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沒有她的鏡花園林總覺得缺少了溫馨情調,連茶水都帶著些許的苦澀。

    林博文放下杯子,捏了捏鼻梁,聽著書房內李揚和吳銘起又一次將昨晚爭論不休的話題提了出來,很是煩躁。這兩人不請自來嘉渝鎮,進了門便開始談論,是逼張崇鼎下令解除張晉良的職務,還是直接兵諫逼他交出兵權?策略布局不自不覺已是第二天,他又不便找借口送其出門。

    驟然響起的敲門聲驚擾了死一般的沉悶,他瞬間來了精神,朗聲下令說,進來。

    羅順恭敬地走到他身邊,附耳言道,“太太剛才來了電話,說少奶奶已經到了昌平”,自從少奶奶離開,一直未接到驛館的電話,這心可是懸了一天了。關鍵時期,又不敢擅闖書房擾亂了少爺的大事,好在接到了平安的電話,想著這會兒會議也差不多了,大可放心地進屋報信。

    短短的一天,到了昌平?

    他皺了皺眉,說知道了。

    瞧著羅順報告完後,他麵露著擔憂,李揚意味深長地瞧了吳銘起一眼,說,“咱兄弟倆各如此爭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看,還是老規矩,讓世文拿主意,他決定的事情斷然不會有錯,不聲不響就可以打得張晉良措手不及,這麽漂亮的仗出不了咱們的手筆”

    吳銘起隨聲附和道,“既然李揚哥哥發了話,老弟我也無話可說”

    李揚捏著八字胡須,轉首說,“世文,需要我和銘起兄做些什麽,盡管吩咐。”

    他早已舒展了眉頭,翻開報紙,抽出壓在下麵的電報,遞於二人傳閱,“吩咐不敢當。我相信張司令已經接到了同樣類似的電報,也知道北線將不可避免爆發一場戰爭,這個時候兵諫反而顯得拙劣和無恥,我們隻需要不抵抗不順從”

    張崇鼎麵對著內外憂患,他怎敢在三軍兵權未收迴之時,孤獨求敗,單單派自家軍隊出征?可隻要他稍微退縮,稍微露出聯合外敵出賣國家的“勾當”,滿世界的輿論報道將會把他打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他將永無翻身機會。他隻有一條路,交出兵權,聯合三軍抵禦外敵。

    吳銘起看完後,嗬嗬大笑,“這招真是讓張崇鼎啞口無言,世文老弟,哥哥徹底服了。”

    李揚亦誇獎了兩句,看了看手腕的時間,恍然驚唿,已經是第二天了,既然世文有了妥善安排,他們也不便再打擾,是時候離開了。吳銘起伸了伸懶腰,打了哈欠,疲憊至極的模樣,說,好多年沒像這段日子忙乎,擔心地睡不著覺,世文老弟的一番話,真是讓哥哥茅塞頓開,可以高枕無憂地大睡兩天。他隻是笑了笑,客氣地說了兩句多留嘉渝鎮幾天的話。兩人皆罷罷手拒絕了。

    送走了客人,他迫不及待撥了老家的電話,直言道,讓少奶奶接聽。待了片刻卻是母親的聲音,媳婦是連夜趕到家的,剛迴來,那倦怠的樣子看得人心酸,自己先讓她下去休息了,也已經吩咐人伺候著。他“嗯”了一聲,說那讓她睡會兒吧!母親倒是來了氣,教訓了一通,說不該讓媳婦操勞的。晚茹就是那性子,他無奈地笑了笑,說不會有下次了。

    客廳彌漫著紅色月季濃鬱的香味,掛上電話,他吩咐下人說,少奶奶不喜歡這顏色,把它換了。

    她不是不喜歡鮮紅的顏色,大概是幼時,見了太多的傷殘病人帶著血淋淋的傷找父親醫治,長大了,便不自覺地把紅色和疼痛混為一談,那晚的一切似又把這疼痛推向了極致,懊惱自責幹涸的淚水,讓她昏昏沉沉精神失常。

    張晉良派人熬至的湯藥,她滴口未沾,飯菜也吞咽不下,時不時的惡心嘔吐隻剩下空空的聲音,後來連聲音也消失了,隻瞧得見痛苦難受隱忍的眼神。

    起初的幾日,他忙完了工作便來院子陪伴著她,話語不是很多,總是牽著她的手,凝望著她,她意識不清醒,喜歡伸手碰觸他的臉他的眼睛,然後淺淺微笑,似乎如此便會讓他安心。

    司令部迫於謀發案的壓力下了通告,暫時免除他的職位,罷免他的特權。外世紛紛傳揚他的“惡行”和“品德”,他不動聲色也懶得搭理,隻想在張家後院安安靜靜地守著她。

    拆換紗布的時候,怕外人手腳笨拙,他是親力親為。見她蜷縮在床上,像隻惺惺可憐的小貓,受了重傷卻又拒人千裏。他不得不鑽了進去,攬她入懷,暖著她,明顯感覺到她身子的單薄,骨頭瘦削得硬生生凸了出來,連往日抗拒他的意念都蕩然無存。

    “晚茹,不要倔了,吃了飯吃了藥,你才能活著”

    聽到“活著”二字,她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不知哪來的力氣,嘶啞地嗓音一高一低,“我不想活著,我好痛苦”

    他輕柔地拭擦掉眼淚,“那件事不怪你,知道嗎?李揚他們是鐵了心要抓住你,想以此脅迫世文。即使你不迴樊城,即使你去了其它地方,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們早已在嘉渝鎮布了防線,一旦看到你的影子,會不惜一切代價,活捉你,為了不留下線索,其他人肯定滅口。他們擺脫不了死亡的命運。”

    她搖了搖頭,“你是在安慰我”

    他摟著她,喃喃地說,“晚茹,救你出來的時候,醫生說,若是你在箱子裏再待上五個小時,必會窒息而亡。好在,你選擇迴了樊城,至少有我,至少我可以護著你,如果你落在了他們手中,你知道我會多痛心嗎?”

    四合小院,他說過的,若是你有了任何差池,我會心痛一輩子。

    她沒了語言,抬眼望了望他,他理了她額前的發絲挽至耳後,隨後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博文?!

    她不由地往他懷裏鑽了鑽。

    (7)

    不再抵製他的湯藥,她很是乖巧,每次都一滴不剩。待漸漸恢複了神誌,她卻開始迴避著他的眼神。

    遠遠在門外聽到她的聲音,他剛進了屋子,裏麵瞬間空寂無聲,她沒了支語片言,竟是安靜地閉著眸子,佯裝著沉睡。純淨的膚色仿佛冬日的白雪,細美柔滑清心,無一絲寒意。

    他情不自禁伸手碰觸,她微微一動側過身躲了開,甚至不願他待在床邊如此看著她,幹脆地蜷縮進了被子裏。

    清醒的幾天,她不哭不鬧卻從來不提迴去之事,他明白,她不願迴嘉渝鎮。

    “醫生說,你的傷已無大礙,我想待會兒通知世文一聲,安排人送你迴去”

    不待她迴答,他起了身,衣角卻被人抓了住,看著從被子裏探出的芊芊玉手,他嘴角微微一翹,隻是短暫的一瞬,他又恢複了沉著冷靜。

    她從被子裏遊了出來,低垂著眼簾,祈求的語氣說,“晉良,我想打個電話給林太太”

    他順著她的意願,“嗯”了一聲。

    腿傷未痊愈,一時間亦沒有準備拐杖,他隻好攙扶她下了床,也許是過久躺在床上,腳觸到地上竟是軟弱無力般支撐不住,他瞧著難受,欲橫腰抱她,被她推著拒絕,道了謝,堅持著說,自己可以慢慢適應。

    “我隻是想幫你。”

    她低著頭,似乎不敢正視他,“我欠你的太多了”

    兩人沉默地對峙著,最後他妥了協,喚來丫頭,下令說,扶著小姐去書房。然後頭也不迴徑直出了房門,像離弦的箭,帶著鏗鏘地響聲,迅速消失在眼前。

    她是真氣到他了。

    閣樓圍成的院子像是天井,隻看得見四方天空。淩空的走廊,她拖著右腿,緊咬著牙關,一步步緩慢地行走,額頭漸漸浸出了汗漬,她停下來,大口喘著粗氣,習慣性撫了撫小腹,心裏倒有些膽戰怯步。

    書房的格調沉澱著懷舊的高貴。

    檀木雕刻的古色古香博古架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青花瓷器,純淨幽遠豐富潤澤。雕刻精細的花紋桌椅似有戲劇裏古代皇家的風韻。牆壁上掛滿了傳統山水名畫和珍品字跡。書桌上簡單地放了電話和筆墨硯台鎮紙。

    他靠在長椅上,翻閱報紙,淡淡地口吻說,“電話在書桌上”

    她再一次道了謝,接通之後,剛喚了聲“婆婆”,便聽到身後紙張揉捏的噪音,她淺淺一笑,無視眼前的一切,對林太太說,自己在路上出了意外,現在在江城,張副司令的家裏。

    林太太關切地問她,身子可好?

    她點點頭,隻是小腿受了些輕傷。

    林太太安慰著說,人沒事兒就好,這張家跟林家是世家,不要覺得待在張家心裏有所虧欠,也不要認為世文做了些對張家不利的事,他們會虧待你,其實出事兒的當天,晉良已經告訴她了,是有人蓄意謀害,她這幾日也是誠惶誠恐,不敢冒冒然接她迴昌平,想著還是過些時日安排好了去東瀛的一切,再來接她。

    她應了一聲,小聲問,博文他是不是還不知道?

    林太太歎了口氣,他上次來了電話,被自己給擋下了,聽順子說,他這段日子徹夜不眠,怕知道她出了事,他承受不了打擊。

    她搶過話,忙叮囑說,千萬不要告訴他。

    林太太說那可不行,媳婦在外麵吃了苦頭,要讓他記住讓他知道,以後的日子慢慢補償。

    兩人虛寒問暖了幾句,林太太問,晉良有沒有在身邊,她要交待兩句。她說在,轉而望了望長椅上的人,他明白地起身接過電話。

    無意間的一瞥,懸著的報紙上印著清晰的幾個字,“北線動蕩,戰爭一觸即發”,不禁拿了過來,內容詳細介紹說,多次發現鄰國間諜在我邊境出沒,暗查內部防線和軍事安排,司令部對此低調行事,是消極和解,還是積極備戰,未發表任何聲明。

    博文起初是借謀反案給晉良沉重一擊,將司令部與他徹底分開,現在又借著外敵給司令部施壓…

    “你懂政權?”

    身後突然悶悶地一聲嚇得她差點捏不住報紙,她忙搖了搖頭,他卻是笑了,扯開話題,說林太太請他照顧她。她再次感激了一番。即使博文跟晉良鬧了不和,這世上隻要有人知道她在張家,她便是安全的,何況那人是林太太,是她孩子的親祖母。

    這個院落很安靜,聽不到世間的嘈雜和爭執,除了平日裏的醫生和下人,見不到晉辰的影子,也未聽別人提及晉良的父親,想細細打聽,又怕傳到了他的耳朵,招惹是非。

    知道書房有了電話,她便趁著無人的空檔,偷偷地溜了進去,聯係了小雯。

    小雯歡悅的笑聲不再帶著憂鬱,興奮不已地說,樂大哥的事有了眉目,聽說不久會無罪釋放,芝茹姐,你太厲害了。她笑了笑,說誌遠本就是無罪的,隨後又問了問團裏的近況。小雯說沒什麽大的變化,隻是白瑩梅幾天前遞了辭呈,聽說是去了江城。

    梅子來了江城?!

    她頓時呆住了,晉良因為梅子牽扯進謀反案,她這個時候來江城不是自找晦氣?

    “在想什麽?”

    又是一聲不吭來到她的身後,這是他的書房,始終不是博文的。

    猶豫片刻,她還是說了出來,“晉良,你放過白瑩梅吧!其實她想法很單純,根本想不到會連累你,想不到會間接傷害到你”

    他出神地望著她,眼中的笑意漸漸溢了出來,笑著說,“我知道”

    她忽地鬆了口氣,莞爾而笑,“謝謝”

    他又補充說,“我知道,這世上隻有你相信我跟白瑩梅沒有任何關係。晚茹,那個時候,我以為是你,每次醒來,我多想躺在身邊的人是你。晚茹,別人說什麽,我不在乎,隻要你信我,信我愛的是你”

    她愣了愣,把臉撇向一邊,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話。

    (8)

    這些日子,他待自己始終是憐愛尊重多了些,沒了往常的嘲笑和霸道,日出日落地左右陪伴著,稍微說些客氣推辭的話,他便無可奈何耷拉著腦袋沉默著,很是黯然神傷。似乎知道她懷了孩子,他派人趕製的衣服皆是深色的衣裙,高及腰懷,大大的百褶裙擺將腹部完整遮掩起來。

    早春二月。迎春枝條像一瀉千裏的青色瀑布,點點的黃色點綴其上,輕盈柔順,纏繞高牆的紫藤隱隱露出彎芽,淺淺的綠,淡淡的綠,赫然給沉悶的古畫增添了新意,她斜倚著窗欄,撫著隆起的小腹,卻蹙著眉頭。

    當前的局勢,似乎是博文與李揚聯手,共同逼著晉良,若是李揚他們真是想著活捉自己威脅博文,她斷然迴了去,不是明著破壞掉他們合作關係,這個時候,隻要李揚瞧著情勢不對,臨陣倒向晉良,博文豈不是四麵受敵有了危險,況且自己這個樣子,怎能去見他讓他慌神分心?

    看到她枕靠著朱紅的窗,深青色長裙在胸部略微收束直至腳踝,幽幽的倩影擋不住優雅俊美,他情不自禁走了進去,想從身後擁住她,頓了頓,終克製了。

    “晚茹,今天去踏春吧!”

    嗯?她驀然迴首,驚愕地眨了眨眼睛。這閣樓一直未出現過陌生人士,以為是他不願其見人知道她的下落,想困她於此,難道她錯了?

    他沒有故弄玄虛,解釋著說,“剛買了輪椅迴來,以後可以推著你出去轉轉,這幾天是不是把你悶壞了?”

    原來,她又錯了,他根本沒打算拿自己要挾博文的。

    她癡癡地搖了搖頭,感激於表卻隻能喚上一聲,“晉良”

    婉轉的餘音輕繞在耳邊,像是盤旋的七彩絲帶霎時眩暈了他的心扉,他不由地伸手過來準備攬她的肩,她霎時清醒了般,迅速躲了開緊挨著冰涼的牆壁,驚慌失措地望著他。

    “我隻是想抱你下樓”

    下樓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萬一不小心,傷了它,她這輩子都會寢食難安。醫生也說了,子彈傷及到了脛骨,要多加休養多加注意,不能在舊傷上添了新傷,免得留下後患。可他是不能碰她的。挽了低垂的發絲至而後,她左思右想該如何推托下樓踏春之事。

    “晚茹,如果不是我,是其他陌生的男人,你會拒絕嗎?”他澀澀地吞咽了剩下的話,失落的眼神很是苦楚,瞧她低著頭,又是不放棄請求地口吻,“你能當我是陌生人嗎?能當我是默默想幫你的人嗎?”

    她緊咬著嘴唇,思索良久,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下樓的時候,她緊拽著他的衣衫,試圖跟他保持距離,他卻是心滿意足地笑著,仿佛如此占了極大的便宜,吩咐下人拿了毛毯搭蓋在腿上,他推著她出了門。

    院子外是條細長的河流,清澈見底,布滿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鵝卵石,紅色的魚兒遊蕩其中,甚是歡暢,岸邊是含苞的桃花和杏花,緋紅的朵兒星星點點不時被垂柳親吻。他一路解釋說這院子名叫春宮,隻有春花秋實,三月的時候,滿院皆紅,很美。她開玩笑地問,張家不會是三宮六院吧?

    他蹲在她麵前,揚了揚眉毛“對,沿著這溪水過去了便是秋宮,臨著的園子是冬宮,沒聞到清淡的臘梅香嗎?”

    聽了他的話,她漸漸閉上眼睛,感受著這早春的清爽,慢慢尋覓空中最後一絲梅花的香氣。

    輕風撥弄著她的長發,長長的睫毛如一彎新月引著嘴角邊蕩著柔美的弧線,他按耐不住,屏氣凝神般悄然湊近,趁其不備,微微一觸。像是洞悉了她會蹙眉怒視,他猛扇了自己一巴掌,認真地表情說,不能傷了你的手,我自己來。

    她頓時沒了脾氣。

    遠遠聽到小丫頭的喚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爺迴家了,有急事找他相商,請他去書房。他說知道了,欲跟她解釋些什麽。她點頭說,讓丫頭陪著轉轉好了,她等他迴來。他笑了笑,起身離開了。待他的影子消失於眼簾,聽到丫頭的聲音,少爺還是笑起來好看,打從我進大帥府,從來沒見少爺笑過,這是第一次。

    書房裏,張崇鼎深陷的眼睛連著額頭的皺紋刻在了臉上,黑色濃密的胡須抽搐地翹動著,他一身精致戎裝,略背著雙手,立在一幅五嶽畫前,白霧繚繞著青翠鬆柏,翩翩將軍手執紅纓立於懸崖峭壁前,那紅在青白之中仿佛燃燒的聖火,隨風搖曳。

    張晉良望了望疲憊的背影,恭謹走到他身後,喚了聲“爹”

    聽到這一聲,他悵然若失般長歎了口氣,“晉良啊!北線之戰現在是鬧的沸沸揚揚,爹是一籌莫展,找不出法子解決。你倒好,去了趟嘉渝鎮,闖了大禍迴來,沒安靜兩天,又在春宮藏嬌,你這是傷爹的心啊!”

    “爹,你多慮了,都三十年了,還不了解兒子嗎?” 張晉良坦然說。

    張崇鼎知道他話裏有話,“噢”了一聲,期待著他的解釋。

    “世文做了那麽多手腳,隻有一個目的,逼著您交出兵權。咱們張家這個時候罷著權力不是自尋煩惱自找尷尬,反而顯得不夠大度大量,讓給他便是了。”

    “晉良你...”

    他嘴角微微上翹,話鋒一轉,“當然也沒那麽便宜的事情,得了司令之職,他必須娶了晉辰,必須成為張家的女婿。”

    “若是他不答應呢?”

    “若是他不答應,第一軍團將徹底放棄北線之爭,任憑鄰國侵略。”

    張崇鼎沉思片刻,“如此,也可阻止李揚和吳銘起趁機漁翁得利。”

    他滿臉冷靜,繼續言道,“一旦世文統領四軍,便由不得自己,必須全力以赴應對北線之戰,無暇顧及其他,我會借他的手解決掉李揚和吳銘起,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慢慢跟他算舊帳”

    張崇鼎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哈哈笑了,“晉良,爹不得不服老啊!”

    (9)

    翌日。

    司令部以北線局勢動蕩為由,公開申明,暫緩樂誌遠謀反案審查,委任林博文元帥接替前副司令張晉良的職位。

    這一聲明猶如橫空降落的炸彈,防不勝防,眨眼之間,百姓們安定的生活變得蕩然無存,無人再顧及謀反案的是是非非,無人再談論北線之戰的原因始末。

    嘉渝鎮乃至全國人心惶惶,紛紛街頭串巷,逃向南方避難。

    鏡花園林的荷花池邊,冰冷的月光照著林博文的眸子,青石板單單的影子似也雕刻了他揮散不去愁容。

    張崇鼎明白,這場不可避免的戰爭,其他軍團會沉默不響應,為了不使自己尷尬,不得不體麵地發了委任狀,也不得不來了電話。

    “世文,現在北線之戰越演越烈,我上了年紀,人也是力不從心,打理不了這天下的事務。可這總司令一職不能拱手讓給外人。你也知道,晉良鬧出了大事,在這陣風波未平息前,不能繼續任職司令部高層。我隻能靠你,張家隻能靠你,晉辰也隻能靠你啊!我這個寶貝女兒向來不把她爹放在眼裏,可對你,那是言聽計從,我不僅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管教女兒,而且還能帶領第一軍團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他清楚這話裏的深意,隻有娶了晉辰,名正言順成為張家的人,才能牢固地控製第一軍團,才能統領四軍,打贏這場不可避免的戰爭。

    瞧見少奶奶不在園子的日子,少爺每晚憔悴的神色,羅順小心翼翼走上前,輕聲言道,“少爺,安定民心的報道已經平息了百姓的驚慌和騷動。”

    他緊鎖著眉宇,沒有接話,怔怔地問,“船是不是已經到了東瀛?”

    最近一段時日,外界沒有言傳船隻出事的消息,想必少奶奶她們是一帆風順安全到達。隻是,少奶奶未來得及與少爺道別,便被太太安排著上了船,少爺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心裏像打了死結,怎麽也排解不了。依稀記得,那天,少爺興致衝衝地撥了老家電話,也不知太太說了什麽,硬是愣愣地舉了半天話筒,一言不發,下午便把自己鎖在書房,第二天才出來。

    “按照太太給定的時間,三四天前已經到了”

    三天,似乎轉瞬間,不見了她,已經三年。

    總覺得月亮斜照在她臉上的時候最美,柔美的弧線比嫩月更媚,微翹的睫毛比新月輕盈。池水裏頓時顯出了那張精致的麵容,她依著石欄,純淨的眸子呆望著一池碧水,在他麵前佯裝著無視,卻又是熒熒淒楚,一閃一閃,似乎不想見他,更不想問他。

    他癡癡地問,“小順,晚茹美嗎?”

    羅順猜不透少爺的問話,亦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隻是說,“少爺,順子涉世不深,辨不清美醜,隻是覺得少奶奶是這世上最懂少爺的人。”

    “最懂?”他淡淡地重複一遍。

    羅順“嗯”了一聲,老實言道,“自打我跟著少爺,還沒瞧見誰能看懂少爺的信呢?隻有少奶奶一人。”

    憶起那封邀約的情書,他忽然低頭笑了。

    怎麽忘了?

    她懂他。

    她會理解他的決定,會原諒他。

    兩周內,司令部接連召開四方會談。

    張崇鼎以身體欠佳需要修養為由,發表辭職演說,並推薦副司令林博文統領四軍,積極備戰,抗禦外敵。

    其他軍團無任何異議,皆立誓支持。

    張家後院的閣樓。

    綢緞床幃擋不住橘紅的光亮,全映在她蕩漾紅暈的漩渦上,格外嬌豔,手中的日報雖然默念了千遍,卻是不厭,“林博文順應民意,擔任政府軍區總司令”。

    窗外的曉月仿佛是白沙籠罩的青天白日,阻隔了濃烈,獨剩下醉人的清柔。

    博文要來張家接她了。

    不止是她,還有他的孩子。

    他開心也好,氣她瞞他也罷,她再也不要跟他分開,即使北線爆發戰爭,也絕不離開。

    撫慰著隆起的小腹,她輕輕哼起了舒伯特的《搖籃曲》,“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爸爸的手臂永遠保護你”

    這歌聲清淨悠遠,亦飄飄蕩蕩地吹進了隔壁的冬宮。

    客房內,林博文扔了書卷,轉身癱坐在沙發上,深邃的眼睛露出了疲倦,連命令聲都沒了往日的明朗,“明天安排船去東瀛。”

    羅順沏茶的手微微一愣,茶水溢了出來,成了一抹隆起的露珠,“少爺,明天要跟張家老爺定婚期”

    “不定了”他話語間從未有過的不耐煩。

    “少爺,你是開玩笑的吧!這個時候去東瀛,不是自尋死路。咱們那樣待張家大少爺,他怎會善罷甘休?晚飯的時候,雖然沒說什麽,可他那眼神冷冽地像隻冰箭,一直盯著您不放!一旦知道少爺您不在國內,還不趁機滅了第二軍團,千方百計將您困在東瀛,想盡一切辦法趕盡殺絕。”羅順氣憤的語調一轉,換上了高昂,“再說了,全國上下午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少爺是當今世界最有威望的總司令,最風流倜儻的少帥,他們每個人可是都相信少爺能打贏這場仗,盼著少爺你凱旋。”

    聽後,他僵硬地笑了,婚姻不過是一張文書,可燒可棄,若是沒了兵權,他會沒了她。

    (10)

    “林張兩家聯姻,陽春三月完婚”

    與張家立下戰後婚娶的事宜被人登在日報上大肆渲染,誇大其詞地寫著,林博文總司令與張家大小姐青梅竹馬的戀情。兩人雖相差十歲卻彼此深情,為了娶她,他不惜等待十年,縱使身邊鶯歌蝶舞,縱然遇到千嬌百媚,依舊不改初衷,隻心係她一人。所幸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十年的等待沒有枉然,林總司令決定在三月中旬迎娶這位期盼了十年的佳人。

    他打算協商婚事已經顯露了他在此事上的失敗。

    張晉良現在是逼他娶人,讓他有苦難言。

    江城新置的帥府始終沒有鏡花園林的清雅。

    不過,客廳,淺米色楓木的多層收邊配著大花白的大理石牆壁,華麗中倒也彰顯了優雅。

    他眼望著頭頂白色的西洋宮燈,無暇顧及客人,心裏隻想著她喜不喜歡。

    李揚靠在暗彩絨麵沙發上,內心卻感慨萬千,萬無一失的“綁人”計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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