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早起第一波來城隍廟上香的香客已經散去。城隍廟周圍除了擺攤的小生意人,行人並不多,柳星竹帶著冬雪直直的往南牆走。南邊是條安靜的巷子,柳星竹一眼就看到等待在那裏的程峰。


    柳星竹讓冬雪等在一旁,自己一個人走了過去。


    瞧見柳星竹。程峰先是愣了下,隨即咧嘴笑了起來,激動的上前,小心翼翼的說道:


    “你來了?我……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柳星竹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尷尬的笑了笑,迴道:“嗯。”


    “我。。。我也剛到,嗬嗬。。。”


    程峰有些不知所措的磕絆道。


    柳星竹端詳著他,這是這段時間來,她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程世子。


    早晨的陽光越過城隍廟的牆照了過來,落在程峰英俊的臉上,比起之前,現在的程峰消瘦了很多,也黑了不少,眉形極好看,是柳葉眉,給他陽剛的臉上增添了一分柔和,寬肩闊背,身形矯健有力。聽說他本來就是個武藝好手,隻不過王妃心疼他不許王爺帶他出外曆練,這下好了以後要在軍中曆練,想必更上一層樓了。


    “這個,非得要你去嗎?”


    柳星竹注視了他半晌,忍不住問道。


    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慎就會丟了性命,這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也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適應,能不能全須全尾的迴來。


    “我……”


    程峰愣了下,隨即笑了起來,黑亮的眼睛在陽光下閃耀著光彩,盯著柳星竹問道:“你不想讓我走?”


    柳星竹有些氣悶,耐著性子認真地解釋道:“聽說王妃娘娘很是著緊你,若是你有個。。。她若是再失去您,怕是會很傷心,也活不下去了。”


    程峰搖了搖頭,背靠到了城隍廟的牆上,笑道:“人都有一死的……咱們邊境被南蠻占了,房子被燒了,很多人也死在他們手裏,我作為王府的世子卻像個烏龜一樣縮在家裏過平安日子……我做不到……其實,我早兩年就想跟著父王去軍營了,是母妃哭著鬧著不許,如今。。。。。。”


    程峰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是這後麵的話卻很是讓人浮想聯翩,柳星竹甚至覺得,這裏麵似乎還有自己的原因。一時間倒也不知該說點什麽好了。


    程峰瞧著柳星竹,心裏說不上來的難過,他想著,即便沒有之前的拒絕,他將來若是真的死在戰場上,眼前的姑娘也不會是他的了,情急之下,忍不住伸手拉住了柳星竹的手。


    柳星竹想掙脫,卻聽到耳邊他難過的聲音,


    “星竹,我這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迴來……”


    柳星竹被他這一聲“星竹”叫的一愣,轉瞬心中仿佛突然間柔軟起來,也沒心思計較這廝隨口就叫自己名字的事情了。低聲說道:


    “世子爺莫要這麽說,您一定會平安無事迴來的,您先放開我,我們好好說話。”


    程峰眼睛黑的發亮,瞳孔裏映照著柳星竹的臉孔,又握了握,才依依不舍的鬆開了手。


    柳星竹臉有點發燒,低頭說道:“今天來,還有件事情……”


    柳星竹覺得自己這樣做實在有些不妥當,對於一個即將要上戰場的人來說,自己想要說些和他絕決的話,似乎有些殘酷了,可是她不說出來,心裏卻又有些難安,她已經決定要和孟宇在一起了,若是還和程峰說不清楚,這對孟宇不公平,可這話著實有些難以企口,正自彷徨間,忽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竹兒,你到這裏來做什麽?”


    這聲音驚的柳星竹冬雪和程峰齊齊的抬頭望去,文軒一身青布長袍,俊朗的麵容滿是寒冰,先是瞪了妹妹一眼,又眼神不善的看著程峰,拱手道:“世子爺,文某這廂有禮了。”


    程峰還未來得及答話,文軒又開口了,語氣冷冰冰的,“文某不才,敢問世子爺,這私騙良家婦女,可是什麽光彩行徑?”


    柳星竹被文軒那句“良家婦女”的頭銜給囧了囧,忍不住開口說道:“我是逛到這裏,碰巧遇到了他……”


    文軒輕飄飄的瞪了妹妹一眼,那意思翻譯過來就是:小丫頭閉嘴,迴家再跟你算賬!


    柳星竹訕訕然不吭聲了,冬雪嚇的心裏頭如同吊了七八個水桶,少爺這迴是真生氣了,不是鬧著玩的。


    “文軒。”


    程峰開口了,“我快走了,再迴來也不知道是什麽年月了,我隻是想來最後見她一麵,沒別的意思。”


    文軒剛剛在不遠處的牆根已經聽了半天的牆角了,最開始時幾乎震驚的無法言喻,調整了半天情緒這才穩了下來,他是不知道自己妹子的本事竟然這麽大,這是什麽時候勾搭上這個男人的,他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呢。


    文軒上前幾步,抓住了妹妹的手,往身後帶了帶,看向程峰的眼神涼颼颼的:


    “咱們小門小戶的,勞世子爺惦記著,實在讓您費心了。”


    程峰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要不是仗著眼前之人是心上人的哥哥,怕是早就不耐煩的一拳揮過去了,最討厭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的了。


    許是也知道自己這樣說話有些刻薄了,頓了頓文軒又正色開口了,拱手道:


    “聽聞世子爺不日要披掛上陣,文某一介書生,心中甚是佩服,在此別過,預祝世子爺早日凱旋!”


    說罷,拉著柳星竹不由分說往迴走。他敬佩程峰敢於上戰場殺敵報國是一迴事,這隨便勾搭自家妹子這樣的行徑,可就是另一迴事了。


    柳星竹也沒辦法,知道哥哥這次是真的動了火氣,被文軒拉著走,迴頭滿是歉意的對程峰說道:


    “你……多保重。”


    程峰一顆心仿佛跟著柳星竹走了,失魂落魄的往前跟著跑了幾步,眼睜睜的看著柳星竹纖細窈窕的身影淹沒在城隍廟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手中似乎還殘留著握住她手時細膩溫軟的感覺。


    看著柳星竹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程峰渾身的力氣似乎也被抽走了,渾渾噩噩的在城隍廟門口愣愣的站著,木然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接踵而至的人群撞到他都沒有反應,他想起母親常念的佛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蘊盛苦,還有求不得。。。。。。


    文大人早在月初的時候就隨著一同去往邊境查案的官員迴來了,一家人見他安然迴轉,欣喜之情自然不必言說。


    文軒和柳星竹剛到門口,守在門口的文墨立刻小跑進了門,叫道:


    “老爺夫人,少爺小姐迴來啦!”


    進門之後,柳星竹就看到父親和母親站在屋簷下,一臉怒容的看著他們。柳星竹瞬間心裏一咯噔,莫非自己去見外男的事被父母知道了?可也不至於氣成這樣吧?


    文大人板著臉問道:“你們大早上去哪裏了?”


    文軒看了柳星竹一眼,沉聲說道:


    “我讀書讀累了,叫妹妹陪我去街上走走。”


    聽兒子這麽說,文夫人臉色緩和了不少,溫聲說道:


    “想出去走走也得跟我和你爹說一聲啊,這麽一聲不吭的兩個人都不見了,我跟你爹都急死了,都這會上了,你爹還沒去衙門。”


    他們夫妻兩個早起,叫了人去叫兩個兒女一同用早膳,結果兩個孩子竟然不約而同的都不見了,問了侍候的仆婦和門房,根本沒見兩個人從正門出去,很顯然,是從新開的側門出去的,什麽時候出去的,去了哪裏,都沒人知道,怎麽不叫他們兩個擔心。


    文軒滿臉都是愧疚,“是兒子不好,讓爹娘掛心了。”


    文大人哼了一聲,說道:


    “想出去逛逛帶文七出去就行了,聽你娘說京城裏有拐子,帶竹兒出去不安全。”


    “是,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了。”


    文軒認錯態度誠懇的令人發指,心裏卻是吐槽,是你那膽大包天的心肝寶貝疙瘩自己跑出去的!要不是我跟在後麵,早被那厚臉皮的拐子幾句話拐走了!


    柳星竹萬分感激的看了哥哥一眼,坑爹的哥哥關鍵時刻還是很靠譜的,該背黑鍋的時候一馬當先,當仁不讓,暗自下定決心,作為報答,以後文軒毒舌的時候,她一定乖乖的洗耳恭聽,全盤接受,半句還嘴都沒有。


    文夫人看丈夫教訓的也差不多了,連忙打圓場,笑道:


    “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去衙門吧,莫讓上司說你。軒兒也趕緊去看書,過兩天就要上任了,得好好準備準備。”


    看著父子倆分開走人的背影,柳星竹悄悄鬆了口氣,這事總算是完結了。


    。。。。。。


    就在柳星竹一家和岑南所有的百姓們一樣安居樂業的生活著的時候,邊疆的戰火卻是愈加燎原起來。


    平帝二年春,南蠻軍繞過定邊軍駐地,直擊滇南數縣,消息傳到岑南的時候,據說滇南已經失守了,南蠻軍一路燒殺搶掠,無數百姓深受其害。


    十月中,南蠻統帥岱森達日帶軍包圍了緊鄰滇南的岑南州府,城內百姓盡皆惶惶。


    。。。。。。


    ☆、古道上的那場遺棄


    岑南州府內兵勇不過三千,剩下的就是未曾受過訓練的百姓與官員,而城下三萬鐵騎,乃是城內百倍。


    而這三千兵勇不僅未曾受過專業軍訓,甚至連定邊軍十分之一的戰鬥力都不如,隻除了程王府中留下的護家侍衛還算有些戰鬥力,可是也不足三百人,僅僅杯水車薪。


    南蠻軍刻意繞過定邊軍而來,想來這個時候,即便定邊軍得知詳情再匆匆趕來,怕是也已經來不及了。


    幾日前,州府官員就已經集結在城樓議事,文大人也不例外,這些時日以來,因著南蠻入侵,城內百姓盡皆惶惶,常日裏都不敢出門,街上繁華已不再現,文家的飯莊也早已關閉多時,一家人兩個當官的,原來文夫人也因此欣喜不已,如今真到了危急關口,兩個家中主事的男人卻隻能先顧著別人,不能歸家,這個時候文夫人倒是覺得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去做官好了。


    柳星竹心中也甚是憂心,這敵軍已圍城多日,怕是已沒什麽耐性了,隻怕接下來。。。


    正在柳星竹胡思亂想之際,多日在外未能歸家的文軒匆匆趕了迴來,一進來二話不說便對著廳中安坐的母親和妹妹急聲道:


    “娘親和妹妹趕緊收拾了東西,我這就送你們出去。”


    母女兩個一聽這話立刻嚇了一跳,這分明是要逃走的意思。


    “哥哥。。。可是?”


    文軒不等她問出口便已經知其意,急急點頭道:


    “南蠻軍在城下已經整裝待發,怕是不時便要攻城了。。。”


    聽了這話,母女兩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趕緊著手收拾了三兩下,索性之前已經早有準備,東西收拾起來倒也迅速,待妥當之後,便帶著家中留下的仆人,坐了文軒準備好的馬車一路往防守薄弱的南城門去。路上的時候母女兩個問起文老爹,文軒隻答文笙如今與眾官員坐鎮城樓,不能離去,文夫人不放心也沒有辦法,隻眼中已含了熱淚,家國存亡之際,她知道不能兒女情長,可是卻也萬般難以割舍,文軒見此安慰道:


    “娘和妹妹先出去,待在外頭安置妥當了,我再迴來接爹爹。”


    母女兩個哪能不知道他這是安慰之話,眼瞅著州城欲破,覆巢之下無完卵,屆時文笙還不知道如何呢。。。


    母子三人具是想到這裏,一時悲從中來,相顧無言。


    柳星竹他們剛到城門口,城門口處已經擠的滿是爭相逃難的人,待透過人聲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蠻子拿木樁撞城門時,發出的沉重的“咚咚”的聲音。眾人惶惶然不知所措。。。


    不過片刻之間亦或是已經過了很久,隻是大家都還沒有注意到而已,城門轟然倒塌,岑南城破。。。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守在城門邊的士兵們奮起抵抗著外麵湧進來的南蠻軍,逃難的百姓們則趁著這個空檔爭相躲避著衝出城去繼續逃難,城門口亂成了一鍋粥,瞬間死傷不計其數。


    坐在馬車上的文軒見此立刻叫趕車的文七大力的揮動了手中的鞭子,馬車循著空檔往城外奔馳。。。


    深冬難得的暖陽高掛在天空,車中的柳星竹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不過個把個時辰的時間,她已經麵對了太多的死亡,原來一個人的生命在這場曆史的浩劫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馬車遠遠駛出一段距離,柳星竹還能聞到空氣裏傳來的是一陣陣焦糊味道。


    不久,路就分了岔,文軒果斷的撥轉馬頭往小路上跑,一路上但凡遇到分叉口,都往朝東的小路上走。蠻子已經進了城,他們的馬跑的再快,若是走大路,難免會被蠻子追上,相比之下,這難走的鄉間小路更安全一些。蠻子的目的恐怕隻是占領城鎮,鄉間廣闊,他們一時半會顧及不到這裏。


    柳星竹緊緊握著文氏的手,兩個人手心裏都是冰冷的汗。聽著車轍聲響,生怕哪裏會忽然鑽出個人來。車廂外跟著的小廝都不敢出聲,車廂裏的女眷唿吸也是小心翼翼的。


    文氏十分害怕,將柳星竹護在懷裏,柳星竹摸著娘親近來消瘦的手指,心中頓時一陣難過。想及才到岑南的時候,他們一家是多麽的高興。


    一旁的白嬤嬤見此出聲安慰道:


    “咱們已經逃出來了,應該不會有事的。”


    文氏點點頭,這樣一來大家好像都多了幾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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