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銳跟著寧清揚上樓進了房間,寧清揚在桌邊坐下來的時候,已經滿頭都是冷汗……


    “主子,你沒事吧?”仇銳有些緊張地問。


    “出去!”寧清揚冷聲說。


    仇銳很快出去了,寧清揚看著自己的腿,眼中已經帶上了蝕骨的冷意……寧清揚沒想過陌杉會知道他給夜白宇下了離情的事情,而他很清楚,當陌杉質問他的時候,他們已經撕破臉了,他也不可能再偽裝下去……


    而在他離開錦雲城的前一天,他利用黃長老研究出來,自己又做了修改的那張藥方,做出了一種解藥,然後吃了下去。


    解藥很快發揮了效果,他的腿有感覺了,他從輪椅上麵站了起來,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抬腳走了兩步……然而下一刻,他身子一晃又摔迴了輪椅上麵,因為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錐心刺骨的疼痛,從雙腿傳遍全身……深入骨髓的痛意讓寧清揚意識到一件事,除非穆同把真正的解藥給他,否則他的腿永遠都好不了了……


    所以那天他是去穆府找穆同的,希望能夠說服穆同給他解藥,他沒想過會碰到陌杉,更沒想過會發生後來的事情。而他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他不得不強忍著雙腿的疼痛用盡全力逃離了錦雲城,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再晚一步,被陌杉和夜白宇抓住,隻有死路一條……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夕之間偏離了寧清揚的預期。而事實上,最初寧清揚通過穆煜之手給夜白宇下了離情,中間有無數次動手弄死夜白宇的機會,他卻始終都在猶豫。即便他把守護寧國皇室的金龍衛重新召集了起來,依舊在猶豫要不要對夜白宇動手。並不是因為他的腿不能動,而是他真的還沒有想清楚……他隻是不甘心,他覺得不能就這樣認命了,他需要做一些準備,需要做一些事情讓自己知道自己並沒有輸得一敗塗地。但是最終會不會動手,什麽時候動手,在被陌杉挑破最後一層窗戶紙之前,寧清揚真的還沒有想好……


    可是不管他有沒有想好,不管他原本打算怎麽做,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知道,自己無法迴頭了……


    寧清揚這些日子一邊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遠離錦雲城,一邊還要受到嚴重的內心煎熬。一個聲音告訴他,你原本不就是打算殺了夜白宇的嗎?是他奪走了你想要的一切,他現在已經中了離情,你想要殺了他一點兒都不困難……另外一個聲音在說,寧清揚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離開錦雲城,你祖父和你父親會怎麽樣?你殺了夜白宇之後呢?你真的不管你家人的死活了嗎?


    兩個聲音一直在寧清揚腦海中交織糾纏,他從離開錦雲城到現在,都沒能合上眼睛睡覺。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寧則看著他痛心疾首的模樣,很快又浮現出寧皓的身影,小小的寧皓看著他一臉厭惡地說:“你不是我爹爹,我討厭你!”……


    很多事情,在沒有邁出那一步的時候,你永遠都不會意識到後果有多麽嚴重,對寧清揚來說就是這樣……原本他對夜白宇下了離情,但是他還可以選擇,殺了夜白宇,或者什麽都不做;原本他召集金龍衛的時候,他也在想,他隻是想把寧氏一族的守護者召集迴來,他仍然可以選擇,在金龍衛的幫助之下殺了夜白宇,或者什麽都不做,依然讓他們做寧氏一族的守護者……


    可是當陌杉撕破寧清揚的偽裝,當寧清揚狼狽地從錦雲城逃走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一件事,其實從他決定對夜白宇下毒的那一刻開始,一切……都已經容不得他選擇了……


    在遇到陌杉之前,在陌杉的女子身份暴露之前,寧清揚從小到大都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他是寧則眼中優秀的孫子,是寧遠眼中出色的兒子,是全天下人人稱頌的神醫公子,是寧國上下擁護愛戴的寧太子……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寧清揚一直都是矛盾的,他不甘心,他想把夜白宇和陌杉拆開,他也想過要弄死夜白宇,可是他的心底一直都在猶豫,因為他始終是在乎他的親人的,他並不想讓他們失望,並不想讓他們因為他而難過,所以他一直沒有放開手腳做什麽,一直都在偽裝,努力粉飾著太平……


    在夜國和西岩國大戰的時候,寧清揚親自給明騰寫了信,後來接受了西岩國的投降,但他對寧則冠冕堂皇地說著這是他作為寧國太子的責任,他必須考慮臣民的感受。但事實上,他心裏卻在高興,他終於得到了跟夜國不相上下的權勢,等他登基了,就可以跟夜白宇好好較量一番了……


    寧清揚的腿不能動,毒藥是穆同做的,是夜白宇喂他吃下去的,可是寧清揚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他心底並不希望寧則知道這件事,甚至他對於給他下毒的幫兇穆同始終都恨不起來,就算渴望得到解藥,也從來沒想過要對穆同做什麽,強迫穆同把解藥交出來。因為穆同不僅是他的師兄,還是穆紫煙的哥哥,寧汐月的丈夫,寧皓最喜歡的舅舅……


    寧清揚真的沒想過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也不想落得今天這樣的局麵……他可以想象寧則和寧遠現在對他有多麽失望,甚至他的兒子如果知道了真相,也會討厭他……


    寧清揚這些日子度日如年,身心都承受著巨大的折磨。他原本天真地以為,所有的一切他還有得選擇,還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事情一步一步發展到現在,寧清揚想到了一句話:一步錯,步步錯……


    寧清揚坐在飛星城的客棧裏,盯著一張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臉,思緒轉換之間,想了很多很多。他在笑,可是笑得比哭還難看,因為他快要被折磨瘋了的時候,突然發現一件事,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他先前做了那麽多,他把自己折騰得如此狼狽,如此不堪,可是當他還可以選擇繼續下去,用離情殺了夜白宇的時候,他還沒有開始做,已經……後悔了……


    寧清揚覺得自己真的太可笑了。他迴過頭來才發現,他想要讓自己變壞,他刻意告訴自己放手去做的同時,一直都在猶豫不前,在彷徨不安……他其實很懦弱,懦弱到想了一遍又一遍要殺掉夜白宇,卻一次又一次地錯過時機……他其實從始至終都沒有真的下定決心要對夜白宇怎麽樣,因為愛惜羽毛的寧清揚,在想要做壞事的同時,又不希望親人對他失望,不想失去他的家人……


    所以寧清揚每次往前走一步之後,又會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就像當初他給夜白宇下了離情之後,夜白宇把他弄殘廢了,寧清揚其實完全有機會在那個時候選擇殺了夜白宇,或者跟夜白宇做交易,可是他沒有。因為他知道如果他給夜白宇下毒的事情暴露出來,一切就無法挽迴了。所以他忍了,即便眼睜睜地看著本屬於他的皇位泡湯了,即便天天坐在輪椅上麵,他依舊忍下來了,是因為他心裏並沒有想好要不要誘發夜白宇的離情之毒……


    固執又懦弱的寧清揚,內心一直在正邪之間搖擺不定,最終把自己逼到了這樣一個無法挽迴的境地。他很想笑,卻又想哭……他好想迴去跪在寧則麵前懺悔,又覺得自己沒有臉麵再麵對家人……


    “主子,接下來怎麽辦?”再次見到寧清揚的時候,仇銳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一路從錦雲城過來,寧清揚的情緒很不穩定,幾乎沒有說過話,仇銳也不明白寧清揚接下來準備怎麽做……


    寧清揚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先找個沒人的地方住下來。”他現在腦子很亂,他需要冷靜一下,不然他遲早會被自己逼瘋的……


    錦雲城。


    在穆同的醫治之下,寧則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但是受了刺激,精神大不如前了。他原本年紀已經很大了,如今在打擊之下,仿佛一夜之間又蒼老了好幾歲,陌杉看到心中也覺得不太舒服,因為這畢竟是自己的外公……


    七月中旬的時候,陌杉懷胎已經六個月了,算算生產的時間,應該在十一月份。始終沒有寧清揚的消息,抓走葉堯和冥絕的人在穆煜死了之後也沒有再冒過頭。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陌杉卻始終沒有徹底安心下來,因為埋伏在夜白宇體內的離情,一直是她眼中的一顆不定時炸彈。


    可就算選擇讓夜白宇毒發再解毒這種有些冒險的方法,他們也沒有離情藥引的配方,根本做不出來,就連醫仙穆同和毒閻王晉南都對此束手無策,陌杉也隻能在心中祈禱,祈禱夜白宇永遠不會毒發了……


    夜白宇自己看著倒沒有什麽壓力的樣子,還天天哄著陌杉逗她開心。陌杉原本不是個容易糾結的人,可是懷孕了之後情緒本就變得有些敏感,還是這樣事關夜白宇性命的大事,所以難免心裏會有些壓力。最後導致的結果是,陌杉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身體其他地方倒是比之前更瘦了……


    夜白宇看在眼中,急得都上火了。可讓穆同一遍一遍地過來給陌杉把脈,穆同都說陌杉身體沒問題,孩子也沒問題,最後不得不給陌杉開了一些對身體無害的安神香,讓她夜裏能夠睡得安穩一些。


    九指已經迴來了,思夫心切的殷玥拉著九指好好溫存了一番,神清氣爽地帶著九指送的禮物就出來嘚瑟了。


    “小杉杉,你看這項鏈好看吧?我家男人送的。”殷玥先前獨守空床了一段時間,覺得生活忒沒意思了,這會兒九指一迴來,殷玥整個人都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了。穿著一身招搖的紅衣,脖子上還掛著一串璀璨的紅色寶石項鏈。


    “哪兒來的?不是九指買的吧?”陌杉微微一笑看著殷玥問。


    “我家九指說是撿來的。”殷玥對此竟然很得意,“小杉杉,你不覺得這樣很浪漫嗎?”


    “不覺得。”陌杉十分淡定地說。撿來的?肯定不是從路邊撿來的,這東西一看就價值連城。陌杉覺得九指應該是從藏寶庫裏挑了一個迴來送給殷玥當禮物的,陌杉當然是不介意的。話說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進去的時候,也從裏麵拿了一串紅色的看著像是珊瑚珠的項鏈,迴來送給了寧玉,寧玉很喜歡,經常戴著。


    “真是不懂情趣啊。”殷玥看著陌杉說,“話說小杉杉你是怎麽迴事?別人懷孕都是越來越胖,你看看你這臉,有巴掌大嗎?”


    陌杉伸手在自己臉上比了一下說:“有。”


    殷玥白了陌杉一眼:“我說的是你家男人的巴掌。”


    陌杉想了想說:“應該差不多大,小臉好看,你怎麽連這個都不懂?”


    “我臉大我樂意。”殷玥瞪了陌杉一眼,“我男人迴來我高興,今兒你有口福了,姐姐親自下廚給你做頓好吃的。”


    看著殷玥風情萬種地走了出去,陌杉微微一笑。她其實知道自己身體沒問題,她不會拿肚子裏的孩子開玩笑的。瘦了,也確實是因為最近胃口不太好。


    殷玥沒過多久就給陌杉端了一碗看著紅彤彤的酸辣粉過來……這個世界的食材裏麵其實是沒有辣椒這種東西的,殷玥先前一直在念叨她是個無辣不歡的人,沒有辣椒做出來的飯怎麽都覺得沒味道。


    結果殷玥前幾天帶著兒子去逛街的時候,在南城新開的一家賣花兒的店裏發現了一株很少見的觀賞植物,當時就衝了進去,一貫不差錢卻很享受砍價樂趣的殷玥甚至在店家獅子大開口的時候一分價錢都沒還,把那株植物給當寶貝一樣給抱了迴來,兒子都給丫鬟抱了。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辣椒。綠色的葉子,紅彤彤的辣椒長在上麵,殷玥怎麽看怎麽覺得喜歡。


    原本殷玥還不太舍得吃,因為就這麽一棵,想要全部留種,多種一些。今天也是心情好,再加上知道陌杉最近胃口不好,忍痛摘了兩根辣椒,做了一碗香氣誘人的酸辣粉出來,這東西最開胃了。


    陌杉嚐了一口就停不下來了,等她把一整碗都吃完了還喝了兩口湯的時候,正好夜白宇進來了,聽到陌杉眯著眼睛感歎了一句:“好好吃啊,還想要。”


    最近一直在發愁陌杉吃飯問題的夜白宇一聽那還了得,當即十分不客氣地命令殷玥:“再去給杉杉做一份。”


    殷玥想到剩下的幾個小辣椒,實在是很心疼,而且酸辣粉這種東西就是開胃的,也不能當飯吃啊,孕婦吃多了也不好。於是殷玥費勁巴拉地給夜白宇解釋了一下,最後還親自下廚給陌杉做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麵,陌杉都給吃了,夜白宇才讓殷玥走,走之前還跟殷玥說,以後陌杉吃飯的問題,由她來負責了……


    殷玥當時臉色很精彩,而吃飽喝足的陌杉愜意地窩在夜白宇懷裏,很欠揍地笑著迴敬了殷玥一句話:“你不覺得這樣很浪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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