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河畔的垂柳被茫茫白色包裹著,北風襲來,搓綿扯絮一般飄落而下,砸落在四處覓食的鳥雀頭上,它們呆了呆展開翅膀,噗噗地飛走了,聞得一陣陣寒香,抬眼望了望,對岸石屋前數十株紅梅傲然綻放,紅白相映,自成一副絕妙的油畫。

    嘉渝鎮的雪天,亦是別樣的美。

    她靠在車後排,蹙著眉頭,迴憶起誌遠的案子從始至終無不顯露著草率,似乎猛然開始又蕩然結束,她甚是沒明白誰是陷害者誰提供了證據怎麽消了罪,已經完畢了。問了羅順,他左右閃躲,言不搭語,裝傻充愣,一副聽不懂的樣子。看來,從他嘴裏掏出半個字,是不可能了。進了家門,常媽早燉了參湯接待,她無暇顧及,隻請了常媽幫忙把行李整理妥當,徑直去了書房,將屜子裏所有的文件撿了出來,一張張翻閱查看,尋找“樂誌遠”或“謀反”字樣,與上次一樣,沒有任何資料。癱坐在沙發上,她左思右想不得結果。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窗外像鍍了一層抑鬱的暗藍,客廳的鍾敲響了八下,常媽上樓喚她,晚飯準備好了。她“嗯”了一聲,習慣性問了句,博文迴來了嗎?驟然間覺得話是多餘的,他若是到了家,首要的事情便是找她陪她,怎會是常媽先上來?

    常媽搖了搖頭,“順子去了軍部,來過電話,說少爺今晚不迴家”

    不迴家?

    他從來不會因為工作上的事情留宿其他的地方,不論多晚不論何事,他都會歸來。隻有一次,他去了寒水寺齋戒,可也是半夜時候親自打了電話。

    晚飯後像往常一樣蜷縮在沙發上,留聲機裏是那首娓娓動人的《edelweiss》,她英文不是很流暢,卻喜歡這種舒緩淡淡的調子,閱讀著前幾日新買的小說,此時唯一能做的便是靜靜等待。

    靜,好像隻成了安靜。

    打開的書頁,她始終未翻動過,眼睛一直停留在文章的首段,半天看不下去,強迫著默念了一遍,好像也沒明白文字裏的意思。她終於堅持不住,主動撥了他辦公室的電話。電話是通了,卻無人應答,就像被人遺忘的房間,漆黑一片,猛然響起的鈴聲,增添的隻是另一種孤寂。

    十二點了,依然沒有音信。

    誌遠的案子未對外公開,調查審查都是秘密進行,這次又把它折騰出來,由司令部出麵核實。

    元帥,張司令命我等複審樂誌遠謀反一案,請你協助調查。

    是協助,不是主持。

    趙子勝的話隱隱顯露著高高在上的得意,儼然已經架空了他的實權。

    裝好紗布和傷藥,有了很好的借口,在長裙外套了件大衣,拎著小包,關門時猶豫了片刻,終還是去了書房,照他的筆跡寫了份令函,蓋上私刻的印章。

    如果他安然無恙,有了它,會減少麻煩,如果他真出了事,它即使無用武之地,也給了她想要的答案。

    常媽見她這麽晚出去,忙攔了住,說怕遇到危險。

    她想試著安慰,卻不能強顏歡笑,深吸了口冷氣,嚴肅地說,“我必須出去一趟,若是博文來了電話,告訴他,我去了軍部”

    也許是她的話過於嚴重了,常媽愣了愣,拉著她的胳膊,緊張地問,“少爺出事了?”

    不會讓他有事。

    對自己說這話時,她恍然間領悟了他走前的那句“不會讓你有事”,他怎麽知道她會有事?他明明可以說“別怕,有我”,可以說“我會保護你”,可以有其它安心的詞語,可他隻說了這句。

    若是他有了事,她會想盡辦法救他出來,甚至不惜犧牲自己。

    她相信,他也會。

    沒有多言,辭了常媽。園子外的守門士兵無視她的離去,隻是例行公事般行了禮,這倒更加肯定了她的疑慮,博文無法分身顧及到她了。

    雪夜冰封了鎮上的一切,簷下長長的冰柱仿佛是玻璃罩在屋頂上不小心延伸出一般,青石板成了明鏡,連昏黃的路燈都隔了層若隱若現的冰紗。軍部在鎮北方向,跟園林一樣,幽靜偏僻,不過距離園子僅僅幾條長街。她一步三滑,到達的時候,四五米高的鐵門時不時有燈光掃過,粗粗刺眼的光線,像是進入了高度戒備,她不假思索告之了站崗士兵的來意:要見林元帥。

    林元帥迴來之事是軍部的機密,除了第二軍團稍微長些臉麵的人,多數人並不知情,這位衣作藍色羊毛大衣的漂亮小姐竟然知道,本想攔著,說些無理取鬧的話,可見她眼神中的冷靜和從容透著無畏,始終不敢揚言不敢怠慢,接過她遞來的紙張,他立正敬了禮踏步跑進去稟告。

    “放人通行  林博文”

    值班的警衛長看著“通關手諭”仿佛是燙手的山芋,拿不穩,也拿不準。

    趙參謀長雖下了令,特殊時期,任何人不得見林元帥,等同於元帥的命令現在無效,可元帥始終是元帥,案子了結了,一旦官複原職,知道了此事,他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電話聯係到司令部直接找了張副司令,一根煙的時間,他點了頭,附帶著下了命令,“任何人不準碰她”

    “是”警衛長瞬間挺直了腰板,把壓在心口的石頭踢了開,大口喘了粗氣,隨後親自到門口,迎了來客,見是位高雅的女子,想到副司令的命令,不由暗笑一番。

    鐵門哐當一聲開了,隻是一道細縫,卻能引得摩擦的沉重吱呀,那一悶聲猛震了她的心髒,不是他親自來接她,不是羅順來接她。走在冰涼的路上,她的腿微微打著顫,心裏七上八下,腦袋如空白紙張,一筆一劃重複寫著兩個字,“平安”。拐過兩三棟房子,終於在一處低矮的瓦房前停了住,房間裏透出了冷冷的青色燈光,窗戶上糊了紙按了鐵欄,門前七八個手執長槍的士兵像冰雕一樣,紋絲不動,麵無表情,睜大眼睛,機警地把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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