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從追溯五亭鎮建製的淵源,這個地域的方言使用中還保留了文言文的修辭和讀音,鄉風禮儀上則更有春秋戰國時期的遺風。逢年過節走親訪友,對含義特別莊重的禮物,受禮人一般都找時間原物送還,這樣的習俗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還在沿用。

    年關到了,吳畏不是土生土長的五亭人,逢年過節也沒有什麽親友可以走訪。可今年則不同,除了大隊幹部家拜年一戶也不能少外,新女婿在女方這邊也有拜不完的年,哪位親戚漏過就會被視為失禮。

    入鄉隨俗,吳畏作為小字輩,拜年的“斤頭”(伴手禮)足足準備有二十多副。給大隊幹部準備的禮物全是上好的桂圓荔枝,給親戚朋友的就降了一級,以白糖、紅棗為主。

    這裏的習俗很獨特,拎著“斤頭”去拜年,人家不能輕易地打開享用,過幾天迴訪,必須原封不動地物歸原主。

    初八過後,源源不斷的迴年禮,把吳畏家的小方桌上壘起一堆小山。有一天,鳳芝收拾桌子,不小心打翻一杯水,把幾個墊底的“斤頭”浸濕了。這玩意是草紙包的,必須馬上處理,她把弄濕的幾包打開,準備裝在鐵罐裏,可包裏麵的東西,把她氣得兩眼發直。

    吳畏在門口看書,聽到裏麵罵罵咧咧的很不耐煩,走進去問:“怎麽啦?大過年的!”鳳芝滿臉惱怒地說:“我們送出去的都是白糖、紅棗,他們迴年拿迴來的是什麽你看看,全是劣等紅糖,這些親戚也真是的!”吳畏聽到很是犯暈,勸她說:“何必斤斤計較,我們送出去了也就不要算計別人送迴來!”

    鳳芝咽不了這口氣:“我們這裏鄉風就是小字輩吃虧,一到春節就必須準備這麽多斤頭,更可氣的還被換掉!”吳畏為人大氣,好生開導:“瞧你這小家子氣,我還擔心書記隊長他們要拿迴來呢!”鳳芝依然停不下嘴:“他們是長者,孝敬他們是應該的,但這些親戚和我耍滑頭,我就要說!”

    這一攪鬧,把吳畏的心情搞壞了,不由得皺起眉頭:“你在這裏說他們又聽不到,你這些牢騷全給我聽了!”鳳芝沒有收斂,撂下手邊的事說:“我跟我媽去說,他們欺負人!”說著就往門口走,吳畏一把把她拽住:“你到哪去?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就像肉割走了一樣!”

    “東西是小,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這點虧都吃不得,你就別活了,人生可能還要更大的付出,你心胸這麽狹窄,我可不理你了!”

    鳳芝今天存心和吳畏過不去,憤憤不平地說:“我知道,你從來就是看不起我,你是很無奈的情況下娶了我,你家裏也看不起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尷尬!”吳畏接腔:“對!你今天的表現,我是看不起你,和你結婚我真的後悔了!”

    鳳芝難以接受這樣的數落,聲淚俱下地說:“那我們去離婚好了!”吳畏毫不示弱:“你這樣胡攪蠻纏斤斤計較,我會考慮離婚的!”鳳芝一時失控,死死地抓住吳畏胸口的衣服,絕望地說:“你敢離婚,我就撞死在你麵前!”

    吳畏沒想到她會這樣胡攪蠻纏,掰開她的手說:“你這樣紅糖和白糖都過不去,是不要活了!”

    大過年的在家裏吵成一團,門口很快就聚集了幾個張望的人。慶嫂正好打這邊經過,小倆口吵架本沒有當一迴事,隻是覺得在門口看熱鬧的人有礙觀瞻,正想勸他們離開,不經意中聽到了幾句吵架的話,頓時勃然大怒,都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這樣沒有教養,她衝進去,拿了個雞毛撣子,對準女兒的背重重地打了一鞭,咬牙切齒地罵道:“我叫你丟臉!”

    吳畏慌忙奪過慶嫂雞毛撣子,急促地說:“媽,她懷著身孕啊!”慶嫂臉色鐵青,用手指著女兒罵:“你是不要活了,省得在這裏害世家!”吳畏雙手護著鳳芝:“媽你消消氣,鳳芝已經嫁給我了,你打她就等於打我了!”

    打女兒難免心疼,慶嫂的情緒一時失控,竟然也哭了起來,傷心地說:“沒辦法,在家教不好,嫁給別人還要來補課!”吳畏解釋說:“其實,鳳芝很好的,就是今天哪根筋沒有調好。人都會有不對勁的時候,媽,我們真的沒事!”

    開閘了,慶嫂一時消停不了,依然聲淚俱下地:“女兒呂雉,你要多擔待一點!”

    門口大的小的越聚越多,慶嫂把霍地從椅子站起,朝他們吼道:“很好看嗎?要不要搬幾個凳子坐著看!”

    慶嫂好歹是個大隊幹部,一群人還沒有等她走出門已經知道是來趕人了,除了孩子外,大人已經散去。慶嫂也沒有往迴走,在門口外,隻是迴頭看了一眼,毫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走了!”

    幸好冬天棉衣厚實,這一鞭下去應該不會產生傷痕。不過,老大不小的挨打,鳳芝也有些緩不過神,吳畏關切地問:“痛不痛?”

    鳳芝淒楚地點點頭。看她瞬間變得服服帖帖,吳畏有意損她:“以後還胡攪蠻纏嗎?”鳳芝搖搖頭。吳畏還問:“改不改?”鳳芝尷尬地再點頭,她心情漸漸地開始緩和,貼在心愛人的懷裏,雖然遭遇母親的暴力,但有老公全力擋駕,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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