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到天亮,緣行便到了一個小村子,在小商店中說了半天好話,才借到電話,苦笑著給向靈打過去尋求支援了。


    還了電話又打聽了一番,才知道此地竟然離島城不算太遠,他便在村外的樹林中安心等待督衛府人員的到來。


    不像警察總是最後一個才到,職責差不多的督衛府的動作永遠是快速高效的。沒到中午,就有車輛停在路邊,下來的幾個還都是緣行的熟人。


    “竟然是劉施主?”緣行藏在一顆大樹後,探出腦袋,有些意外地看著領頭的人,沒想到作為督衛府大佬的劉一手竟會親自帶隊過來。


    掃見劉一手身後跟著的倆姑娘,不禁又將身子往樹後麵縮了縮,撓著頭,有些尷尬地說:“那個,能遞件衣服過來麽?”


    而劉一手則有些反應不過來,這與他預想的不一樣啊。


    作為島城督衛府的頭頭,在兩年前大雍劃分戰區時又因功勞顯著在上麵有了一定的話語權,劉一手平日可是非常忙的,這次之所以親自與緣行接觸,實在是因為他看了半個月前的實時錄像,讓他不得不重視。


    按理說,靈氣複蘇已將近二十年,一些不符合科學,不講理的事情接連發生,不但詭異妖邪出現的越來越厲害,尤其近幾年,連厲鬼和可被稱作精怪的生物都零星出現在全國各地。好在人類中強者的能力也是越來越強大,目前還能勉強應付局麵。


    但說到底,自小到大,從弱到強都有一個清晰的發展脈絡,可緣行完全是個意外。


    失蹤之前的履曆明明白白,就是個會讀書的普通人。可失蹤兩年後第一次出手,其破壞力便達到了四階往上的水平,而且根據探察,對方單純就是名武者,要知道其他武者無不是從小勤學苦練,甚至要有一定機緣才會在三十歲之前達到這種程度。


    而緣行呢?隻用了兩年多點的時間,便從一個普通的學生成了一名高手,其後更是進境驚人,這才多長時間便達到了六階。


    也許在隱世門派中還有些更加厲害的老家夥存在,但目前在塵世行走的武者中,六階,已經是頂尖的那一批了。


    這些也勉強可以接受,也許人家傳承的功法厲害,師門底蘊深厚呢?但這次發生的事情就實在出人意料,甚至可以說是恐怖了。


    緣行出現異常境況,其實沿途一直有人在匯報他的行蹤,但在目擊者描述中都說他瘋瘋癲癲的,誰也不知道接下來他會轉向哪個方向,直到長江邊,督衛府才帶著秦父秦母趕到,見了迷失自我中的和尚。


    當時督衛府做了詳細的錄像記錄,這段影像在後來也被反複推敲研究琢磨。因為畫麵中的緣行表現的實在太過非人。


    先從武力層麵說,有武者見緣行直接朝江麵落腳,以為他失了心神欲尋短見,忍不住伸手拽他,又因看他不搭理親生父母,心中不忿之餘難免帶上了幾分力氣。


    但緣行一甩手,他便飛出了幾十米才停下來。要知道,考慮到和尚神誌不清可能會做出什麽事來,督衛府派出的可是一位戰功赫赫的六階高手。


    雖然沒有動用全力,可人家也僅僅出了一招不是?這足以說明這個和尚當時的武力值有多可怕了。


    這還不算,踏步在江水上時,緣行的身體發出道道虹光,下半身更是已近透明了。在分析視頻時,開始大家都以為是拍攝人的手法業餘,操作不當產生的光影效應。但在事後根據在場人的描述,當時確實見到了緣行身體透出的彩色光芒。


    而且在影像中,緣行從頭到尾未曾睜大眼睛,眼皮始終低垂著,半開半合。偶爾漏出的目光也始終是平靜的,不存在情緒的波動,更沒有預想中的瘋狂。如果要形容,就是清冷中隱藏著悲憫,沒有居高臨下的意味,但那實在不像人該有的眼神。


    更不要說之後的踏水行進如履平地,一步跨出便是幾十米的距離,這特麽就是神通啊,好不好?


    有宗教協會的老法師撫掌讚歎,豔羨地稱緣行這種狀態變化是功德圓滿,即將修成正果的先兆。此次行悟成功後,必有果位。


    這就太嚇人了,咱這裏還一點一點往上攀升能量等級呢,你這不講理的擠進來一尊能使神通的佛菩薩,武俠小說眨眼成了仙俠,還可能是神話層次的,這算寫崩了還是作者腦洞太大?


    所以,一接到向靈的匯報,劉一手果斷的退掉了日程安排。一番溝通協調後包了架飛機,又與本地的督衛府打了招唿,一下飛機便駕著車趕到這個小山村與緣行見麵,但是……


    看著伸著個光腦袋,滿臉羞赧尷尬的幹瘦和尚,劉一手忍不住就是發愣。眼前這人實在與視頻中那如鬼神般的人差別太大,那個佛門大能呢?


    好在來時做了準備,他招了招手,便有拎著袋子的手下快步走至大樹前,將東西遞了過去。


    緣行打開一看,全套的衣衫鞋襪。他又瞄了眼外麵,才快速的穿戴起來。別說,衙門出手就是大方,衣袍透氣妥帖,料子摸著也柔順,一看就是高級貨。連布鞋都是賣得很貴那種手工細作的老京都牌。


    收拾整齊後,他才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雙手合十,施禮感謝。


    寒暄一陣便要出發返迴島城,夏曉楠卻趁機將他摁在自己車子的副駕駛位置上,給了一個裝滿麵包和礦泉水的塑料袋。


    緣行雖然正餓著,卻並沒有拆開包裝,而是問道:“我……我家裏還好吧?”語氣顯得遊移。


    夏曉楠知他說的家裏應該是指的是父母,想了想才開口:“你之前的樣子可夠嚇人的,有高僧說你得了果位,成了什麽阿羅漢。也有說你即將圓寂的,反正各種說法都有,把叔叔阿姨嚇得不清,不過還好,你早上聯係向靈後,我就把消息告訴了他們,知道你沒事二老總算能稍微放心了。”說到這裏,忍不住問道:“話說你這次修行領悟了什麽?連父母都不認識了,當時那場景……”搖頭歎氣,再說不下去了。


    “好像鬼上身?”緣行也苦笑,江邊發生的事情,在他清醒後不止一次的浮現在腦中,每迴想一次,那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便越深,他真切的感受到,當時那個“懷真”可能真的要帶走他,而他的意識在即將離體而去的時候,一股大力又將他扯了迴來。


    就好像他成了兩個人拔河的繩子,兩方都在他身上用力,那種滋味絕對不好受,也無法描繪出那種痛苦。而最終,他清醒了過來,顯然,“懷真”輸了一籌。


    僅是殘留的一絲意識,便具有那般偉力,可以施展出種種神通,他的前世懷真當真可稱為佛門大能了,而對方要帶走他,也許是為了占據這句皮囊使懷真的主意識迴歸?也許真的是出於好意,要他得到解脫?


    而那個將他扯迴來的力量,應該來自金蟬,可能是勘破了懷真的不懷好意?可能是為了留下一個更好控製的人繼續完成佛門行走的使命?


    也或許都是好的,隻是對待事情的方法不同,更可能都有陰謀,而他的身體就成了雙方的戰場。總之,他現在完全不知道哪個是對他好的,哪個是心存不軌的。


    想到這些,腦袋又痛了。先不去管它,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索性拆開了麵包的包裝,死命地往嘴裏塞去。


    夏曉楠開著車,見他那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由笑了:“看你瘦得都沒個人樣了,你真的一直討不到吃的?”其實,緣行的一舉一動,督衛府雖說不能了如指掌,但也大概知道些情況,她這話純粹就是在調侃對方。


    見緣行隻顧著低頭吃東西,她又想起之前送他出發去修行時候的情形,不禁感歎:“當初你說徒步苦行,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沒想到會做得這麽絕對,銀行卡和手機都不要了,甚至……”猶豫了下,才有問道:“你真得了阿羅漢果位嗎?”


    “怎會?”緣行喝了口水,搖頭歎道:“我隻是紅塵一名學道人,佛法不精且功德微薄,哪有這樣的正覺道果?”又打開另一袋麵包狂吃起來。


    之後,二人再沒有說話。緣行吃飽喝足,將頭靠在椅背上,眼望著窗外不由開始出神。


    有一句話,懷真說對了,他真的心有不甘。


    緣行不是個執拗的人,但老實人也是有脾氣的。被人一聲不吭扔到古代當了十幾年的和尚不說,迴到現代後還不能獲得自由,是的,沒有自由。這種被人束縛監視的感覺日日都有,換誰能自在?


    也曾想過,既然無力反抗,那便努力去適應。所以離群獨居,靜心持戒,他為自己構建了一層厚厚的殼。


    但是,這個看上去堅不可摧的外殼終究有了破綻,使他難以精進。


    也許是父親隱晦的反對與母親的眼淚,也許是藏在櫃子裏的那雙布鞋與青袍,他心中的不甘最終再壓抑不住,漸漸的放大了。信仰自由,他有自己的選擇,父母始終是尊重他的。也不是真喜歡上了那個叫櫻桃的小姑娘,隻是每每想起那哭泣離開的背影,他倍感孤獨。


    他是緣行,也是秦空。他不想做緣行,想做秦空。總總心緒,皆來源於不甘二字,以至於成了心中的魔障。


    通過這次的修行,過去的一切好像電影般在腦中清晰浮現,也才終於深切感受到,他是秦空,但從師父教他念的第一聲阿彌陀佛開始,從跪在佛前立誓受戒開始,他便隻是緣行,秦空早就不存在了。


    這次的路途不遠,三個多小時,他們一行人便迴到了島城。


    劉一手知道緣行累了,也明白他最想要的是什麽,沒有廢話,直接一揮手,眾人乘車直奔銀山鎮。


    剛進入鎮子,車隊便停了下來,緣行跳下車,三步並兩步地奔到路邊,那裏,秦父秦母早早站在烈日下等候了。


    下午的陽光,照在三人身上,隻投射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緣行緊緊擁抱著父母,滿足地閉上了眼睛,何必再糾結呢?無論自己到底是緣行還是秦空,有些東西永遠是不會改變的……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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