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行莫名其妙的成為世人口中的神僧。


    據說他足踏冥陽兩界,可斷天機無常,布甘霖治百病,曉因果補災亡。此次途徑衡水,見城上災氣彌漫,便停留下來專為拯救這一城的生靈。


    他所住的客棧院子裏,每到夜晚上空會浮現縷縷佛光,隻有緣人能見。客棧夥計就是其中一個。


    反正流言越傳越離譜,第一天已經誇張,轉天幹脆再做不成人,三頭六臂黑臉獠牙都整出來了。


    緣行聽著周沫眉飛色舞的轉述外界的種種傳聞,臉都黑了。氣的,不是沒向人解釋過自己不是什麽神僧,更沒有窺探天機,降霖布雨治百病的神通。可人們似乎更願意相信自己聽到的,至於當事人的解釋,嗬嗬。


    “這是有人在為你造勢啊,否則勢頭不會這麽猛。”周沫幸災樂禍地說道:“很可能是官府通過這種方式交好你,並且轉移民間對大宋這一年災難頻發的恐慌情緒。”


    “感情現在貧僧和廟裏的神像起的一個作用,成了安撫百姓的手段?”緣行鐵青著臉,語氣中滿是無奈。


    “反正你名聲是坐實了,相信很快就會轟傳北方乃至名揚天下。”周沫挑著眉,調侃道:“當個神僧的感覺如何?”


    緣行聞言忍不住翻起了眼睛:“要不換你來?”


    “哈,我可沒有和尚你的神通。”周沫哈哈大笑起來。


    正笑著,敲門聲響起,外麵傳進來方棲梧的聲音:“什麽事情那麽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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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道長依舊是幾天前離去時的打扮,身上沒有絲毫旅途奔波又經曆過大戰的痕跡,進門的第一句話便是取笑緣行:“貧道剛離開鼓城就聽說了緣行大師的大名,迴到這裏還以為進了哪家寺廟,可真是熱鬧。”其語氣競與之前周沫的話一般都帶著幸災樂禍。


    現在這間客棧人來人往,緣行所住的院子更是不得清淨,一靠近就會見到擺在門口的香案貢品,甚至還有人對著裏麵的客房燒香膜拜帶祈禱,弄得煙霧彌漫,一看就不像住人的地方,倒跟清明祭祖的陰宅差不多。


    緣行無語看著兩人,原來貧僧倒黴是這麽令人開心的事情嗎?


    說笑一番過後,幾人不免說起分別後的事情。方棲梧原來早知那消息是假的,也預料到鼓城有埋伏,所以做了很多的準備,這次鼓城之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將敵人一戰了結,她說的輕描淡寫,隻是數語帶過,其中驚險一句未提。


    緣行也將自己的遭遇說了,待說到那兩個襲擊自己的人,方棲梧不禁皺眉,沉思了好長時間才又搖頭:“貧道實在想不起有這樣的敵人,有能耐和膽量的早就去鼓城埋伏了,會做出殺你們泄憤這種卑鄙行徑,想來也不是什麽有名的貨色。”聽聽,這就是高手氣度,感情和緣行苦鬥許久的兩個綠林大盜,在她眼中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連名字都不配被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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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敘得到方棲梧返迴的消息,第一時間趕到客棧。


    “晚輩拜見道長。”一進屋,他便作揖為禮。


    方棲梧安坐椅上,卻既不迴禮,也不讓對方直起身子,隻是冷冷看著他,許久後才開口:“慕白倒是教了個好徒弟。連貧道的朋友也敢算計?”


    “晚輩不敢。”苗敘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額上竟有冷寒滲出。


    “緣行的事,你敢說沒在後麵推波助瀾?”方棲梧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什麽?緣行與周沫麵麵相覷,實在想不到神僧的名頭傳的如此之快背後竟還有苗敘的插手。


    “恩師去世後,家裏的情形一日比一日艱難,若不是柳大先生和餘前輩照應,剩下的孤兒寡母早就被那幫親戚吃得一點不剩了。”苗敘急急忙地解釋:“晚輩隻是想著……”


    方棲梧打斷他的話:“你是怕貧道久不履中原,此次南下鎮不住那幫老不死的,在給我找個神僧幫手是不是?”見對方低著頭,突然又幽幽說了句:“皇商的利益那般大,慕白這一支卻隻留了個女兒,你就不想取而代之?”


    “師父恩重如山,苗敘怎能做那禽獸不如之事。”苗敘聞言大驚,膝行幾步到了方棲梧身前以額觸地:“晚輩發誓,在此事上絕無半分私心。”


    一番連消帶打後,見對方幾乎趴到了地上,方棲梧才道:“起來吧,我們幾個朋友還沒死呐,諒你也不敢。”


    苗敘這才站起身,抬眼看見兩個和尚瞪著自己,連忙又是一陣作揖道歉,態度極其誠懇,倒叫緣行不好發作,畢竟人家之前還救過自己吶。


    方棲梧見狀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對苗敘說:“你今晚準備條船,我們明早離開這裏。”


    對方得了吩咐便要離開,方棲梧想了想又說:“你將貧道的原話放出去,摯友故去,五年前貧道因事未能成行,如今打算南下祭拜並收冷氏遺孤入我上清,我看那個不長眼的敢再伸爪子。”


    等苗敘恭敬地退出去了,她搖頭:“時間可真能磋磨人,當年那般純樸可愛的孩子,現在竟也變得油滑有心計了。”感歎一番又轉頭對緣行拱手道:“這小子做事不地道,可畢竟事出有因,我在這裏替他賠罪,大師原諒他這迴如何?”


    今日她氣場強大,能說出道歉的話,已是很難得,緣行連道無妨。


    “二位隨我去趟江南怎樣?”方棲梧苦笑起來:“接下來的事情有些複雜,恐怕真的要借你神僧的名頭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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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剛剛放亮,幾人便收拾一番,在苗敘的安排下悄悄出了城。


    黃河邊早停著艘客船,除了水手,便隻有他們幾個客人。


    幾人沒有進入船艙,而是到了船頭,那裏的矮桌上早準備了茶點小菜,火爐湯鍋中還熱著幾壺美酒。


    方棲梧揮手將苗敘打發了,率先找墊子盤腿而坐,取了酒倒了杯遞給周沫,又衝緣行笑道:“清早冷寒,和尚也來上一杯如何?”


    “別,和尚我不會飲酒。”緣行急忙擺手,自己倒了茶水捧在手中,離二人遠遠的席地坐下。他不但不喝酒,還十分討厭那種氣味。


    “無趣。”方棲梧翻了個白眼給他,便與周沫對飲起來。緣行則喝著熱茶,想著自己的心事。


    喝了幾杯,方棲梧突然將麵具取了下來,露出一張精致的麵容。


    看著吃驚的兩人,她笑道:“如今咱們也算共患過難了,重新自我介紹下。我叫蘭若冰,也叫方拓,早年跳過崖,瘸過腿,當過瘋子,被人罵妖女好多年。十幾年前出家入了上清派,我行事太過自我,總有離經叛道之舉,這一生殺人無數,真算不上什麽好人,做過一些好事,也辜負了許多人。自認優點就是不認命。最大的缺點也是不認命,太過倔強。”


    緣行聽她的自我總結,想了想,也笑起來,舉起茶盞:“我叫秦空,法號緣行,還有個法名佛禪。穿越前是條鹹魚,整天混跡網絡無所事事。後來變成小孩出家,老實修行。我當過兩年瞎子,會空手彈琵琶。武功稀疏平常,佛法懵懵懂懂。有個廢係統說我是什麽佛門行走,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廢係統?”方棲梧大有深意地看著他:“就是你在心裏溝通的那個東西?”


    緣行點頭,對方果然能察覺到金蟬的存在。


    “我沒你們那麽神奇的經曆。”周沫在旁也笑著說:“我小時因某些原因見識過世間冷暖,年少時常混跡網絡,當了個憤青,更做過很多荒唐事,現在想想都不堪迴首。”他酒量似乎不錯,一杯又一杯竟臉不紅氣不喘:“說我是寫手,其實頂多算是文學愛好者,當年為了排解心情,開始在網絡上寫小說,可惜水平有限,多是開了頭就放棄了。隻有一本因為題材獵奇腦洞也算大,成績竟然還不錯。可惜那時因為厭世,寫得有些矯情偏激,後來病情加重再寫不下去,爛尾結束。恢複了一段時間,開始重新工作,這一晃已經十幾年了,期間我學畫畫,學各種樂器,總是三分鍾熱度,會點皮毛就扔了,但總算擺脫了抑鬱。”


    “現在已經三十好幾,和女朋友分手後相過幾次親都沒有結果,至今單身,工作上雖然不太擅長與人交際,可到底混成了老油條。也許小時太作,現在身體也不好,今年春天又病了一場,那時在病床上反思,如果就這麽死了,可能隻能得個‘他是好人’的評語。覺得自己應該留下點什麽,又開始利用業餘時間寫東西了,可惜水平依舊爛,幹巴巴的看著難受。”周沫依舊笑著:“如果活得長,這些文字可能會成為聚會喝酒的談資,不也是美事一件?”


    “有趣。”方棲梧拍著手:“咱們三個在一起,像不像人生的三個階段?”她指著自己:“叛逆,倔強,不服輸。”


    又指向周沫:“經過磨礪變得圓滑世故。”


    最後看向緣行:“千帆過盡,無欲無求?”


    “我可不是無欲無求。”緣行慌忙擺手:“我心中所求其實很多,有時做夢還會想……”


    “想什麽?姑娘?”周沫促狹地擠著眼睛。


    緣行白他一眼,慢慢道:“想鐵板魷魚小龍蝦,鮮肉餛飩大腰子。”


    “你竟是個吃貨?”方棲梧大笑。


    “吃貨怎麽了?”也許因為這番毫無遮掩的交流,緣行這時也不再如平日般行止有序,坐臥規矩了,一條腿前伸,一條褪則彎曲著斜靠在船頭護欄上,整個人顯得極為懶散:“我沒興趣普渡眾生,更沒能力光大佛門,老實修行,隻願家人朋友平安,還有,得到一個答案……”


    “你實在不必這麽忌諱我,我對你真的沒有惡意,隻是有些事現在還不能讓你知道。”他眼前,金蟬的文字信息再次浮現。


    緣行卻恍若未見,抬頭看向遠方的天空和雲層。客船已經離開衡水很遠了,太陽已露出它的全部麵貌,今天無風無雨,真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這幾日一直縈繞在眉頭的憂愁焦慮漸漸淡去,他知道,風高水急,終將過去,江湖路遠,歲月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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