在家無所事事的鳳芝,很想找時間問一問這衣服的來曆。不明不白地裸穿著女人的棉衣褲迴來,幾天來她心裏被這件事擠得七上八下。以前在田裏幹活,沒少聽到偷娘養漢的笑話,說什麽上床被人攆,衣服來不及穿,手忙腳亂地把男女衣服穿顛倒了。她希望這樣的事千萬不要發生在自己男人身上。

    下班迴來,吳畏把自行車馱進門檻,習慣性地把車擺放在靠牆一側,可那個位置今天被一條凳占了,而且上麵還整齊地擺放著那套棉衣。

    鳳芝在廚房燒飯,聽到自行車的咣當聲,知道老公迴來了,她趕緊起身把條凳移開,好騰出地方放車。

    她是故意把那套來曆不明的衣服曬幹疊好放在顯眼的地方,指望他能主動解釋這件事。

    吳畏沒有察覺鳳芝心裏的疙瘩,毫不在意地說:“找個大網袋把它裝起來,明天我給她送迴去!”鳳芝故意抖摟開衣服說:“這衣服的主人很奇怪,明明是華貴的綢緞麵料,偏偏要縫上灰暗的粗布遮蓋掉?”

    吳畏拿過一看,還真是這樣,他歎了一口氣說:“勞動人民翻身解放,他們這個剝削階級也就沒落了!新社會不容他們張揚,他們就把以前的輝煌用粗布遮擋起來。”

    鳳芝假裝好奇地問:“你怎麽會要這麽一件衣服穿,這肯定是當年打地主分田地派給的財產!”累了一天的吳畏,找了凳子坐下,長歎一口氣說:“它是地主家閨女的衣服,說起來她還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個女孩子改造得不錯!”

    鳳芝大驚失色,睜大眼睛反問:“什麽,你的救命恩人?”

    “是啊,那天晚上我從村子迴來,路上看到一個女鬼,我大喝一聲,她就走開了。我一緊張,鬼使神差地掉進池塘裏了,掙紮中,那個女鬼又迴來了,並伸手把我拉了上來,那麽冷的天,她脫下棉衣給我,自己穿著內衣跑迴家了!”

    鳳芝聽了嚇得毛骨悚然,大唿小叫地驚唿:“要不是她,你就……”忌諱的話幸好沒有說出口,她心有餘悸地拉著吳畏的手,感激地說:“我們找時間去謝她!”

    事情的原委出來了,但轉念間鳳芝滿腹狐疑地又問:“她一個女人,那麽晚了在外麵幹什麽?”吳畏表情肅穆,皺著眉頭思量說:“園田化,動到他們的祖墳了,晚上可能全家出動遷墳,我也不清楚,找機會去了解一下!”

    鳳芝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這還算說得過去!”吳畏從鳳芝怪異的表情看出了一點端倪,扳著臉責問:“是不是懷疑我外麵有女人?”鳳芝一臉難堪,如果說是,那肯定會被責怪,說不是,又是假話,尷尬中趕緊轉身竄進廚房。

    可吳畏跟了進去,嚴肅地說:“婦道人家不要在家裏瞎嘀咕,你這樣很不好!”鳳芝趕緊點頭,一時間好像臉都找不到地方擱,還好吳畏也隻是點到為止,沒有刻意地去揪她這些天沒頭沒腦地搞鬼。

    鳳芝也算明理,吃飯前很有姿態地認了錯,表示以後不再這樣瞎掰了。

    第二天,吳畏又要下鄉,他不想提了個包裹到那個村去。種田人好奇,空手在村子裏走一圈都會招來很多注目禮,提了個包裹就更會引人注目,何況還是地主家閨女的東西呢。

    園田化如火如荼地進行著,看到某角落一個姑娘對他遮遮掩掩的笑臉,吳畏幾次想走過去問候一聲,但村裏的一群“鐵姑娘”在她旁邊,走過去也和她說不上話。地主分子的家屬在這裏是管製勞動,那些女孩思想覺悟絕對不低,她們容不得公社幹部和她講話。

    她知道自己是個“黑五類”,光天化日之下去和他搭茬,對吳畏來說是一件很難堪的事。在這個社會製度下,地主分子家人簡直跟收煙囪灰的黑人一樣,碰到一點就會沾上。

    何家原本是聞名一方的財主,何秀出生的時候,正逢土地改革,當時的農會把何家的田產全分給了村民,幾十戶翻身農民欣喜若狂地在一個瓦罐裏抓鬮,瞬間百年家業歸屬了別人,留給何家的隻有獨門獨戶的三間破瓦房,這裏原本是長工們居住的陋房。

    何秀從娘胎裏出來就是個“四類分子”, 從懂事起她就在周圍人的白眼中長大,在生產隊勞動,別人能躲你多遠就多遠。直到今天也沒有什麽要好的玩伴。而這位被她救過的公社幹部,總是用和善的笑臉對著她,何秀很想和他說上幾句話。

    這個發育早已成熟的大姑娘,除了被村裏的壞男孩出“鹽豬手”摸了幾下外,還沒有正而八經的人家上門提親。大家都在乎家庭成份,“紅五類”篤定不會和他們聯姻。也許某村窮酸的老光棍會在一處惦記,指望哪位秀氣的地主女兒沒人要,就有可能成為自己老婆。

    吳畏的出現讓她心思有些飄忽,這位年輕幹練的公社幹部,在他身上看到的全是陽光一麵,這是女兒家可望不可及的,能夠和他站在一起一會兒都會有幸福感。

    何秀的家在村口,屋的旁邊是一口池塘,半個村裏的人會到這裏盥洗。她多少次站家門口盼望吳畏的身影。可莊稼人一旦聽到隊長開工的吆喝聲,就必須去下地幹活,而公社幹部往往是太陽高照的時候才悠閑自得地騎著自行車踏進村裏,所以很少有見著他的機會。天天想著這個男人,心思也就無時無刻地被他牽動,一天到晚總想尋覓他的蹤跡,隻要看到他站在田間,心裏就會產生莫名奇妙的踏實感。

    莊戶人家沒人買得起自行車。晚上聽到有自行車鏈條所發出的撞擊聲,就可以斷定是吳畏騎車歸家。

    白天不能和他搭上茬,何秀選擇了晚上守候。終於逮著了一個機會,老遠看到開完村委會的吳畏打著手電筒,推著自行車朝村口走來,她趕緊從家裏拿出一個臉盆,隨手抓起幾件衣服,假裝到塘埠頭洗衣服。天已經大黑,此時沒有其他人在這個地方,眼瞧著自行車推出路口,何秀突然站立起來。

    夜間人的警惕性比較高,池塘突然站起個人,吳畏趕緊用手電筒朝她身上一照。

    何秀一陣激動,終於在和他單獨對麵了,心裏很希望他能停下來說上幾句話,當手電筒光掠過臉龐時,本能地展露著嫵媚的笑臉。

    吳畏看到她也很高興,因為那事過去很多天了,總想找機會向人家道個謝。白天下鄉都有人陪著,也沒有逮著機會,此時正好表示一下,他用感激的口吻說:“那天晚上多虧你了,要不然……”

    何秀趕緊搖頭,謙卑地說:“哪裏,你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吳畏想證實一下自己的判斷,問她說:“你那天為什麽站在那裏?”何秀靦腆地迴道:“我們家移墳,全家都去了,家父說女兒家不要到現場去,所以我就在小山崗的路口候著,那天可能把你嚇著了?”昏暗中,吳畏一臉苦笑,迴話說:“不好意思,我膽很小,說出去都怕人笑話,對了,明天是星期天,也是五亭集市的日子,你會去五亭趕集嗎?我想把那套衣服還給你。”

    何秀很少去集市,但人家這樣說了也就隨即答應:“好的,我明天去!”吳畏安排說:“那好,上午十點鍾,你在公社門口等我一下!”

    長這麽大,今天遇上的算是比較高興的一件事,何秀爽快地點頭應諾。

    夜已大黑,吳畏不便和她在池塘邊久站,囑咐說:“不早了,我要趕路,我們明天見!”說完推動自行車走了。

    何秀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心裏攪起了一點奢望,覺得這個人會給自己帶來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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