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時候,老趙男神的媽媽曾經來學校找過老趙,說不要讓她影響她兒子學習。老趙那會兒哪是中年婦女的對手,最多每天跟我在嘴皮子上耍耍花槍。所以老趙很沮喪,來找我訴苦。我寬解她說報複男神媽媽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孫子身上流有你的血。


    老趙眼睛一亮,茅塞頓開一樣,當時我沒懂老趙為什麽忽然雀躍起來,直到十年後,我才知道什麽叫心想事成。


    高三畢業之後,我和老趙去了不同的大學讀書,老江動用了所有勢力把他高考誌願的去處瞞得結結實實,就算是老趙都沒有打探出來。在我以為也許以後真的隻能和老江花開兩處天各一方的時候,大學二年級剛開學的那年九月,老趙給千裏之外的我發來一條短信說,我看到老江了!就在我們大學的食堂!他來醫學院讀醫了!隨後附贈了老江新的電話號碼。哦,老趙去讀了醫,這是我至今都無法理解的事情之top3,而她居然還從醫學院畢了業,這也是我至今都無法理解的事情之top3。但老趙送我老江的電話號碼,無疑是我那一年收到的最喜出望外的聖誕禮物了,雖然當時隻是秋天。


    也許是因為進入了大學,經曆了大學第一年過分散漫的生活,身體和精神都會有些空虛,再次聯絡到老江他並沒有像高中時那樣緊張而慌亂地拒我於千裏之外。他的目光不再遊離,他看到了我,甚至俯下身注視我。


    我們開始有規律地發短信,交流新一季的日劇,睡前說晚安,天冷了他會提醒我加衣,聽說我感冒了他便拿他新學的知識科學地對我進行指導。他陪我玩qq遊戲上的連連看,後來我們都練到了鑽石射手座,可是我一次都沒有贏過他。我們拿著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亂畫,說如果有錢有時間,就要去那裏和那裏。


    我拿著這些事例受寵若驚地到處求證他是喜歡我的吧,他這樣應該是喜歡我了吧。


    那個秋天,陶喆開始搞搖滾了,周傑倫開始搞古典了,美劇開始蓋過韓劇的勁頭紅了起來,可姑娘們都還不知道《越獄》的男主角是個gay。那個秋天像借來的一樣,到處都充滿碩果累累的假象,我問自己難道這就是我之前愴然寒酸的播種而結出的果實嗎,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者老江同誌這是要繳槍投降了嗎。


    可冬天來得這麽快,曆史上在冬天遭遇人生低穀的人一定不止我一個,數數的話應該還有拿破侖和希特勒。從西伯利亞過來的冷風吹得又急又蕭瑟,等我寒假迴到家,老江再次用他的避而不見向我證實,這一次,輸的又是我。


    他給了我希望,就是想讓我再絕望一次嗎?我搞不懂這一切又是因為什麽,那個冬天我過得生不如死,於是連續好幾天都召集很多姐妹來ktv裏買醉,一遍一遍地唱《他不愛我》。有一天唱到很晚,我還喝醉了,吐得到處都是,披頭散發滿身汙穢依然不願意放下話筒繼續問天問地問命運問自己。姐妹們實在看不下去,拿著我的電話找到了老江的號碼,打電話給他直接報了地址讓他過來要跟他當麵對質,怎麽就把我這樣一個活潑天真的小姑娘折磨成了這樣。


    老江這次倒是像個真正的勇士一樣選擇了直麵鮮血淋漓的事實,單槍匹馬來到我們的ktv包廂,還沒等大家開口,二話不說把躺在沙發上奄奄一息的我背起來送我迴家。


    我醉得昏天暗地完全沒看到這一幕是怎麽發生的,但我想老江當時一言不發好像掃墓一樣沉重的樣子肯定酷炫極了。


    隔天就是大年夜,舊的一年就要過去,新的一年即將來臨,已近深夜街上的車輛稀稀寥寥。我現在依然能非常清晰地迴憶起那夜的路燈照在老江後頸上的亮度,因為那應該是我最漫長的一次迴家的路,也應該是徐州最寒冷的一個冬天,我趴在老江背上,那是我們此生相距最短的一次距離。


    我借著自己喝多了,可著勁兒在他背上撒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給他訴說我這些年的忍辱負重含辛茹苦。老江麵對我複讀機一樣的“你為什麽不喜歡我,為什麽就不能是我”的提問選擇了沉默,就像一直以來的一樣,他用沉默對抗我的所有情緒,選擇用時光做武器,讓疲憊來把我打敗。沒想到後來我真的說累了,也哭累了,安靜下來,和老江用一樣的頻率唿吸。那個ktv離我家並不遠,但我總覺得老江走了很久很久。


    最後老江在我家樓下把我放下,我們麵對麵佇立了一會兒,我有生之年最後一次問老江,為什麽不喜歡我。老江不屈不撓地迴答,我考慮了很久,還是覺得我們不合適。


    多麽熟悉的一句話,我一下子想起來了,當年我第一次跟老江表白的時候他就這麽告訴我。其實他早就告訴我了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所以執迷不悟的始終是我吧。


    瞧瞧這句話,“我們不合適”——簡單易懂直接明了,主旨清晰鏗鏘有力,是原因,是結果,不加注解,無須詮釋,用過的都說好。


    那年冬天我剛滿二十歲,那一年是我人生的一個分水嶺,那夜的心情仿佛一個坐標一樣把曾經的我定在了一個失敗者的位置。從此它像燈塔一樣照射著我提醒著我警示著我,我的人生是這樣徹底、完全、肝腦塗地地挫敗過。


    那個冬天之後,我再也沒有糾纏過老江,也沒有和老江說過一句話,我假裝是我把他拋棄了一樣主動遠離他。那年冬天之後我離開了老江,我也離開了很多知道這件事的人,包括老趙,確切地說我選擇離開我自己。我換了手機號,換了qq號,剛好我又搬了家,寒假過完我迴到異鄉的大學去讀書,結識新的人,交了新男友,緊接著我們分了手,一切都是一副隨時隨地能重新開始的樣子。但事實是,在此後的兩年中,我始終走不出老江的陰影。


    我開始寄居在ktv裏,挑戰自己的底線,最終把自己練成了中華歌單,雖然不再會在唱每一首的時候都想起他,但那首《他不愛我》始終隻留給他。機緣巧合下我開始寫小說,男主角都有一雙狹長的眼睛和一顆溫柔卻懦弱的心,女主角個個靈魂易遷徙思想愛徒步,故事的結局都不太完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當然,大部分隻是精神上的。我開始學會不去問為什麽,哪怕以後遇到再大的挫折,我都覺得這一切其實並沒什麽。我開始打起背包到處旅行,走遍了我和老江曾經在地圖上做過標記的地方,大三那年我尋到了老江曾經對我說過的西藏山南聖女峰腳下的那座喇嘛廟,在那裏一住就是三個月。


    老江對我的影響如此之遠如此之深乃至到今時今日依然會在提及他的時候在心中蕩起些許漣漪,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受不了了,這究竟何時何地才能是個頭啊,所以人與人之間的愛與恨真的能維持五百年之久嗎。


    大概,還是因為太年輕了。


    也許真的要等到五百年之後。五百年後,在一個月黑風高陰森恐怖的夜晚,他是至尊寶她是白晶晶,奇妙的愛情從橋上的那一點火開始。而紫霞仙子,可能隻是欠了他很多錢的那個人。


    其實老江影響到的不光是我,還包括所有親眼見證過這件事情的人,老趙便是其中之一。二十歲之後,我離奇失蹤芳蹤難覓,偶爾登上以前的qq號,唰唰唰就會被一堆信息擊倒,老趙的留言最多,數以十計。偶逢深夜,心一軟手一抖,點進入老趙的qq空間,就看到她不止一次地寫各種心情小文追憶我悼念我。


    她在文中寫到,童話裏說,國王的王後死了,國王每天都要去王後的墳上哭泣,冬天到了,墳上鋪了一層白色的毯子,然後春天來了,太陽把毯子拿下來,國王又娶了新王後。現在連童話都能這麽殘忍,又要去哪裏求得安慰呢,我的那位摯友,再堅強也會心碎吧。


    老趙還寫到,我知道她換了qq,換了手機,換了家庭住址,也許她現在連心都換了,但我依然在尋找她,希望她能一迴頭就發現,囧,原來你還在這裏。


    這些話對我來說不是沒有震懾力,我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太正確,隻是好像總是缺少那麽一點承認錯誤的勇氣。在我銷聲匿跡兩年之後,大四的那年寒假,老趙不知道從誰那裏得知了我的住處,冒著大雪跑到我家樓下把我逮住。老趙拉著我說,你至於嗎,為了這個男的就不理我們了,不值得啊!


    時隔兩年,再次看到老趙那張嬌豔欲滴的俊俏臉龐,我頓感羞愧。也許是因為自己的草率離開而愧疚,但更多的是感到自己幹了丟臉的事兒有點無法麵對所有的目擊者。然而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後,當我不止一次遭受同樣的待遇,被其他人當成一段引以為恥的過往全麵否定,當成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刻意忽略甚至索性逃避,我才真正體會到當初我的失蹤給老趙等其他好友造成多麽大的困擾和苦痛,才真正了解到曾經的我是這樣地幼稚與魯莽。


    就像高中那次我們在班級裏打了一架之後很快和好一樣,老趙尋得了我,拉緊我的手,縱然隔了兩年斷絕一切往來的時光,但我們並未生出任何芥蒂和罅隙。我給老趙說我這兩年的去處和見聞,給她看我寫的小說,我們很快又迴到高中時代那樣互相挖苦互相吐槽以及互相依偎著說很多人的壞話的狀態。


    她毫無忌諱地再在我麵前提起老江,從她以前的老線人那裏得到的斷斷續續的情報,說他找了女朋友,然後分手了,然後又找了新女朋友,然後又分手了。


    我想我需要這些消息,我不會再逃避。這是我的一道疤,是我曾經親手砍下去的傷口,我看過它皮綻肉開血流橫飛的景象,那麽我現在要親眼看著它愈合。這個愈合的過程可能很漫長,也可能需要一個徹底絕望的過程。絕望和頓悟其實並沒有區別,都像孤獨一樣靜如止水,不起一絲波瀾地通透寧靜。絕望不是一個貶義詞,因為真正的絕望之後,其實會在內心升起一種莫名的安詳,然後學會守護和凝視。


    2014年9月老趙和她相愛十年的男朋友結了婚,就是那位老趙會借口去上廁所在路上偷偷摸摸瞄兩眼的男神。她是我所有好友中結婚最晚的一個,之前我去澳洲留學,很多朋友的婚禮都沒有參與,所以老趙是真正意義上讓我親眼目送她嫁出去的人。


    為了老趙的婚禮,我前前後後忙了一個月,大家都開玩笑說,老劉這次真上心是不是暗戀過老趙的男人啊。我說我何止啊,簡直就是混雜著親娘改嫁閨女出嫁前女友找到人生真愛一樣複雜的心情。


    於是婚禮上,我無疑是除了趙爸爸之外哭得最動情的一個。


    看著老趙穿著婚紗走在紅毯上的背影,我想起十年前高二(4)班的晚自習上,老趙在教室那頭喊我,我在教室這頭迴應,然後我倆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來。


    仿佛一切都沒變過,隻要和老趙在一起,我們就能斬斷一切陰霾,肩並肩用雙手迎來雲消雨霽。


    在我人生最低潮最絕望的時候,老趙沒有放棄我,她是對我說不能在這裏倒下這裏不是終點然後背著我向前走從不覺得我是累贅的那個人,她用她的等待和體諒教我學會堅強。


    那麽,有生之年,對老趙,我便是會永遠站在她前麵替她擋下所有刀劍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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