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珍,你還好吧?”崔正奇說。


    “好什麽好,我丈夫剛去世,怎麽會好。”馮笑笑低著頭,語氣寡淡。


    “嗯,我聽說了,真是不幸……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跟我說,我能幫的都會盡力的。”


    “謝謝了,多勞你費心。”


    幾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家常,外婆和外公交換了一個眼神,說:“正奇,幹脆今天晚上就在我們家裏吃晚飯吧,阿姨家裏沒什麽好吃的,比不上你們幹部家夥食好,你可別嫌棄?”


    崔正奇立刻搖頭道:“阿姨,別客氣了,我就是專門來看看你們二老……和月珍的,晚上還要迴去呢。”


    “對對對,今天該正月初三,過著年呢,那阿姨不留你吃飯了。月珍,你送崔正奇迴去吧,順便帶瓶醋迴來。”


    馮笑笑見外婆這是故意給她和崔正奇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心中雖然不免反感,可也想搞清楚這個人和母親的關係到底有多深,便答應了。


    *


    天色漸暗,正是晚飯時間,街上空空如也,兩人緩緩並排走著。寧城剛下過雪,屋頂和路麵一片白茫茫的,地麵有些濕滑。


    馮笑笑不小心滑了一下,崔正奇見勢立刻扶住她的腰,兩人摟在一起。


    見崔正奇突然離得這麽近,馮笑笑趕緊推開他。


    “月珍,你怎麽這麽怕我。”


    “沒……你誤會了,我隻是……我丈夫剛去世,怕人見到了說閑話。”


    “這路上哪有人,你這麽久不見我,也不想我嗎?”


    崔正奇這幾句話說的□□裸,馮笑笑心想,這人跟母親的關係還真的不一般,也許是前男友吧,她很少聽母親說過自己嫁人前的事,若是真有個前男友,還真是令她意想不到。


    她一時也不知道怎麽答,支支吾吾:“我……我……不想……”


    崔正奇一臉失望。“當初都是我不好,我爸讓我上完大學再談戀愛,沒想到我一走你就跟我賭氣嫁給了別人,我真的特別後悔。現在還害的你變成了寡婦。”


    馮笑笑心中又一冷,這男人居然不僅是個前男友,母親還是為了氣他才跟父親結婚。如果是真的,那母親為父親守寡這麽多年不是一個天大的謊言。


    她半信半疑的問:


    “你怎麽知道,我……我跟馮建業結婚……是為了跟你賭氣?”


    “你不是跟我賭氣怎麽會找一個警察……一個粗人,他怎麽配得上你。月珍,你這麽美,整個寧城都沒有你這麽美的姑娘,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去了江州上了兩年大學,從沒有覺得誰能比得上你,每天都在想你……月珍,真的,你相信我。”


    他說的有些激動,一個箭步上前把馮笑笑緊緊摟在懷裏。


    “你鬆開我!”馮笑笑試著掙紮,可崔正奇抱得很緊,她推不開。


    “月珍,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給你道歉好嗎?那年我真不該拋下你去讀大學,都怪我爸媽,他們覺得你配不上我。可我心裏真的隻有你一個。我這兩年特別後悔,後悔聽我爸媽的,我這次迴來就想告訴你,我要帶你去江州,跟我一起生活。”


    馮笑笑算是聽明白了,原來這叫崔正奇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媽寶啊,他爸媽讓他別娶裴月珍,他就真的拋下她去上大學了。上了大學,才發現還是裴月珍漂亮,又想要吃迴頭草。怪不得裴月珍最後守寡也不願意跟他,肯定是看清楚了他的真麵目。


    馮笑笑此時也不願意說破,想試試看這崔正奇到底能有多虛偽,就試探的問:


    “你要帶我去江州,那你要跟我結婚嗎?”


    “結婚……怎麽就說到結婚了,我們可以先一起生活,等以後我爸媽對你改觀了,我們再迴來寧城,他們一定會接受你的。”


    “那如果他們一直不接受怎麽辦?我就跟你一直在江州同居?同居可是犯法的。”


    “這你不用擔心,江州風氣開放,不像寧城這麽保守,很多我認識的情侶都在外麵同居,過著和普通夫妻一樣的生活。”


    馮笑笑心中冷笑,這男人,是欺負裴月珍見識淺啊,不僅不願意結婚,還慫恿她同居,八十年代未婚同居可是犯罪,她剛守新寡,這個叫崔正奇的完全沒有顧及一個女人的名聲。


    她繼續跟崔正奇虛與委蛇:


    “真的?可我已經是結過婚的人了,你不會嫌棄我嗎?以你的條件,找一個一婚的肯定沒有問題,你真的願意跟我在一起?”


    崔正奇見她這麽說,以為她有些心動了,趕緊甜言蜜語道:“我做夢都想跟你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一個人在江州上大學,多想你,想你想的快死了。”


    馮笑笑心裏罵道,這個偽君子臭流氓,虧外公外婆那麽款待他,滿腦子都是男盜女娼的事兒。見崔正奇已經卸下心防,狐狸尾巴就快露出來了,馮笑笑便裝作順從的樣子,害羞的樣子低著在他懷裏。


    “你想我什麽,快跟我說說?”


    “我……我想……”崔正奇見狀已經失了魂,激動的說:“我想你這對小嘴兒,想你的細腰枝兒,想你這對大胸脯,想把你扣子解了摸摸軟不軟,還想你大腿是不是那麽滑,月珍……我真的好喜歡你……”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摔在崔正奇臉上,五道紅紅的手指印。


    “你個臭不要臉的流氓!當初你爸媽幾句話你就不要我了,現在又想占我便宜是吧?你是不是以為我裴月珍好欺負。我跟你說,有多遠滾多遠,永遠別再讓我見到你。”


    “月珍……你……”崔正奇驚呆在雪地裏,一手扶住臉。他不敢相信裴月珍敢打自己耳光。這還是他曾經認為胸大無腦的那個裴月珍嗎?


    “你還聽不懂啊?我讓你趕緊滾,別再我父母兄弟麵前裝好人,也別用你那些甜言蜜語騙我想耍流氓,我丈夫屍骨未寒,你就敢來調戲良家婦女,信不信我讓街坊四鄰都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


    “別別……月珍,你怎麽翻臉不認人啊,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什麽好好的?我就是想看看你這個臭流氓能幹出什麽事兒來,我告訴你,我壓根就不喜歡你,我也不是為了跟你賭氣才嫁的人,你比我丈夫差了不止一百倍,他是人民英雄,你算是個什麽東西,就是個西裝禽獸!”


    馮笑笑罵的爽快,看到有人在父親屍骨未寒的時候就敢來調戲母親,她心中實在不忿。曾幾何時,她對那些覬覦母親的男人都帶著深深的敵意,每當有陌生的臭男人來他們家,她都想象能這樣甩他們幾個巴掌,讓他們滾得遠遠的。隻是那時,她還小,不像現在真的能甩個巴掌,真是爽快!


    崔正奇有些惱羞成怒。


    “裴月珍,你少裝純情。你真以為自己還像以前一樣多美、多純潔啊,不過就是個二手貨!趁著年輕,還有男人願意看你幾眼,你就應該謝天謝地了,居然還給你臉不要臉!真是賤人!”


    崔正奇一臉憤然的走了。


    看著崔正奇消失在雪地裏的背影,馮笑笑喘著粗氣,胸前起伏,百感交集。


    母親的一生,守寡了三十二年,那是三十二個春夏秋冬,一萬多個日日夜夜。她是怎麽過的,她沒有寂寞,沒有孤獨,沒有一個人苦苦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嗎?


    她也許經常遇到崔正奇這樣的人渣吧,柔弱的她,也是像自己這樣一個巴掌扇過去嗎?還是吃了虧隻能默默忍受,牙齒打碎了往肚子裏咽。


    她為什麽要生下自己呢?又為什麽不找個男人改嫁呢?一個女人從二十歲到五十二歲,最好的歲月,她卻選擇了孤獨和寂寞,又是為了什麽呢?


    她心思似乎知道答案——為了她,她的女兒——馮笑笑。


    她眼睛濕潤了,心想:裴月珍,你這個傻女人,這一世,我要為你而活,讓你頂天立地的活下去,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欺負。


    ☆、第4章 補課


    (1984年2月)


    過年窩在家的這幾天,裴西臨看他二姐總是一臉不高興,就纏著她下跳棋玩。


    他身體還沒發育完全,現在才剛過一米六,四肢都細細的,頭發向一邊偏分去,顯得眉清目明的,是個特別好看的男孩兒。


    雖然已經穿越迴1984年兩周多了,馮笑笑依舊沒有習慣小舅舅對自己的這份仰賴,從前都是她追在裴西臨屁股後麵纏著他玩,沒想到現在換過來了,真是風水輪流轉。


    隻可惜長幼雖然變化了,跳棋水平並沒有變化,一連下了十幾把,每局都是裴西臨贏,把馮笑笑殺得落花流水。


    馮笑笑有些不服氣的說:“小西,你跳棋下的這麽好,怎麽功課一門比一門糟呢?”


    她從小就知道小舅上學的時候是個淘氣鬼,高中沒畢業就因為闖禍輟學了,到部隊當了兩年兵,又迴寧城做了好幾年待業青年,人到二十五都還一事無成,卻是有空陪著馮笑笑度過了十年的童年時光。


    此時還是一個愣頭小青年的裴西臨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二姐你功課也不好啊,你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嗎?”


    馮笑笑捏了捏裴西臨的臉,裝作生氣的樣子說:“你個臭小子,跟你二姐頂嘴的時候最聰明,還會用成語呢!你都十五歲了,有沒有想過以後長大了想幹什麽啊?總不能下一輩子跳棋吧,下棋又不掙錢。”


    “唔……我要去開汽車,哦不,我要掙很多很多錢,給二姐買好多漂亮裙子。”


    “那你打算怎麽掙錢啊?”


    “做生意吧,我們班的有個同學的爸爸,去年從工廠辭職,去南方做生意,可賺錢了,一個月能賺一千多呢!”


    八十年代中期,改革開放已經席卷全國,很多人放棄了鐵飯碗下海,其中不乏發家致富者。這些先富起來的人在當時那個年代,確實成了令人眼紅的對象,許多人紛紛效仿。就連像裴西臨這樣的孩子,都開始分得清有錢的好處。


    馮笑笑憂心忡忡,她清楚的知道裴西臨未來走的路——


    裴西臨當兵轉業迴了寧城,做了好幾年的無業青年,二十七歲跟著朋友去南方做生意,幹了幾年倒買倒賣、走私的活兒,最開始往家裏寄了不少錢,大家都以為他做了大老板,可沒過幾年,就在南方被公安抓了,蹲了兩年大牢。


    從監獄出來之後,他不肯迴寧城,又不知怎麽結交了一幫江湖朋友,染上了吸毒的毛病。


    不到四十歲,竟然因為吸毒過量,客死他鄉。


    他的小舅舅,曾經多麽英氣逼人,一米八五的個子、健碩的好身材、濃眉大眼的樣貌,寧城多少姑娘都倒追他,可最後竟然落得個慘死。


    馮笑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是在她二十多歲在江州讀大學的最後一年,看見廣場角落裏一個瘦的隻剩下骨頭的男人,正在往自己身上紮針,眉眼間是她最熟悉的樣子——她相信那就是她的小舅舅,跑了過去,可那個男人看見她就跑了。


    那就是她見他的最後一麵。


    馮笑笑第一次感到慶幸,迴到32年前,意味著這也許不是結局。


    母親裴月珍雖然文化不高,可她讓馮笑笑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小學初中高中都是重點學校,大學也是重點師範,雖然她上一世活的並不如意,可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還是個老師。


    她當機立斷,要用自己教書育人的本事,讓小舅舅上大學,改變悲慘的命運。


    “小西,你聽二姐說,你現在還小,應該好好讀書,別光想錢錢錢的,難道你不想讀大學嗎?”


    “讀大學?”裴西臨睜大了眼睛茫然的看著他。1984年,恢複高考已經有五六年時間,可普通老百姓中的大學生還不多,大家都覺得混個高中畢業已經很好了,很少有家庭把重心放在培養孩子的學業上麵,更不用說是工人出身的裴家。


    “二姐,你別開玩笑了,我們家還沒有一個大學生呢!”


    “那你為什麽不做第一個呢?”馮笑笑想到十八年後,自己才成為裴家第一個大學生,不免感到有些唏噓。


    “我……我哪行啊,我成績那麽差,我們班四十六個人,我四十五名呢!”


    馮笑笑噗嗤一笑,她還是頭一次見到小舅舅這麽沒出息的樣子,真想損他幾句。可又想到自己此時是以他二姐的身份出現的,嚴肅的說:


    “可小西你聰明啊,你二姐從來沒見過你這麽聰明的孩子。”


    她沒說謊,當了快十年的老師,她知道什麽樣的孩子是可造之材。


    “可……還有四個月就要中考了,我現在連高中考不考得上都不一定呢,更不用說考大學了!”


    “來得及,來得及,二姐可以教你。”


    “就你!你成績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吧。”


    “那也比你強!過完這個寒假咱們開始好好補課好不好?二姐一定要讓你考上重點高中,然後考上重點大學!”


    裴西臨將信將疑的點點頭,他活了十五歲,家裏頭一次有人對自己投來這樣信任的目光,還是他最喜愛和信任的二姐。他覺得自己稚嫩的肩上仿佛挑了一個擔子。


    看著二姐殷切的目光,他暗暗發誓不能讓二姐失望。


    馮笑笑對裴西臨的學業做了一番研究。這個年代初中生的中考科目隻有語文、數學、理化、英語四門,每科都是100分,其他的曆史、政治等不參與考試。


    她自己是初中英語老師出身,可英語在400分總分裏隻值100分。好在八十年代的課本內容不算太難,都隻有後世初中一二年級的水平,這種難度對她一個學霸而言簡直是輕而易舉。


    可一翻完裴西臨的考試卷她就懵了——


    語文三四十分,數學勉強可以及格,理化也是三四十分,英語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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