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我會不會對星潔告白,”徐向陽沉聲迴答道,“理由都不會是因為你。”


    “我確實有擔心過假如我和星潔在一起了,你的心態會不會受到影響,但那都是‘之後’的事情。至於告白這件事本身,我隻會考慮自己的想法、以及她的心情。我不希望在這件事情上受到他人的幹涉,哪怕這個人是你。”


    嗯,這話會不會太重了?他在開口的瞬間有過猶豫,隻是說出後已然是覆水難收。


    更何況,徐向陽確實是這樣思考的,那就該老老實實迴答……


    畢竟,是她說要對彼此坦誠。


    竺清月沉默片刻後,一把抓住了他胸口的衣領,把動彈不得的他整個人從床上拎起來。


    “——我生氣了。”


    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好似睫毛都要碰到一起;他聽見女孩一字一頓地說:


    “你一次、又一次地阻止我、反抗我,不順我的心意,現在還像這樣拒絕我,我真的要生氣了!”


    嘴上掛著“生氣”,女孩的聲音中亦確實能聽得出怒意;可在那之下,卻仍潛藏著一絲動人心魄的柔媚。


    班長大人幹脆不坐著了,她隨手放開徐向陽的衣領,任他摔下去,然後從床上站起來,舉高臨下地瞪著他。


    “剛才是我在剖析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現在該輪到你了,向陽!說我的時候頭頭是道,你自己還不是很別扭得很,老是去思考那些亂七八糟、有的沒的!”


    竺清月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提起包裹在棉襪的纖足,一腳踩在了他的肚子上。


    “我要是告訴星潔,你一直因為自己的能力不夠強,比不上我們,就開始覺得自卑,還想去嚐試那種很危險的事情,她會怎麽想?她肯定會嘲笑你,說不定會生氣到想要痛扁你一頓!”


    說話的同時,班長大人的腳還在他肚子上轉來轉去,她大概是覺得直接跺下去有點舍不得,所以就隻好用這種方式施加“懲罰”。


    “……”


    徐向陽驚訝地張大嘴巴,連肚子被女孩子連續踢了好幾腳的屈辱都沒有心情去理睬。


    “那時候我說的話,你竟然聽見了?”


    “對啊,我聽得一清二楚。”


    竺清月有些得意地揚起腦袋,正眼都不願意瞧他一下。


    這……


    徐向陽仔細迴想了一下,他當時講的內容完全是自言自語的絮叨,裏麵有些很明顯是沒法對著當事人的麵說出口的。


    不過,他見到班長大人一副無所謂的神態,又有點搞不懂自己是否應該表現出害臊。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阻止你?就是因為聽到了你的這種想法,覺得太愚蠢了,所以才會忍不住使用自己的能力。”


    “這難道還是我的錯嘛……”


    “當然!”


    對於幹脆選擇不講理的班長大人,他沒有應對的辦法,隻好將自己的考慮全盤托出。


    包括剛才已經成功對死去的靈媒小隊成員錢英秀發動了通靈,還發現在那之後,自身能力有出現上漲的跡象……雖然幅度相當微弱,對他而言卻已經是一種莫大的鼓勵。


    “可是,還是不能避免危險性,不是嗎?”


    竺清月用冷眼瞥了瞥他,隨即又抬高眸子。


    “在這個問題上,星潔的態度和我是絕對一致的。不信,出去後你可以去問她。”


    “……”


    徐向陽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


    “而且比起我,星潔的做法肯定要粗暴許多。你要是一意孤行,說不定會被她打斷雙腿,扔到房間裏關起來。這樣想想,還是我的能力更溫和吧?起碼不用擔心身體受到損傷。”


    “……”


    徐向陽繼續無言以對。


    是啊,他之所以能和班長大人談論未來、討論是否需要改變自身的性格來迎合對方之類的話題,說到底是因為他們兩人願意在這方麵進行交流


    兩人的頭腦和個性相互匹配,可以小心翼翼試探需要保持的距離,衡量包容與任性間的差距,再一點點靠近彼此。


    雖說中間會有煩惱,但這正是與心思敏感複雜的朋友交往的樂趣所在,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種……遊戲。


    當然,像親眼目睹清月割腕這種事,給予他的刺激就太強烈了,超越了“試探”的限度,所以徐向陽會感到尤其生氣。


    然而,他身邊的兩位女孩子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相同的方法無法在另一位少女身上起效。


    要是換成林星潔,她就算幹出和清月一樣的事來,也不會和你唧唧歪歪地辯經。想做就去做了,這姑娘現在就是這般坦率,正所謂“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呀。


    “可是,我也有想做的事情啊——”


    徐向陽隻能這樣解釋。他自己都覺得說法有點蒼白無力,特別是與兩位少女情真意切的關心相比起來。


    她們倆過於濃烈的情感表達,讓人覺得負擔沉重,根本不敢辜負。


    ……他也不可能辜負,但如果就這樣放棄,他又會覺得很不甘心。


    “老實說,我會努力學習,初衷就是為了讓自己能變得更‘特別’。”


    徐向陽迴憶著過去和姐姐搬來這座城市後的那段日子。


    他之所以下定決心要努力念書,除了“上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為姐姐分憂”這種樸素的願望以外,還有一個能被當作是契機的刺激因素,那就是在數次轉校申請中的碰壁經曆。


    徐向陽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平庸性。因為他是孤身一人,能客觀地比較人和人的差距,所以這種感覺會尤其深刻。


    當然,假如在那之後的十五中學生生涯,徐向陽開始與那些和自己相似,出身普通、性格普通,可能擁有特長、但在大家眼裏仍顯得平凡的學生們交朋友,他說不定還不至於產生如此強烈的、想要“改變”自己的渴望;


    關鍵在於,不知道是接踵而至的偶然還是命中注定,他之後交到的兩個朋友,同樣非常特別,在同齡人們當中可謂鶴立雞群。


    “我想變成特別的人……尤其是對於你和星潔來說。”


    “哼,別扯上我們倆。”


    竺清月冷笑一聲。


    “就算是旁人都能看的出來,你對我們倆來說已經夠‘特別’的了。有見過別的男生和我們倆關係要好嗎?你的這種‘視而不見’,才是真的不要臉。”


    徐向陽無言以對。


    他的內心深處很清楚,她說得一點兒都沒錯,他真正過不去的是自己心上的檻,是因為——


    “不過是無聊的自尊心在作祟。”


    在被徐向陽拒絕之後,班長大人的言辭就變得異常尖銳,且一針見血。


    “跟你說件事吧。”


    竺清月不再繼續踹他。她開始在床上走來走去,一邊說道。


    “要說自卑的話,我能感覺得到星潔她同樣有這種心態。她上次運動會的時候找我單獨聊天,我看出來了。”


    “為什麽?”


    徐向陽皺起眉。他倒是不懷疑班長大人對他人感情的判斷。


    “難道是覺得學習成績和我們倆有差距?但是,這種事情靠努力就行了啊,她和之前相比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這種事情和與生俱來的超能力不一樣。”


    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將來的世界,很有可能就是屬於靈媒和通靈者的世界。我相信你和星潔,一定能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想要成為“特別之人”的焦慮,很大程度上就是出於這方麵的考慮。


    他們三人是在同一所學校上學的高中生,星潔甚至和他住在一起,關係自然很親密:可是,以後呢?


    “這你就不懂啦。”


    竺清月搖搖頭。


    “對她而言,不幸的家庭,還有成為大家眼中的不良少女的經曆,自己的過去不是那麽容易就會被抹得一幹二淨的……”


    “我覺得,星潔不是那種會在意別人的看法的人。”


    “那是以前,她沒辦法,隻能當作看不見。星潔很堅強,她不會把別人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但如果可以的話,有誰願意被老師和同學們另眼相看呢?——當然,要我說,她會感到不安的最重要的理由,還是由於你。”


    女孩踹了踹他的腿。


    “不良少女與好學生的搭配,有的人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另有想法的。”


    徐向陽搖搖頭。


    “這怎麽會……”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事實上,班主任就曾經要求林星潔別來打擾自己。雖說是出於好意,現在又有成績作為擔保,老師也沒有繼續攔著他們。


    這份過往,本該就此一笑了之;可是人們的念頭,卻不會就此順順利利地扭轉。


    “所以說呀,你們一個兩個的都很矯情。”


    班長大人故作感慨。


    “你現在能理解我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了嗎?”


    “這可不是矯情,會產生這種念頭很正常啊!我和星潔又沒有讓它影響到正常生活。”


    徐向陽有點不服氣地反駁道:


    “你難道就沒有迷茫過嗎?”


    “我?當然不會。”


    竺清月輕哼一聲。


    “隻有我看不起別人的時候,哪裏輪得著自己看不起自己。”


    徐向陽被噎了一下。


    她倒是有這個資格說這種話,畢竟是公認的完美超人。


    他想了想,又質疑道:


    “不對吧?明明你剛才還說覺得自己與我和星潔沒能站上同一條起跑線呢……”


    “那是兩碼事!”


    女孩打斷了他的話頭。


    “再說了,我這句話的意思,與其說是自卑,不如說是——”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是什麽?”


    竺清月轉了幾圈後,又坐了下來。然後她長長地歎息著,整個人往後躺倒,換了個姿勢把徐向陽的腹部和胸口當作枕頭。


    “……是害怕。”


    從胸膛和腹部傳來的重壓,讓徐向陽有點心神不寧,他默不作聲地聽著。


    “有時候,我會很害怕,覺得有一天我會不會變得不像是自己呢,又覺得說不定那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再冷靜下來想想,又哪來什麽真的假的呢。”


    “……我有個辦法,向陽。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我的控製欲,我忍不住想要傷害自己的衝動,乃至我的嫉妒心,全都能通過這個方法一口氣解決,起碼不會影響到別人。”


    “真的嗎?”


    “嗯。隻是,需要你的幫忙。”


    “無論你要求我做什麽……”


    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轉過腦袋的竺清月惡狠狠瞪了一眼。


    “你那麽快忘記拒絕我的事情了?”


    “……”


    徐向陽又一次無言以對。


    “我很不甘心。”


    她又將臉轉了迴去。


    “一個連為我拒絕對別的女孩子告白都不願意的男生,真的可靠嗎?感覺我好像一下子就變得很卑微了。”


    從這個角度看,能發現女孩不自覺抿緊了唇角,看上去不太愉快。


    徐向陽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這迴他倒是沒有勸說,隻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的神態。


    竺清月將手放在嘴邊,“嗯——”煩惱了好一陣後……


    “算啦!反正找不出第二個更合適的對象了。”


    做出決定後,少女又一次翻身壓住了他,用冰涼涼的手掌輕輕貼著男孩的脖頸兩側。


    “我要把我得不出的答案……暫時托付給你,從今往後,隻聽你的話。”


    ——“以後,就由你來下命令吧。什麽都可以。”


    當他從竺清月的口中聽見這句似曾相識的話後,意識突然恍惚了一瞬。


    “什麽……都可以?”


    徐向陽喃喃重複了一遍。


    近在咫尺地看,他情不自禁地再一次讚歎起班長大人那漂亮到不可思議的眸子。


    通透清澈,宛如琉璃。


    好像自己心中有什麽齷齪的想法,全都被映照得一幹二淨。


    這令差點心生邪念的徐向陽羞愧不已。


    “是的。”


    竺清月迴答得很果斷。


    “但是,假如你做了錯事,哪怕隻有一次,這個承諾就會立即失效,而且……我還會狠狠地報複你,別奢望能再像之前那樣用我對你的情感作為賭注來阻止我。”


    那雙能看到自己內心所有秘密的美麗瞳孔,正在極近的距離熠熠生輝。


    “——向陽,你願意嗎?”


    “——那當然。”


    這一次,徐向陽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他甚至還想要加上保險:


    “我們來約定吧?碰拳的那種。”


    “用星潔教你的動作?”竺清月笑著問道,“那個還挺帥的。”


    “對吧!”


    徐向陽深有同感地點點頭。他也很喜歡這個手勢,有種俠客般的瀟灑。


    “那就趕快把我身上的……”


    誰知,班長大人卻冷哼一聲,嚴詞拒絕。


    “我不要!”


    “啊?”


    要、要反悔了?


    “這是我們倆做約定,明白嗎?”


    她還特地強調了一下“我們倆”這三個字。


    “當然要換種方式來。”


    “……行行行,都是你說了算。”


    徐向陽無奈地眨了眨眼。


    不過,隻要能立下這個對他們二人而言都很重要的約定,剩下的問題都是細枝末節。


    “要怎麽做?拉勾嗎?”


    “也可以,不過有點孩子氣……”


    竺清月眼簾低垂,像是陷入了一陣思考。


    不過,根據徐向陽的經驗,這會兒班長大人其實早就打定主意了。所以,他決定默不作聲,等待她的“表演”。


    “讓我想想,要給你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才行……”


    女孩說話的同時,突然伸出手,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衣領。


    “……?!”


    徐向陽嚇了一大跳。


    他還沒迴過神來,自己衣領上的紐扣,就被她一把拽掉了。


    “喂、喂,等等!你到底想——”


    竺清月彎下腰,將臉貼到他的肩膀上。


    濕潤的唇瓣裏吐出的溫熱氣息、從臉頰兩側垂落下來的柔順發絲在赤裸的肌膚上搔來搔去,讓人心癢難耐。


    “清月,你……”


    相比起上次的曖昧,這迴他像是感受到了某種危機的來臨,驚慌失措地喊了起來,可還沒喊到一半,就變成了痛苦的叫聲:


    “嗚哇!”


    這一刻,對徐向陽而言,吃驚的念頭完全蓋過了突如其來的疼痛。


    ——她竟然……咬了自己!


    而且是毫不留情的咬,他一點兒都不懷疑自己這會兒肩膀上肯定流血了!


    “你喊什麽?才這點痛就忍不了了?剛才拿刀切自將手腕的時候不是很勇嗎,而且還拿‘不準傷害自己’這種話來教訓我?”


    數個唿吸後,竺清月從他的身上抬起頭,雙頰緋紅,唇齒間吐出的言辭依然尖刻。


    雙目交匯的那一瞬間,女孩那張布滿紅暈的俏臉,讓徐向陽不禁看得呆住了,所有困惑和質問一下子煙飛雲散。


    ……他還是頭迴看見害羞的她。


    不愧是班長大人,徐向陽心想,連害羞的樣子都與眾不同。


    別的女孩子害羞會下意識地選擇退縮,而此時趴在他身上的姑娘,望向自己的眼神卻如熱烈似火、鋒利如刀,絲毫沒有要避開的意思。


    ……隻有那一張白皙無暇的俏臉,從不知何時起變得豔若桃李。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束縛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竺清月又一次俯下身,仿佛是想要將那個烙印變得更深、深到似鐫痕難以磨滅,深到任何人都無法抹去的地步。


    徐向陽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猶豫了一下,卻沒有掙紮或是推開,反而攬住了她瘦削的肩膀,咬緊牙關,默默承受著這份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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