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娘認出這位是先前那融姑娘,也不知何故與攝政王分開了,此時又跑來。


    她抬眼偷瞄攝政王,不由心中一驚,隻見攝政王眉目淺淺的含著點笑意望著那融姑娘,嘴邊一點微不可見的弧度,像是要笑又抑製住了一般,但任誰也能感覺到他心情大好。


    薛池一下衝了過去,在時謹麵前站定,擰著眉壓低了聲音道:“你當真不理會我的話?”


    時謹目光在九姑娘身上瞟了一下,心中了然,一時但笑不語。


    薛池真想將他臉上可惡的笑容給抹了,嗔道:“我總要先盡力看住你,看不住就算啦!”


    他因著心情大好,似乎願意再多給些縱容,廣袖遮掩下牽住她的手,拉著往前走。


    九姑娘麵色難看,微垂下眼,心道自己平白的折了塊玉,可憐自己一個庶女,手底下再難拿出那樣好成色又無印記的物件了。


    過得一陣她驚覺自己的出神,忙抬起頭來,生恐被人責備,卻發現先前和她說話的婢女也是怔忡的望著那兩人遠去的背影,頓時心中了然,不知為何也有點快意:這位融姑娘,想要痛痛快快的做王妃,也不是件易事呢。


    檀心若有所覺,微笑著看向她:“百合,你送這位姑娘迴去,莫驚動了旁人。”


    百合應了一聲。


    九姑娘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來:“多謝姐姐體恤。”


    檀心十分溫柔敦厚的微笑,並不言語。


    **


    薛池往後倒仰著,把全身的重量都吊在時謹的手上,由他拖著自己前行,一邊對他道:“三夫四侍,我是和你說笑的呀。但我故鄉的男子,委實並無三妻四妾,隻得一夫一妻呢。”


    時謹一邊拖著她前行,一邊迴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這並不合情理,喜新厭舊是大多數人的本性,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頭偕老,不過是女子癡念。實際能做到的,能有幾人?便能做到,也指不定是不能,而非不願爾。你不見多少貧寒之士能與嫡妻相守,一朝發跡卻納小妾紅袖添香的不知幾凡。”


    薛池大怒:“這麽說,你覺著發跡之後便棄糟糠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時謹站定,眉目間有些冷然:“納妾並非要糟糠下堂,莫要胡纏。”


    見薛池懵懂,他抬手用帕子擦去她發絲上雪花化成的水珠,微歎口氣:“自然,古來能共貧困而不能共富貴者不在少數,棄糟糠妻者,自是品性有瑕,不堪重用。但餘者多數還是能有始有終。納妾並非不可,但也要善待嫡妻才是。”


    時謹說著捏捏她的下巴:“有些人自幼受苦,發跡之後顯本性。有些人早見慣權勢,自有行事準則。你可明白?”


    薛池知他意有所指,然而她搖了搖頭:“並非衣食無憂有身份地位便叫善待。”


    時謹看著她:“你想要的虛無飄渺,為難自己也為難旁人。”


    薛池四下看看,見眾人都離得遠遠的,她上前去把時謹往裏推了推,借著座冰雕遮擋,一下抱住了他的頸項:“我一定要強求,我偏要強求!”


    她雙眉挑起,杏眼瞪得大大的,眼中帶著三分怒氣,三分決心,三分自信,閃著瑩瑩水光,一時竟然豔麗得令人無法錯開眼去。


    時謹微微驚訝,薛池已經腳一踮吻住了他。


    冬日裏,她的唇冰冷,但卻奇異的從兩人唇齒相接處引發一片燎原火熱。他再多的話也無法說出口,隻能再一次縱容,似乎低低的喟歎了一聲,垂下眼簾。


    在返程的路上,兩人再也沒再說這掃興的話題,時謹支著額側,看薛池擺弄她的寶物,抬手就將手機給拿了過來:“這個,就給我做定情信物好了。”


    薛池咬牙:“還給我,我想看祖母畫像怎麽辦?”


    時謹笑:“想看就來尋我,我自是大方。除了你祖母,往後你隻需想著我,旁的都不必想了。”


    薛池伸手奪了幾次,均被他手一抬就避過,隻得作罷,悻悻的道:“你又給我什麽做信物?”


    時謹自腰側解下塊玉佩給她。


    薛池接過,見三寸見方的一塊,上頭雕著龍,綠瑩瑩的,她橫豎看著也隻知道是好玉罷了,反倒對下頭的絡子感興趣:“這個穗子打得好。”以黃色為主,五彩線為輔,串了細小的玉珠,打成個精致的蝠形,飄著的流蘇密密實實的,但由於絲線用得細,行動間飄飄蕩蕩的又特別飄逸。這樣細的絲線要打得這樣密實,那可費了不少功夫。薛池對針線一知半解,也看得出打這穗子的繡娘不是應付差事而已,以她的理解來說,簡直算得上嘔心瀝血了。


    時謹不以為意,替她係在腰側:“龍佩是皇兄給的,我戴了很多年。這穗子卻是檀心那丫頭打的,你拆了重新打過就是。”


    薛池用手摸了一下:“不用了,你看我身上可有一樣自己的針線?讓我打可真算難為人了。”


    時謹抬手在她額上敲了一下:“閑了學學針線,不要胡思亂想。”


    說著見馬車已停,便扶了她下車。車外候著的人都圍了上來。


    薛池下車時動作之間鬥篷向兩側滑開,露出腰側的龍佩。


    檀心眼一掃,頓時眼一縮,立在當場。


    薛池若有所覺,側臉看向她。


    檀心麵色發白,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兩手絞在一處。


    兩人靜靜的對視,這一瞬間,薛池心中了然。


    時謹平靜道:“檀心。”


    檀心聞言一顫,急忙低下頭去:“婢子失儀,望殿下和融姑娘勿怪。”


    百合忙道:“稟殿下,檀心姐方才說有些頭昏,怕是園子裏風大,她涼著了。”


    時謹微微頷首:“那便歇兩日,不要近前服侍了。”


    檀心低著頭,屈膝一禮:“是。”


    薛池抿著唇不言語,時謹放緩了語氣對她道:“明日我來接你,你還沒去過王府,我想在水榭旁邊新搭座院子,你一道看看,有什麽不合意的也好指出來。”


    薛池看他一眼,指著檀心道:“你給她厚厚的一筆金銀,把她遣出府去罷。”


    檀心聞言,撲通一聲就跪在鏟淨了雪濕漉漉的地上。


    時謹看著薛池:“不成。”


    薛池仰起臉:“你知道她對你的心意,卻偏將她留在身邊,是何用意?”


    “……池兒,你管得太多了。”


    時謹甚至都沒有厲聲喝斥她,隻是輕輕的說了一句。


    薛池卻泛起一種無力感,她說得那麽明白,其實都隻是多餘,他根本沒可能認同的是不是?


    時謹幫她緊了緊鬥篷:“你先迴去,冷靜冷靜,不要耍小孩兒脾氣。”


    薛池聞言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檀心。


    一時憤怒,委屈,無力,煩悶,一股腦的湧了上來,她確實不能再停在此地和他麵對麵了,立刻就一手抱了她的箱子,一手拎了裙角,抬腳往台階上跑去。


    青書和疊翠兩個立在一邊噤若寒蟬,見薛池跑開,連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眼見三人從側門入了融府,時謹淡淡的瞥了檀心一眼,轉身上了馬車:“迴府。”


    ☆、第85章 符號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冬日裏的殘陽慘白的在雪地上留下一抹餘暉。


    薛池一路風馳電掣般疾奔,後麵追著兩個丫環。


    融家園子裏幾個姑娘正結了伴在折梅花,伯夫人大曹氏難得出門走動,站在廊下看著這幾個小輩嬉玩,神情木然,手中緊緊的捂著個手爐。


    突見薛池這麽衝過來,一群人都驚訝的望了過去。


    青書在後頭喊道:“姑娘,慢些,仔細腳下!”


    眾人瞧她冷著臉,咬著唇,都知必然有事兒,一時麵麵相覷,想上前來賣個好,始終是原先關係太僵,姑娘們麵皮薄,要轉個好臉也臊得慌。唯有融妙倒隱隱露出兩分快意,然而就算是她,也再不敢和薛池對上的,隻得默不作聲的立著。


    薛池一路腦中思緒紛雜,理不出個頭緒來,臨到近前才發現有這麽群人,便欲停腳。


    卻不想不停還好,一欲停倒是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後一仰,眾人驚唿一聲,還好青書已經一個箭步竄了上來,一把扶住了她的肩。


    眾人這才算舒了口氣,若讓這位準王妃在自家府裏摔折了胳膊腿,有那多心的,還會猜是她們姐妹嫉妒生事……天知道,她這可不是門普通的好親事,還能嫉妒得來的,何苦來!隻盼她能順利的嫁了,她們姐妹也跟著水漲船高了。


    二姑娘融妁最近正在議親,對方正因為要做攝政王的連襟而高看她一眼,因此她雖是二房嫡女,一向心氣頗高的,此時也勉強自己露出笑意迎了上來:“大姐姐,這是怎麽了?”


    薛池站直了,看她一眼,並不言語。


    融妁笑道:“我們這是折了梅去作畫,我那正熬了薑湯,姐姐從外頭迴來,不如一道去喝一杯暖暖?”


    薛池覺得自己一個人,會越想越氣苦,不如找些事衝淡衝淡,和旁人說說話也好。


    因此融妁並不以為她會答應,她卻出乎意料的道:“好啊。”


    薛池在融妁驚訝的眼神中將手裏的箱子交給了疊翠,讓她送迴去,轉過頭來道:“你們折好了?”


    融妁忙道:“好了好了。”


    婢女們抱著梅花,簇擁著姑娘們往融妁的院子裏去。


    二房一共三位姑娘,都住一個院子裏,二姑娘融妁住了三間上房。五姑娘融姻住了東廂三間。


    十一姑娘融婕是庶出,年方八歲,由乳娘帶著住西廂三間,平素就和個透明人似的。


    薛池這還是頭一迴來串門子,一入院子就見正中種了棵雙人合抱的大樹,冬日裏葉子禿禿的,也看不出是什麽品種。樹杆上吊下來兩架秋千,地麵的雪掃得幹幹淨淨的,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


    融妁笑道:“冬日裏沒什麽看頭,平常我們這院裏倒很是種了些花草。”


    薛池點了點頭,隨著眾人走上了遊廊,前頭的丫環把正屋的厚棉簾子掀了起來,立即就有股暖暖的薑湯香味飄了出來。


    融妁招唿眾人進去,薛池隨意的掃了掃,見她這小廳壁上掛著幅青碧山水圖繡品,牆角立了一人高的景泰藍掐絲瓶,多寶閣上放著小幅繡屏、瓷器、玉擺件,看著中規中矩的。


    屋中點了幾盆炭火,暖烘烘的,姑娘們都解了身上的鬥篷下來坐下。


    婢女們用小盞捧了薑茶上來,又拿著梅花問融妁:“二姑娘,這花兒怎麽插?”


    融妁放下杯盞,讓人取了個花瓶來擺在靠牆的案上,親自上去插了梅花。


    這邊婢女們又在桌案上擺好了紙筆丹青。


    融妁笑道:“今兒各作一副雪梅圖,分個高下,輸了的可要拿銀子出來做東。”


    三姑娘融妍笑:“這可怎麽評個高下呢,咱們自己說的可不算。”


    融妁輕輕看她一眼,知道她的意思,自己的好去處已落定了八成,也不怕幫她一把,因笑道:“今日大哥哥正有三五好友來訪,咱們不如作出畫來,送去請他們品評好了。”


    融妍拍著手笑道:“如此甚好!”


    姑娘們喝下薑茶,暖了手指,便開始作畫。


    融妙自始至終的閉著嘴沒說話,此時便立意要在畫技上壓薛池一頭。


    誰知薛池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頭,她跟著小曹氏學過畫,甚至比起她的棋藝、女紅來,畫技還算不錯的了。


    隻此時雖是找了事給自己做,但執起筆來還是忍不住出神,想起檀心那樣謙卑的樣子,想起時謹那樣冷淡全當她是無理取鬧的樣子。


    她從沒有談過戀愛,直至今日才算知道什麽叫愛之若狂,憤之欲死!想找他大聲吵鬧,甚至想動手撓他!


    可他卻絕不是她在現代可以平等來往的男孩子!


    她一邊想著,一邊用筆沾了朱砂,在紙上要點片花瓣,但一時心情激蕩,重重的落筆下去,染了紅紅的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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