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辦繼續不遺餘力地執行社會主義革命路線,他們每天都在巡覷“資本主義的尾巴”。一年多來,辦公室內部長時間“泥巴戰”終因老張被判刑勞改,每個人都得以收斂。然而,派性鬥爭不會因為老張的缺席而完事大吉,他被趕走了,那個位置自然就會有人惦記。如果某位一旦穩坐那把交椅,那麽新一輪“挖臭水溝”式的爭鬥馬上拉開帷幕。

    打辦也算是風口浪尖上的船,掌控的都是利益裙帶的命脈,今天你的親戚上街了,明天我的朋友來做生意,全都是麵子問題,背後的交易誰也說不清楚,要搞起來清查,每一個都是瓜田李下。還好在這個問題上大家還算默契,內部有關係的人混跡在大街上,互相打個招唿,一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此,打辦在大街上打擊投機倒把活動都暫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多次開會討論,一致認為窮兇極惡的“資本主義尾巴”要到外圍摸查。

    還真有倒黴的人撞進他們的視線。這個事禍起供銷社收購部的某位人一句閑聊侃談。說了也讓人費解,那個時候大名鼎鼎的打辦,其實是掛靠供銷社的一塊牌子而已。有一天,在打辦工作多年的老朱去上廁所,在走廊裏聽到供銷社領導向收購部的人了解蜂蜜收購的情況,老朱隱約聽到收購部職員匯報說:“今年蜂蜜不知何因,比往年少了好幾成!”

    供銷社領導反問:“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收購部職員據實匯報:“據說,很多養蜂人不務正業,季節性換地方放蜂中,利用蜂箱倒賣國家統購物資,也有人收蜜後,私自倒賣......”

    這個情況使老朱大發奇想,他認為養蜂人倒賣什麽東西,或私自把蜂蜜賣了,都是投機行為,應該給與予製裁。向主任迴報後,馬上引起打辦一幹人的重視,都認為這個問題非同小可,他們立刻召開全體會議,麵對“資本主義尾巴”的新動向,大家群策群力研究處理方案,一致認為要大刀闊斧進行排查,把“資本主義尾巴”毒草消滅在萌芽狀態。

    人怕出名豬怕壯,桃村楊家養蜂遠近聞名,打辦排查工作一鋪開,楊家首當其衝。利用蜂箱倒賣國家統購物資尚沒有證據,但確實有蜂蜜私賣的舉動。

    打辦幾方碰頭後,認為有必要對楊家的資本主義傾向繩之以法,為了讓不法分子口服心服,大家分頭取證。

    那邊大網已經鋪開,楊家還蒙在鼓裏,他們正準備做蜂箱季節性搬遷,全然不知道**的某個機構正要對他實行無產階級專政。也難怪他們大意,全國解放以來,從土地改革、到鎮壓反革命,再到刮共產風,而後還經曆了*****,那麽多運動都過來了,到了光輝燦爛的七十年代,怎麽也沒想到會被打辦盯上。

    某天,從部隊轉業到這個部門工作的新同誌老周,接受領導安排去楊家做火力偵察。那一天,他上身裹了一件褪了色的洋布棉衣,下身穿著肥大的黑褲,手裏拎著一個陳舊的帆布包。

    在部隊混過的人到底不一樣,喬裝成買客讓人看不出一點破綻,他摸到楊家門口,說要買蜂蜜,數量很大,一開口就幾十斤。

    當家的楊老爹麵對不速之客,一老一實地和他說:“都已經收購了,隻有留下了一點喂養幼蜂的!”

    楊老爹的迴答,被琴仙她媽給攪和了,她持家算得上精明有餘,可從來沒有和**部門人打過交道,*****這樣的大政治運動對她影響很小,所以她思維單純,認為來的都是客,今年沒有賣的了,也不要一刀切地把客人擋走,她從廚房裏出來說:“明年春天來買,今年沒有了!”

    打辦老周聽到她的迴話,覺得投機倒把證據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他轉身出去叫來幾個同事,套上了打辦的紅袖標,很有氣勢地再次出現在楊家廳屋裏。

    楊家是本份人家,祖宗幾代都沒有官刑加身,看到五六號帶著紅袖標的人進來,嚇得腿都有些哆嗦。

    老周那架勢也夠可惡的,那哪是打辦執行公務,全然可以理解為是一個“還鄉團”複辟了。他滿臉憤怒,幾步跨進廳屋八仙桌旁,一隻腳踩在太師椅上,吼叫道:“你們這些投機倒把分子,擾亂社會主義市場秩序,私賣國家統購商品,現在要對你們繩之以法!”

    說完,上來幾個人,把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按跪在地上,拿出兩根繩子把兩個人嚴嚴實實地綁了起來。

    村裏的人都驚呆了,他們好奇地擠在楊家門口觀看,這些人表情各異,大體可以歸納為三種:第一種是小孩子看熱鬧的;第二種應該是窮困潦倒那號人在一旁幸災樂禍;最後一種就是得益過楊家幫助的人,他們的表情就不用說,老倆口被五花八綁地押出村子,他們也隻能盡最大可能幫助這一家子打理家事。

    今天幸好大兒子去接迴娘家的媳婦,小兒子一大早被父親喝叱,趕去屋外放蜂的地方料理,要不然就有可能一串人全在路上狼狽。

    時值初冬,北邊吹襲的寒風,把樹上的殘葉刮得漫天飛舞,可打辦一行人,憑著今天的收獲,個個精神飽滿,他們要把兩位“投機倒把犯”押送到五裏之外的五亭街市。

    經過半個小時的暴走,帶著紅袖標的打辦人員,把兩位上了年紀的人押到市基簡易的戲台上,脖子上各掛了一塊小黑板,板上用粉筆寫著“投機倒把”現行犯。

    兩位老年人兩手反綁,身子幾乎被繩子勒得掐進肉裏,身子被按成了九十度角,他們衣服單薄,可腦袋上卻汗脂淋漓。

    在那樣的意識形態下,絕對先是馬列主義,後才是人道主義,老周和幾個打辦同事,他用土喇叭高聲宣讀投機倒把的罪行。極其憤慨的揭發還沒有講完,看大家有些乏累,隻好收起土喇叭,跟著大家先去吃飯,把兩位可憐的老人丟在台上繼續當街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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