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的考慮不周,未曾料到你不能騎馬。”李長庚歉意的道。


    江素抬眼看他,眸光輕輕一動,便如平靜的湖麵漾起了漣漪,她輕聲道,“陛下萬不可這樣說。是妾貪心,想多同陛下親近,才會如此。”


    話至末尾,已是幾不可聞。


    然而李長庚畢竟聽見了,他隻覺得自己的心上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拂過,有點兒按捺不住的癢意。


    他探手將江素握著筷子的手捏在手心裏,盯著江素的眼睛道,“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江素眨了眨眼,眼圈兒便紅了,卻仍是勉力展顏一笑,“妾不委屈。”


    兩人便這樣靜靜凝視,目光膠著,屋內有一種難以描繪的氣氛逐漸蔓延。在李長庚的注視下,江素的臉越來越紅,連耳根都染上了淡淡的緋色,至於李長庚自己,心中也湧動著無線的柔情,連心跳都微微加速,難以遏止。


    “陛下!”高有為忽然在門外出聲叫道。


    江素似乎被這聲音驚住,下意識的將自己的手從李長庚手中掙脫出來,低著頭一言不發,臉上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手中驟然少了一抹柔軟,李長庚心中有些悵然若失。但看到江素羞紅了臉的模樣,又覺得十分有趣。心中暗道高有為來得不是時候,也隻能擺正了表情,問,“什麽事?”


    “宮裏來了消息。”高有為含糊的道。


    但不管是江素還是李長庚都明白,這“消息”,自然是徐妃的消息。


    李長庚看了江素一眼,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起身道,“恐怕有事,朕先去看看。”


    江素微微蹙眉,“就是國事要緊,也不必如此倉促。陛下還是先用了早膳再去。您保重龍體,才是天下之福。”


    李長庚被她這麽一看,竟不自覺的坐了下來,揚聲對高有為道,“先候著,朕用過膳再說。”


    ☆、第7章 徐妃駕到


    事實上,來的根本不是什麽“宮裏的消息”,而是徐妃本人。


    在李長庚後宮那麽多人當中,最令徐玉容耿耿於懷的,就是這個江素。


    當初兩人一起入宮,但梅妃氣度高華,即便是站在一群人之中,也依舊令人矚目。所以最初的一段時間內,李長庚幾乎是獨寵江素。隻是徐玉容看得清,知道江素根本不明白宮中的生存法則,得了帝寵也依舊我行我素,即便李長庚麵前也經常翻臉。這樣的聖寵,又怎麽可能長久呢?


    於是在她的算計之下,李長庚漸漸厭惡了江素,轉而將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然後她一點點的鋪墊,最後徹底將江素給踩了下去,生怕不保險,還遠遠打發到了上陽宮去。連麵都見不到,總能安生了吧?


    結果果然如同她的預料,這十年來,李長庚一次都沒有想起過這個人,江素便仿佛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就連徐玉容自己,近幾年來,也沒有再想起過這個人。


    誰能料到,就一個疏忽,李長庚出來打個獵,竟然就能跟她重新勾搭上?!


    這些年來徐玉容在宮中小心經營,早已根基深厚,李長庚身邊不少人,都成了她現成的眼線,將利益綁定在了一起。所以江素一出現,就有不少人設法給她傳遞了消息。


    第一個人說的時候徐玉容還不甚在意。因為在她想來,這十年的艱苦生活,恐怕早就將江素變成了一個滿麵風霜,沒有一絲可愛之處,麵目可憎婦人,麵黃肌瘦,骨瘦如柴,如何還能吸引到李長庚的矚目?


    可是接二連三的消息,卻讓她不得不警惕起來。若非江素的威脅極大,這些人也不至於會這樣的緊張。尤其是連高有為的消息都送過來,徐玉容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倒要去親眼看看,那江素究竟還有什麽能耐,能讓陛下重新迷戀起來?


    來到上陽宮,看見這滿目的破敗荒涼之後,她的心氣才略略平了。住在這樣的地方,江素再有十二分的美貌,也要生生減去一半。餘下的那幾分,她徐玉容自然不懼。


    為了顯示自己的排場,徐玉容這才在門前停下,命人前去通報皇帝,以顯示自己與江素截然不同的教養。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因為高有為一時失策,沒敢直接說出她的名號,以至於李長庚被江素一蠱惑,竟然就將她給晾在了一邊!聽到高有為迴複過來的“候著”兩個字,徐玉容氣了個倒仰。


    好個江素!當年就是自己的大敵,這十年的苦日子磋磨,竟還能有這樣的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她絕不容這個人活到如今!


    可惜當年她實在心慈手軟,自己又沒有在宮裏站穩腳跟,能夠動用的人脈十分有限,所以費盡心思也隻能把人趕到上陽宮自生自滅。


    本以為住在這冷宮之中,她早晚會自己發瘋,也不需要自己動手。後來時間長了,索性把這人給忘在了腦後。誰知道一時疏忽,竟給了對方翻身的機會。


    早知道、早知道,可有錢難買早知道啊!


    徐玉容咬碎了一口銀牙,最後一跺腳,決定拋下所謂的排場和端莊,親自進去找李長庚。再不去,說不準他的魂兒就要被那狐媚子給勾了去了!


    高有為見她要親自進去,隻好垂下頭裝作什麽都沒看見。唉,跟在皇上身邊伺候,難免會成為貴人們的出氣筒,他早就已經習慣了。反正兩個都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就讓他老人家自己去為難罷。


    徐玉容推門進屋,第一眼就看到了江素。


    仍舊是那副慣會裝模作樣的樣子,動作慢條斯理,優雅端莊,一舉一動都合乎禮儀,令人觀之賞心悅目。


    一看到她,仿佛十年前和十年後的新仇舊恨一瞬間都湧上來了,徐玉容眼角發紅,簡直恨不能撲上去生撕了對方!就是這種裝模作樣的樣子,實在是令人礙眼之極!


    偏偏李長庚就愛這個!所以她心裏再恨,卻不但什麽都不能做,還要不著痕跡的去學,然後在私底下練習,就為了某一天抓住機會,一鳴驚人!


    她成功了,然而這件事卻始終是心頭的一個結。因為隻要有江素在,那麽她就永遠都是不倫不類的贗品。李長庚也許不會去深究喜歡她的原因,可她徐玉容卻不能夠不知道。


    就因為這樣,她才要想方設法除掉江素,讓對方再也不能夠威脅自己。可是今天,她又看到了這個女人!


    江素的座位正對著門,一抬眼就看見了徐玉容。自然也沒有忽略掉徐玉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痛恨和嫉妒。她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覺得這事兒倒是有趣得很。明明是原身對徐妃羨慕嫉妒,覺得對方得到了自己一直不曾獲得的寵愛。可看樣子,徐妃卻也正嫉妒著原身。


    看來,這件事情比她想的還要複雜些。


    她微微一笑,放下筷子,起身道,“見過徐妃娘娘。”


    徐玉容瞪了她一眼。這個稱號也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江素當初初初得寵,便被李長庚封妃,賜號為梅,甚至特意為她在宮中移植了大片梅林,營造宮殿。這份榮寵何等顯赫?輪到她,雖然也是妃,可就是沒有封號,也沒有任何特殊,住的是之前就有的宮殿,別人稱唿起來是徐妃娘娘!


    而今這個稱唿從江蘇口中叫出來,簡直像是當麵給了她一個耳光!


    如果不是李長庚在場,徐玉容恐怕就要忍不住翻臉了。她發現,自己十數年的忍辱負重,養氣功夫,似乎一見到江蘇,便徹底失效了。察覺到這一點,徐玉容心下一凜,連忙讓自己冷靜下來。


    恰好李長庚轉過頭來,她便笑著迎了上去,“我就說陛下怎麽這般樂不思蜀,原來是在這裏有了新妹妹。”


    “咳……”徐妃一向善妒,李長庚經常會麵臨這樣尷尬的境地,這會兒也有些不自在起來,“這不是什麽新妹妹,就是從前的梅妃,朕恍惚記得,你們是同時進宮的?”


    徐妃眼中的陰霾一閃而過,又轉頭打量江素,一手按住太陽穴,“瞧我,這幾年記性是越發的糟糕了。江妹妹嘛,我怎麽會不認識?我記得當初陛下可是十分寵愛她,連妾都十分羨慕呢。”


    “你啊!”李長庚見她沒有一上來就發飆,也放鬆下來,大笑道,“這話也就你敢在朕麵前說了。爭風吃醋,豈是賢妃所為?”


    “皇上這話我可不相信。”徐妃眯了眯眼睛,“這話江妹妹想必也是敢說的。睡覺陛下疼她?江妹妹,你說是不是?”


    “陛下如此寵愛姐姐,妾的確也是羨慕得很。”江素淡淡道。似乎絲毫沒有發現她言語中的陷阱。


    李長庚也不在意,道,“素素生性淡薄,可不會在意這些。你莫再打趣她了。”


    徐玉容咬了咬牙,“陛下這就偏心妹妹了,唉……也是我人老珠黃,越來越不得陛下的心了。”說著便露出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來。


    江素看著她。徐玉容自然不可能人老珠黃,她二十多歲青春正茂,如同一朵徹底綻放的花,芙蓉麵,杏核眼,柳葉眉,臉如銀盤、肌膚微豐,正是絕大多數人所欣賞的有福氣的模樣。


    即便在後宮群芳之中,恐怕也是獨占春/色。


    跟原身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長相。真要論起來,就是江素自己,也更喜歡徐妃這種長相,看著就讓人喜歡,而且顯得忠厚老實,不知占了多少便宜。她上輩子也是這種長相。不嫌原身,身形過於淡薄瘦弱不說,瓜子臉尖下巴,看上去就不好接近。雖然一樣好看,但說得好聽是仙姿玉質、離世出塵,說不好聽些,卻是福薄。


    不過,真要比的話,江素這張臉,的確要比徐玉容看上去顯小。雖說……以生日看,她其實還比徐玉容要大個幾個月呢。


    她沒接徐玉容的這句話,李長庚也有些不尷不尬,隨口安撫了兩句,反倒鬧得徐玉容自己被擱在那裏,不上不下。她敏銳的察覺到,皇帝對這個江素的興趣,恐怕還十分濃厚,暫且沒有厭棄的可能。


    看來這個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棘手些。原以為她早就被生活磋磨得滿麵風霜,即便還剩幾分姿色,也不足為懼。但現在看來,卻是自己想錯了。


    這時候針對她,其實對自己沒有好處。


    但徐玉容也不可能出聲拉攏江素,她們之間的關係,恐怕要到不死不休了,不會因為過去了十年時間,就有所轉圜。而且,她之前適當的言語挑釁刺激,符合自己一貫表露出來的性情,但若是對江素親親熱熱,反倒不合適了。


    ☆、第8章 讓你出醜


    徐玉容原本來的時候,並沒有真的將江素看在眼裏。她十年前能把江素踩下去,如今根基深厚,難道還能輕易被江素動搖不成?再說,她太過明白李長庚的性子,不過是貪一時的新鮮,所以並不十分擔憂。


    但等見到江素,尤其是這一番你來我往之後,她才發覺,江素似乎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到這時候,她才慢慢冷靜下來,察覺到自己方才實在是衝動急躁了些,反倒在李長庚麵前落了下乘,被她江素比了過去。


    意識到這一點,徐玉容便立刻調整了自己的心態。她在宮中這麽多年,也不是光享福,李長庚也不是沒有被別的女子迷住過,但是論到對這個男人的了解,徐玉容自認為花費了十多年的功夫,自己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深刻。


    所以她很快轉變了態度,不再提江素,反而對李長庚道,“陛下出了宮,恐怕就高興得什麽都不記得了吧?可憐我倒為了一句話,在宮中辛苦準備,陛下怕是早給忘了。”


    李長庚愣了一下,這才恍惚想起來,在這件事之前,他的確是隨口對徐玉容提過,要在宮裏開一場牡丹宴。


    其實這種話並不是李長庚自己喜歡,而是徐玉容喜歡。覺得牡丹雍容華貴,極襯自己的身份。這麽一點兒小心思,李長庚自然樂得去滿足。所以在徐玉容的暗示下,便下了這麽一道命令。


    牡丹花期短,這會兒也還不是盛開的時候,為了這場宴會,下頭的人可是廢了不少功夫,日夜不休的燒著暖房,就是為了催開花朵。


    不過後來二人起了爭執,這件事早被李長庚拋諸腦後,這會兒徐玉容提起來,他才記起。


    這麽一想,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愧疚,立刻道,“朕自然是記得的。莫非已經準備好了?”


    徐玉容微微一笑,“陛下交代的事情,哪一件妾不是盡心盡力的去辦?陛下倒又來說這樣的話。”


    她提起這件事,當然不是真的多麽看重著牡丹宴,隻是為了通過這件事,提醒李長庚,讓他想起兩人從前的恩愛光景來。這樣一來,李長庚自己在宮外偷了腥,自然便會對她心生愧疚。利用這種愧疚,徐玉容便能短時間內拿捏住李長庚。


    江素在一旁聽著,已經多少察覺出了徐玉容的意思。因為從她提起這個話題之後,兩人你來我往,倒是讓她一句話都插不進去了。這位徐妃還真是個聰明人,難怪盛寵多年。


    皇帝們身為一國之君,天下共主,站在這天下最高之處,似乎能掌控一切,往往會催生出一種誌得意滿的念頭,以為自己真的一切盡在掌握,這種自得和驕傲,令他們根本不會將後宮的小女子放在眼中——那不過是用來取悅他們的人,能讓他們高興,便是好的,不能,便是不好的。


    所以徐玉容才能大張旗鼓的用這樣的心機手段。因為即便李長庚發現了,也會覺得這隻是女子爭風吃醋的小手段,而且這毫不遮掩的模樣,反倒是會讓人覺得她是個憨直爽快的人,不懂得遮掩自己的心思。


    這樣一個人,總是更容易令人放心。


    當然,若是掌握不好這個度,小心思便成了野心,那就隻有被除掉一個出路了。顯然,徐玉容正是個中好手,始終沒有讓李長庚對她起疑。


    不過麽,那是過去的事了。徐玉容也不是破綻全無的,一旦她有個跟她實力相近爭鋒相對的對手,結果就未必是如此了。


    用過了早膳之後,江素便含笑道,“陛下和徐姐姐難得來一趟,不如我帶著你們在附近走走,飽覽西山美景。”


    “你身上有傷,還是在屋裏養著更好。”李長庚道。


    江素搖頭,“不過是一點小傷,我已經覺得沒事了。況且出去走走,心情暢快些,傷口或許好得更快呢?”


    李長庚聞言,也就不勸她了。


    在這一點上,江素並不覺得意外,李長庚是天潢貴胄,生下來就是一群人圍繞著他轉的。所以他根本不懂得要怎麽去關心別人,因為一向隻有旁人討好他,沒有他主動俯就的。能問上這樣一句,已經難得了。若是他不這樣,江素倒會吃驚呢。


    江素帶著兩人出了院子,往後麵一拐,從坍塌的院牆中間走過,便到了山腳。這裏樹林茂密,徐玉容隻看了一眼,便臉色蒼白的問,“陛下,咱們要進山嗎?”


    但李長庚這會兒正是興致勃勃的時候,隨意的看了她一眼,根本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反而道,“是啊,山裏有許多有趣的東西。愛妃你見了便知道了。”


    徐玉臉色越發白了。莫說是入宮之後養尊處優,即便是入宮前,她雖算不得出身高貴,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養在深閨,從未見過這些的。要她親自走進這連路也沒有的森林中,實在是超過了徐玉容的底線。


    尤其她今日穿的是錦繡綾羅的宮裝,後擺長長的拖在地上,根本就不適合這個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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