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了五、六份奏折,小皇帝隻覺不對,王叔平日不這樣啊!要麽肯定,要麽否定,否定了的便讓他自去向太傅討教,一個字也不多說,從不曾這樣句句帶刺的找茬……對,就是找茬!


    小皇帝迴過神來:朕得罪他了?


    他一麵嘴上做著應答,一邊左思右想,實在沒想出個端倪來,一抬眼,見王叔的目光從桌案上掠過。


    過了一陣,又見王叔目光從桌案上掠過。


    小皇帝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他咳了一聲,裝作口渴的樣子,低下頭來喝茶,心中決定試一試,於是待放下茶杯便道:“王叔,一會咱們手談一局?”


    時謹冷冷的看過來,不置可否。


    小皇帝一副認真的樣子:“從前總是輸給王叔,今日向表姐‘借’了本棋譜,恐怕卻多了兩分勝算!”他加重了“借”字一音。


    時謹神情沒什麽變化,垂下了眼簾,把玩著手邊一個鎮紙,漫不經心的道:“說勝,皇上還早了些。”


    小皇帝豎著耳朵聽,總算是聽著這聲音裏少了分冷氣兒。


    他不免神情古怪起來,有心想打趣兩句,但見時謹抬眼看來,終究不敢多說,怕被看出端倪。


    **


    薛池匆匆的出了宮,安排姚東去辦事。


    憑姚東的身家,平日倒不夠往傾月坊消遣,難為他機靈,竟也七拐八彎的與坊主潘娘子搭上了話。


    潘娘子見慣了人的,一見他便知他是替人辦事,背後另有主人。見他口氣很大得很,便愈發不敢得罪了。


    雙方囉嗦了半月有餘,潘娘子才終於鬆了口,答應收五千兩銀子,讓淩雲報個病,就在傾月坊附近置個宅子住下,若有推脫不得的應酬,她還得一傳就到,過來應付。


    薛池等姚東幫淩雲置了個小宅子安頓好,這才上門去見淩雲。


    這段時日以來,薛池低落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人雖淡淡的少了些笑意,但尋常也能裝得沒事人一樣,除了四個丫頭和老夫人,竟也無人發覺她的不對。


    淩雲這宅子隻有一進,小小的一個院子裏三間屋子。沒辦法,要得急,也尋摸不到好宅子。


    但這小院子被淩雲帶著小晉打掃得幹淨,牆重新粉了一遍,窗上糊了新窗紗,看著倒也齊整。


    薛池進去的時候淩雲正坐在炕沿繡鞋麵,她穿件丁香色的褙子,斜斜的梳個籍,隻戴了個珍珠發箍。顯得身上沾了些煙火氣,又家常又樸素。


    薛池笑道:“這般專心,我來了都不知道!”她敲了門,小晉去開的,這動靜不小了。


    淩雲一驚,抬起臉來笑:“快坐。這左右吵得很,我直以為是鄰裏的聲響,沒想到是自己家——我家客人可少。”


    薛池笑著接過小晉奉上來的茶,欠了身去看淩雲手中的鞋麵,做得精細,隻是看大小花色竟是雙男鞋。


    薛池歎道:“姐姐手真巧,給小晉做的?也忒用心了!”


    淩雲不自然的一笑,將鞋麵放在針線筐裏,拿了塊布頭蓋住推到一邊。


    她站了起來正色向薛池一福:“多謝融妹妹搭救之恩。”


    薛池抬手一扶她:“姐姐別客氣。”完了莞爾一笑,說了句後世的名言:“用錢能解決的,都不是大問題。隻是姐姐要徹底脫了藉,還得等著過兩年皇上大婚。”


    淩雲目光一閃:“哦……”


    薛池之前求了皇上的事,自是沒告訴姚東,淩雲這邊也沒得著消息。此時見她眉間抑鬱,忙解釋道:“此事我是直接求的皇上,先帝下的令,皇上也不能無故更改,等到大婚大赦天下時添你這一樁就是了。”


    淩雲又道了迴謝:“真是讓融妹妹費心了,萬沒想到竟鬧到陛下麵前,如此大恩大德,真不知如何迴報妹妹!”


    薛池連忙擺手:“別說謝了,姐姐不也曾救過我?這卻是算不清的。姐姐好生養著,別去想從前煩心的事了。”


    淩雲仍是再三道謝,兩人說了會子話,她一直將薛池送到了院門口才迴轉。


    小晉立在一旁,抿著嘴笑:“當年姑娘把融姑娘請上馬車時,可萬沒想到會迴報在今日。”


    淩雲拴了院門往屋裏走,聲音低低的:“我不過順手一為之,她卻是花了大筆銀兩心思的,比不得。”


    小晉進屋收了杯盞,一麵閑話:“也多虧融姑娘能通了天,求到了皇上麵前。”


    淩雲正斜坐了,拿了針線筐出來繼續做鞋,聞言不免眉眼一動:“未必是求到皇上麵前了。”


    小晉驚訝:“咦,難不成融姑娘說的竟是虛的?”頓時臉色就陰鬱下來。


    淩雲搖頭,伸著指頭點了點他:“傻。她如今是攝政王未過門的妻子,要辦什麽事何必舍近求遠?”


    小晉恍然大悟,又疑惑道:“那她為何……”


    淩雲笑而不語。


    小晉過了一陣悟道:“融姑娘也太小心了些,竟如此防著您。”也怪他家姑娘生得太美了些,再怎麽對男人不假辭色,也總被人當狐狸精防著。何況姑娘從前和攝政王是認識且有過前緣的,融姑娘恐怕就防著姑娘借這個和攝政王搭上話呢。


    小晉搖搖頭:“攝政王那樣的人,見一麵都不容易,融姑娘實在是多想了。”


    淩雲默然不語,低著頭捏起了針。


    **


    冬已過去,春寒卻仍在。


    時謹前些日子出了趟平城,此時一迴來,身邊跟隨的侍衛便是連聲嘖嘖。


    時謹騎在馬上,隨著他們的目光一看,原來是平城愛俏的姑娘媳婦們都不畏寒的穿上了春裝,走在街頭就像捂了一個冬的花,一瞬間就開得姹紫嫣紅了。


    他並沒有理會管束,隻是略微催了催馬,加快速度迴了王府。


    王府裏的管事們迎至門口,將後頭拖的幾車事物都卸了下來。


    時謹將馬鞭扔到侍衛手中,一扯披風係帶,大步往前走。


    王府老管家邊跟著走邊道:“前兩日敬安伯融伯爺才上過門,說是有事求見。”


    時謹腳步頓住:“明日你派人叫他來。”


    老管家應了一聲,自去安排。


    時謹轉頭去了內院,換洗一番坐下喝茶。


    素心瞧著他神色平靜,比出平城前好了不知多少,便捧了個布包來道:“殿下,婢子前些日子輪休,不料一出門就遇著個小丫頭,說她家主人是融姑娘的朋友,多謝殿下前迴相助,親手做了雙鞋……”


    素心是覺著有點怪異,但對方打著融姑娘的旗號,她又檢查過隻是雙鞋,便也隻好先收著了。


    誰料時謹卻並不以為異,反倒嘴角微勾,示意素心打開布包。


    布包掀開來,露出裏頭一雙厚底男鞋,鞋麵是深藍色緙絲,上頭細細的繡了雙獸和祥雲頭卷雲。


    時謹嗤笑了一聲:“她是什麽樣的手藝,竟敢來唬弄人。”但仍然讓素心將鞋放到地上,試了試腳:“也算清楚了尺寸。”


    說著也不脫了,對素心吩咐:“去前院尋老管家,讓他將這次帶迴來的冰蠶絲緞都送到敬安伯府去。”


    素心忙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時謹垂了眼看鞋:心病還需心藥醫,晾了她月餘,她心中一急,看著也就沒那些毛病了。


    ☆、93|5.31更新


    時謹遣人送到融伯府上的冰蠶絲緞,讓老夫人吃了一驚。


    雖然薛池和她說得明白,但再大的危機,也比不過眼前家中要出個王妃的榮光。畢竟帶來的利益短期內都是看得到的,遠處的危機比起來就忍不住想要忽略了。


    因此老夫人雖然輾轉向太醫打聽了消息,卻始終也不願意退婚。直到見到時謹果真不再接薛池出門,這才有如被潑了桶涼水,慢慢的變了想法,想著還是主動給攝政王遞個梯子吧,也顯得識趣。


    隻是心裏雖拿了主意,到底不甘心,事情未到最後一步,她對誰都沒聲張,隻悄悄的喚了融伯爺來囑咐了一番,兩人商定由融伯爺求見時謹,表個忠心討句話兒,並不正式的請人為中人商議退親的事。


    孰料月餘過去,時謹又突然送了東西過來。


    老夫人一時驚疑不定,不知這是個什麽意思,忙讓人又去請融伯爺過來拿個章程。


    誰知融伯爺直過了個多時辰才到後院裏來。


    老夫人將事兒一說,融伯爺點點頭:“母親不必憂心。方才兒子在前院就是在見王府的管事。攝政王才剛迴府,說是讓兒子明日過府說話。”


    老夫人啊了一聲:“這是個什麽意思?咱們到底退是不退?”


    融伯爺一笑:“兒子瞧著來人的態度,覺著攝政王殿下隻怕心中還有嫵兒。”


    “果真如此?那便不消提退親了。”


    融伯爺搖了搖頭:“提還是要提的,殿下寬厚,咱們卻得識趣。就是殿下不退,日後想起此節,對咱們府上也少些埋怨。”


    老夫人一聽,果然覺得好:“正是這麽個說法!”


    薛池卻是對著送到她院裏的冰蠶絲緞發愣。


    這冰蠶絲緞據聞是一種生長在食國寒地的冰蠶吐絲織成。看著如水一般順滑,摸上去比周遭溫度要低上三分。最妙是夏日穿著自有清涼祛汗的功效。食國距成國隔了五個大小國家,一路過去不通水路,許多地方翻山越嶺的行不得車馬。成國互市的邊城一兩年才能得這麽一批冰蠶絲緞,一到便會快馬送至宮中,往年全被宮中的娘娘們瓜分了,宮外頭的人也隻聽過名頭,多是沒見過的。


    隻因這冰蠶絲緞有個缺陷,每根絲都滑溜溜的,完全上不了色。便隻得原本的牙白這一個色兒,又因它清涼祛汗的功效,多是用來做成中衣貼身穿著,少有穿在外頭的,旁人自然也就見不著了。


    幾個丫頭圍著這絲緞看,竟都不敢下手:“真怕手粗摸上去刮了絲兒。”


    薛池搖頭:“原樣包起來吧,放到那口大木箱裏頭。”


    她好容易才平靜下來,又來撩撥她做甚?


    幾人小心的將緞子包了起來,收進一口上著烏漆的大木箱中。


    這箱子是薛池特意使人做的,夠大,她將時謹送她的一些物件全都收在裏頭,首飾、書籍、衣料、花燈、香料,各自仔細的包了,整齊的碼在箱中。預備什麽時候一退親,原樣抬迴去就是,就不知道他會不會將她的手機還迴來。


    **


    第二融伯爺起個大早,沐浴淨麵、穿著妥當便往攝政王府上去。


    到了府門口,便被管事恭敬的一路迎到書房去。


    融伯爺被請進去坐在張烏木官椅上,小廝上了杯香片茶便退下。


    一時四周靜悄悄的無人出聲,融伯爺頗有些拘謹,端著茶低頭去飲,眼睛卻往上瞟。目光掃到多寶格上,不由吃了一驚,這上頭許多擺件都是昔年上貢的珍品,一亮相便在平城掀起了風潮的,不想都被攝政王這樣隨隨便便的擺著。


    正看著,便聽得腳步聲響起,時謹負手走了進來,正瞧見融伯爺這樣偷眼打量的樣子,心中便不喜,麵上卻不露,隻道人說這融進彰儒雅倜儻,卻是言過其實,這人神氣委實不正,可惜池兒偏要托了在他家。


    融伯爺將杯一放,立起來作揖:“微臣見過攝政王殿下。”


    時謹走至案後坐下,四指一抬:“免禮,坐。”


    融伯爺再施一禮之後方才坐下。


    時謹道:“你求見本王,可是有事要說?”


    融伯爺低頭恭敬的道:“確實有事要請示殿下的意思。”


    “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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