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又一次占據了林星潔的身體,他活動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腳,在這間位於地下室裏的地下室中自由漫步,徘徊著轉了兩圈。


    環境條件出乎他的意料。相比上麵那間的逼仄小房間,這地方明顯更為寬敞,而且一點兒都沒有想象中的地下空間的陰暗潮濕感。


    或許是出於保護這些設備儀器的想法吧,徐向陽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些擺放在地下室內的看不出名堂的實驗器材,上麵有的蓋著篷布,有的已經放下了,露出來的部分像剛出廠似的幹淨明亮。


    這些東西可比人嬌貴,一旦保存不當出現損壞,後悔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很顯然,盡管林明遠之前從來沒想過他的人生中會再有一天需要用到它們,但在這六年的時間裏,他依然獨自一人認認真、一絲不苟地做好相關護理工作。


    或許是因為,這是他與曾經拋棄的身份之間僅存的聯係吧,就像是對待出於興趣買來後家裏沒地方放隻能堆在倉庫裏的玩物。


    但是現在,它們不再是擺設,全都開始運作起來了,地下室內響徹低沉的嗡鳴,悠長綿延,日夜不休,當房間內的燈光沒有打開時,紅色綠色的指示燈以某種神秘的頻率在黑暗中閃爍。


    而位於地下室中央的,則是一把白色的金屬手術椅,椅子上麵是無影燈,垂落下來一顆帶著線圈的頭盔,椅子後邊還拖著電纜一一就像來到了醫院的手術室。


    配合上這詭異的環境,光看著就叫人心裏直發毛。


    “林叔叔,你這地方...真的很像是瘋狂科學家的秘密研究基地欸。”


    正蹲在角落,忙碌著整理設備的林明遠瞥了他一眼,沒有迴答。


    “還有,關於你和阿姨的事情,你其實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吧,林叔叔。’


    你在說什麽?’


    男人手頭的動作停了下來。


    “你是覺得自己要離開她們了,所以才想辦法疏遠關係?’


    男人還是沒有迴答。徐向陽按照自己的猜測自顧自地說下去了。


    “那你不如做得再幹脆點,現在這樣豈不是不上不下?”


    “我不明白你說的意思。’


    林明遠的話頭頓了頓,不再接下去,他又開始繼續手上的動作。


    “小孩子不懂,就不要管大人的事。”


    徐向陽聳聳肩,不再開口。


    盡管小姑娘的身體中裝著的不是原有的靈魂,但他並沒有向林明遠隱瞞自己的身份,以他的年紀來看,高中生的確還屬於“小孩子”的範疇吧。


    他沒有再出聲打擾,而是饒有興趣地觀察地下室內的這些設備,盡管他實際上看不出半點名堂。


    地下室內的安靜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林明遠吐了口氣,從角落裏站起身。


    “好了,讓我們準備開始吧。”


    “這麽快?‘


    徐向陽有些驚訝。


    這意味著他馬上要將身體交還給林星潔了,而且在接下來的實驗中,他沒辦法代替女孩來承受這一切


    關於這點,他早就有所預料,而且林明遠還特地慎之又慎地提醒了他好幾次,讓他在整個過程中不能插手。


    大腦與遠境的思維鏈接注定敏感、危險,維持一種微妙又脆弱的聯係,隨時有可能失去平衡。


    如果實驗對象的身體中還存在著另一個意識,那將很容易把事情導向難以預測的改變。


    但是,徐向陽覺得林星潔可能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別看他剛才一直沒說話,實際上一直在給小姑娘做心理輔導呢。


    即使小姑娘已經按照自己的心思做出了抉擇,她想要相信父親許下的承諾,但她的年齡還太小了


    不,就算等到長得再大點,遇見這種事還是會緊張和害怕吧,但如果是在十年以後,起碼他還能以自己的意誌,選擇陪在她身邊。


    “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林明遠說,“等那個孟正迴來後,我們就進行第一次實驗。”好。


    羊角辮小姑娘像個小大人似地深深歎了口氣,之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等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明亮的瞳孔中剩下的是大大的不安,和一點點小小的好奇。*


    又過去了半天,在林明遠和從城裏迴來的孟正的幫助下,實驗環境布置完成。


    林星潔換上了一件白色大寬袍,像是病人穿得那種,下擺垂到地麵,蜷縮著躺在了手術椅上。無影燈光不算刺眼,但她還是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睫毛不安地顫抖。


    “我、我要怎麽做?’


    林明遠的喉頭動了動,他看著被微光照耀的女兒,那一刻仿佛有千百句話要說,但最後都被他強行咽了下去,最後隻剩下一句冷硬的迴應。


    “什麽都不用....你等著就好。”


    隨後,男人強迫自己轉頭不去看她,開始聚精會神地調試手邊的儀器。


    放在桌子旁邊還有一台收音機似的設備一-事實上,那就是收音機,因為暫時找不到合適的探測設備,所以隻能用收音機代替。


    強大的邪靈自遠境“浮現”,來到現實中出現的時候,會對周圍的電磁波環境造成幹擾,這是一種普遍存在於通靈者記錄中的現象。


    站在旁邊的孟正一臉好奇地湊過來問道。


    “真的不用別的嗎?’


    什麽?


    “呃,就是師兄你女兒啊,真的不用做準備?”


    青年抓了抓後腦勺。


    “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真的要做人體實驗,還是拿自己的女兒?”林明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算真的是這樣,你覺得我會讓你一個外人站在旁邊看著?”


    “啊哈哈,


    孟正笑得有些尷尬。


    “我這不是為她擔心嘛,師兄你心中有數就好。’


    需要做事情的是我們,但能否成功的關鍵還是在於她。作為一個孩子,本來不該讓


    她來承擔的東西已經足夠沉重


    “可她說不定會成為人類曆史上第一位‘救世主’啊,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閉嘴。’


    孟正果真不說話了,隻是看他的表情,還是在感到遺憾。


    就算所謂的“救世主”是誇張,但若是試驗成功,這個小姑娘能從普通人一躍成為頂級靈媒卻不是假的。


    對於在經曆過“巢母動亂”後就一直心心念念著超自然力量的孟正來說,這實在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奇跡。


    他甚至有些遺憾,跟蹤自己而來的血海消失得太倉促,要不然他說不定能嚐試相同的實驗至於血海曾經幾次將他逼上絕路,差點連小命都丟掉的事情,青年早就拋諸腦後了。


    林星潔緊緊閉著眼睛。


    但她還是能繼續和自己的“幽靈朋友”對話。“你害怕嗎?


    “我我沒有


    小姑娘隻嘴硬了一下子,氣勢很快就弱下去了。“嗯....是的,我覺得,我覺得很害怕。”


    徐向陽碰了碰她的額頭,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不過,他還是很快就想到了台詞,正準備開口的時候,卻又閉上了嘴。


    因為,地下室裏的四個人(確切說是三人一“鬼)全都在那一刻,聽見了相同的聲音。林星潔睜開眼睛,茫然地望向頭頂的天花板;


    林明遠皺著眉頭望向地下室的四麵牆壁,就好像裏頭正在傳來老鼠案空的竄動聲;


    孟正盯著地麵,他的目光似乎能透過地表,看見底下有某種巨大生物爬行而過的痕跡,這讓青年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鬱;


    徐向陽則是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那扇通往上方的門,他總覺得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門拜訪,就在此時此刻一一盡管他的理智告訴自己這不可能發生,因為他們目前正待在地下室的地下室裏。


    那聲音是如此清晰,明確,讓聽見這遠古歌謠的人們能在第一時間排除幻覺的可能性。一虛空之中,傳來陣陣潮聲。


    它隱隱約約,仿佛來自遙遠的海峽彼岸;它又是如此澎湃,在耳畔雷鳴般震響,動人心魄站在原地的人們,他們的靈魂即將要被席卷而至的洶湧浪潮卷走。


    然後,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躺在手術椅的小姑娘身上。


    但與另外幾個人不同的是,除了即將迫近現實的遠境黑潮以外,徐向陽還注意到了別的東西。


    本來清晰的世界,變得像是浴室裏的鏡子沾上了凝結的水汽,如同霧裏看花;


    與此同時,還有一陣陣透明波紋在鏡麵上泛濫,入眼所及之處皆在扭曲形變,整個房間、整棟屋子....不,是整個世界都開始激烈地搖晃,隨時都有可能分崩離析!


    “這是


    徐向陽環顧四周,觀察他們表情,很快意識到這是隻有自己才能看見的現象。


    “夢境”正在破碎,抑或是迴到過去的時空穿越之旅即將結束。


    徐向陽恍然之時,又感到手足無措。


    “這就是最後....這就是最後了嗎?”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場迴到過去、與童年時的星潔和她的家人們相遇的旅程,以記憶而言,已經稱得上漫長。


    可他還沒有看到最後,還不知道結局是什麽!


    也許,眼下的這場實驗,就是星潔在童年時經曆過的足以改變人生的最大契機,所以才會發生這種變化;


    又或者,是被林明遠從遠境召喚而來的那股力量,那股在未來受星潔操縱、如今卻依舊狂暴無主的神明般的超自然力量,正在幹涉他作為觀測者的身份


    “先別...不要......!.


    徐向陽心中焦慮,卻依然冷靜地在第一時間做出最正確的反應:他沉下心,釋放思維,打算倚靠自己的能力來加固周圍的世界。


    然而,即使以他在全人類中最出類拔萃的通靈能力,麵對時間突如其來的浪潮,同樣隻能像一塊漂浮與水麵的朽木,轉瞬間被卷走。


    少年眼中的景象,以萬花筒般的姿態開始斑斕轉動,似千百條奔流而下的瀑布。


    時間、正在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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