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氣漸變,但仍舊很燥熱。


    楊家上下,也跟著有些難耐。


    他們倒不是怕熱。


    而是氣氛有些不對。


    “說不走就不走,哪有自家兒子出門打生打死,老子卻夾著尾巴偷偷逃走的道理?”


    楊老爺子難得的硬氣了一迴。


    這一次,就算是梁穎珍把他的耳朵擰成一股繩,也不肯挪窩了。


    與杭州當日離家逃亡不一樣。


    那一次,是因為不走就有可能害得故交之徒身死,所以,捏著鼻子也要急急搬家。


    但是,剛剛在上海過得舒暢起來。


    再一次找到人生的意義。


    楊守誠就不願意離開了。


    前麵那麽多風風雨雨都闖過來了,這次,總不能被人一嚇,就灰溜溜的跑了吧。


    關鍵的是,楊林他不肯走啊。


    老爺子哪裏忍心就這麽拋棄。


    就算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他也得看到結果才行。


    “沒那麽嚴重,三大宗師也不是吃人的老虎,何況,如今就算是老虎,我也能輕輕鬆鬆的打死。”


    楊林看著自家老爺子大發小孩子脾氣,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你還笑,當初不是叫你手下留點情麵了嗎?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一次,人家尋仇來了……”


    梁穎珍有些氣苦。


    也不再勸了,憤然道:“不走就不走,反正一家人齊齊整整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呸呸……這話多不吉利啊,放心,沒那麽嚴重。”


    楊林眼中帶笑,溫言安慰著老娘,眼中卻是微帶寒意。


    ‘三大宗師,好了不起哦,我好怕怕。’


    他轉過頭問道:“達叔,有沒有打聽清楚,那三位到底有個什麽章程?


    是直接上門挑戰,還是設下鴻門宴,廣邀賓朋見證?”


    光明正大的約戰,一般就是這兩種流程。


    畢竟不是街道上的小混混約架,都是很有身份的人了。


    打個架也要打得明明白白的,不能讓人看得雲裏霧裏。


    因為,這裏還夾雜著一個名聲的問題。


    這裏麵的前提就是,形意八卦門死了幾個弟子,被人看不起。


    而八極門呢,李敘文一生霸道,自家得意嫡傳大弟子,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折了雙腿,種到了地下。


    以剛猛對剛猛,偏偏,他家的八極拳還徹徹底底的落入了下風。


    傷了,死了,本來就沒關係。


    學武之人,總不能一生不傷不死不敗。


    但是,如此窩囊的敗陣,敗得沒有一點脾氣,那就不行了。


    因為,這從根子上代表著,自家這門武術不行。


    沒有太多實戰能力。


    站在門外的吃瓜群眾們,可不會管你是不是宗師,武功厲不厲害。


    他們隻知道你形意八卦八極拳,打不過梅花拳和迷蹤拳。


    這是拳種的優劣之爭。


    不僅僅是意氣之爭。


    所以,就必須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打迴來。


    “是在雲都戲園,聽說,那地兒已經提前三天停了大戲,大造聲勢。


    宮保森、丁連山先到,李敘文卻是今日淩晨才到。


    他們一來,就派出請柬,邀請各方名流出席見證。


    陳子美和精武門都有收到貼子的,甚至,連外國人那裏也送了一份。


    看來,是不準備關起門來切磋了。”


    達叔的手臂傷處早就養好了。


    不過,這種層級的比武他根本就連敲邊鼓的資格都沒有。


    三大宗師隨便一位宗師的弟子出手,都能把他搓圓揉扁了。


    他即算是有心幫忙,此時也是無能為力,這就很無奈了。


    有時候,達叔也在奇怪,自家少爺為何實力提升這麽快,旁敲側擊的也問過幾迴。


    但這事,還真沒法說得清楚。


    問就是天才。


    他就算是曾經偷偷跑去大世界看過楊林大展神威,對他深有信心,此時也不免心裏不托底,臉黑得跟包公似的。


    對方請了這麽多人見證,不閉門切磋,意思很明白了。


    那就是把名聲和生命都賭上,贏者通吃一切,輸者沒有底褲。


    也告訴天下人,這一次的比武,並不是同道交流,而是動真格的。


    從這裏就能看出,袁雙城那裏給出的壓力有多大,或許,還給定了一個最低目標。


    “那就去吧,不好讓老前輩們久等,這是身為晚輩的禮貌。”


    楊林嘿然一笑,抬步就走。


    走了兩步,還不忘迴頭叫道:“老娘你把那隻老母雞小火慢燉著,迴頭我得勝歸來,正好趕得上。”


    “你好好的迴來,我給你燉上十隻老母雞,就怕你吃不完。”


    梁穎珍笑罵一句,看著兒子的背影,眼淚突然就淌落下來。


    ……


    雲都戲園。


    此時已是張燈結彩。


    門外陽光明媚,門內燈火通明。


    照得每一個角落都是亮堂堂。


    四周擠滿了人,有坐著的,有站著的。


    並不像往常一樣高聲喧嘩,反而是顯得肅穆莊容。


    因為,大家都知道,今天,並不是有人唱戲演角給他們看,而是武林宗師之間的比武。


    不是切磋,而是絕鬥。


    是有可能分出生死的。


    這種稀罕熱鬧,別說是上海了,就算是京城,也是十年難得一遇的。


    因為,但凡宗師,到達一定高度之後,身份地位有了,金錢名聲也有了,很少就會有人捋起袖子親自下場打生打死。


    都是在同一個圈子中混,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誰沒有幾個朋友的?不好把同道之間的關係,弄得特別僵冷。


    這其實也是規矩。


    但是。


    今日的情況卻是不一樣。


    原因很簡單。


    因為,在拳師或者說宗師這個圈子中出了一個另類。


    他百無禁忌,大開殺戒,出拳從不留手。


    這倒也罷了。


    偏偏,他還對權貴階層也沒有絲毫顧忌。


    袁閣老如今勢力正盛,兵精糧足,有望問鼎天下的人物,你就這麽生冷不忌的殺了他兒子。


    誰給你的膽子?


    還有。


    宗師弟子,那是花費了多少心血,多少精力才培養出來,你說殺就殺,說廢就廢,如此猖狂……


    你不死,誰死?


    這時,當然不會有人扯什麽家國大義,說的就是恩怨情仇。


    正好,大家同為宗師級高手,也談不上什麽以多欺少,以強淩弱的話。


    擺下台子。


    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


    宮保森獨坐庭中。


    看著楊林排眾而出,緩緩上前。


    他也沒有起身,隻是遙遙舉了舉杯:“楊師傅好威風好煞氣,今日一見,真是聞名不如見麵,見麵勝過聞名啊。”


    “宮師傅客氣,要我說,你們這就有些小家子氣了啊。


    身為宗師就得有宗師的範,本為人上人,卻為了權貴做狗,聽人命令,不遠千裏趕來賣命,真真是可惜了。”


    一見麵,楊林就感覺到如山般的殺氣,撲麵而來。


    這讓他明白。


    對方並不是來搞笑的,也不是來旅遊的,而是真的攜帶怒意殺機前來挑戰。


    說白了,就是來殺人的。


    宮保森被罵做走狗,也不惱怒。


    世人口舌如刀,他年已不惑,算是見多了,也習慣了。


    並不會因為對手的幾句譏刺言辭而亂了自己心境。


    他隻是自顧自的說道:“那年我殺出皇宮,逃亡千裏,路上,大弟子和二弟子力竭而亡,死在清廷高手的亂刀之下……


    等我殺盡強敵,就見到大雪紛飛之中,有一個小嬰兒正在我的馬蹄之下哇哇大哭。


    我覺得,這是對我重獲新生的慶賀,於是,把嬰兒帶迴家中,收為弟子,取名馬三。”


    宮保森的聲音很沉痛。


    “他既是我的徒弟,也算是我的兒子……兒子死了,做父親的,總不能不聞不問。


    所以,這一戰本來不想過來,為了我那徒兒,卻不得不伸手稱量一下楊師傅的本事,倒不是因為袁雙城,你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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