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伯爺進屋,正巧看見,不由一怔。


    小曹氏並不收斂,微微移過目光去看他,這目光帶著冷意。


    融伯爺走到榻邊坐下,握住她一隻素白的手,溫柔笑道:“華蓮,昨日可是嚇著了?”


    小曹氏目露嘲諷:“嚇著了,你又意欲如何?將這瘋婆子關起來麽?”


    融伯爺但笑不語,過了好一陣才將手落在她肩頭,附耳低聲道:“華蓮,夜已深,這種時候,你要為了不相幹的人與我置氣麽?”


    小曹氏心中冷笑:融進彰,你莫不是以為隻消給我灌些*湯,便能使我再像當年一般聽你調擺?


    ***


    薛池陷入了一種焦慮之中。


    經過她一日夜的分析,當時她隨小曹氏學習,除了語言,別的都是一塌糊塗,很是上不了台麵,這顯然是離融家姑娘的標準有點差別的。小曹氏恐怕是想將她殺人滅口,一則可以栽贓大曹氏,一則可防她日後露出馬腳。


    雖則她頑強的沒死成吧,誰知日後小曹氏會不會又再拿她的小命做點兒文章?


    就這一日之前她還自鳴得意,一日之後,自以為的金大腿隨時可能抽腿。所處環境也從鳥語花香變成了荊棘處處。


    就在此際,她萌發了一個念頭: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如果繼續待在融府,看著光鮮,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努力討好小曹氏?錯在不是親骨血,將自己的未來托付在別人飄渺的心意上是多危險的一件事。


    早前在那小院中她便想過出小院後看情形抽身不是麽,隻不過到了此處形勢大好,竟是陷在富貴堆裏忘了這一茬了。


    薛池這麽一想,倒有了個目標:首先,要弄個戶籍,其次,要多多的存銀子。


    倒要向誰去打聽戶籍的事兒呢?她所認識的人,大多都是因小曹氏而得的,此番卻是要避著了……唯有淩雲和時謹倒可打聽一二。


    心念一轉,便手書一封,遣人送去給淩雲,又自換了衣衫,準備出門去找時謹。


    時謹盤下這間半日閑茶館後並未做變動,許多客人甚至都不知道已經換了東家。


    薛池進去時,一眼掃見牆上掛的茶水牌子倒換了新的,由以前的木質換成了碧青的竹牌,不由多看了兩眼。


    掌櫃眼睛尖利,曾見過東家與這姑娘同行,早已經記在心中,隻迎上來道:“姑娘來了,請上樓,東家正在樓上。”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又道:“倒還是那些茶,不過添了幾種元人愛用的茶水點心。”


    薛池奇道:“元人?”


    掌櫃道:“元人來使,使館離此處近,東家便命人應景添了幾種。”


    薛池迴憶起前些日子見到的元國出使隊伍,道:“你東家也太會做生意了,隻不過元國通共來了四五十人,到底值不值費這些心思?”


    掌櫃微彎著腰,笑道:“這倒不為賺錢,咱們東家說成國如今是第一大國,便要有大國的氣派,也使元人賓至如歸罷了。”


    薛池聽得發笑,上了一半樓梯上往下一掃,果然見下頭大堂坐了幾個包著頭巾的元人。當下也不多想,隻往樓上去。


    掌櫃在雅間門外道:“東家,薛姑娘來了。”


    裏頭便有時謹道:“請她進來。”


    掌櫃推開門,薛池令身後兩個丫環在門外候著,這才舉步進去。


    一進門卻略微一愣,隻見屋中除了一身藍衫的時謹,還有一名穿著朱紅衣衫的年青人,他長挑眉,一雙剪水眼,唇似桃花瓣,顯得精致而秀氣的下頷,臉上掛著略顯輕浮卻也親切的笑容,正目光灼灼的望著薛池。


    此時他十分自來熟的站起來一拱手道:“是薛姑娘啊,在下年子謙,幸會幸會。”


    他雖在暗處見過薛池兩麵,薛池卻不識得他,此刻微有些詫異,也微笑道:“見過年公子。”


    年子謙微微向時謹擠了擠眼睛,時謹並不理會,隻望著薛池,平靜道:“過來坐。”


    薛池在桌前坐下,隻覺這自來熟的年公子太過熱情,一個勁的替她倒茶,又把茶點一碟一碟的全推得離她近些,滿臉的笑意堆得像要落下來似的。


    薛池默了一陣,因不認得年子謙,一時拿不準要不要當他麵問事兒。


    年子謙卻笑嘻嘻的道:“薛姑娘今日來得正好,我方才還在磨著七爺,央他做個中人向薛姑娘引薦在下呢。”


    薛池一聽“七爺”這二字,心中一驚,猛的抬頭打量時謹,卻見他雖然氣質上佳,可除了一對眼睛漂亮,其餘五官確實平凡,怎麽也與攝政王搭不上邊,心道古人都頗能生育,家中排七的應該是大有人在,不可這樣大驚小怪。


    攝政王那個“七爺”何其惡劣,眼前這時謹卻是溫和平淡,可靠至極!


    正在想著,就見年子謙將臉湊得極近。


    薛池向後仰了仰頭:“年公子為何要見我?”


    年子謙便嘻嘻笑道:“薛姑娘有所不知,區區不才正是致寶齋的東家,前幾日鋪子裏收了薛姑娘一套寶石,實在是見所未見。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在下……想向姑娘收購這寶石的製作方子。”


    薛池一驚,瞪圓了眼睛看他:“什麽方子?”


    年子謙道:“在下看這寶石,不似天然之物,倒與琉璃有幾分相似,不過是琉璃萬萬沒有這般通透細膩。”這時的琉璃製品亦是非常珍貴之物,隻不過工藝並不十分成熟,透明度很差,光澤也近似釉彩。


    薛池心驚之下暗道:臥槽,眼睛要不要這麽尖啊?


    時謹見她受驚非輕,淡聲道:“你願意賣就賣,不願意賣就別理他。”


    不知為何,聽到他話語裏的安撫意味,薛池便覺得十分信任他,情緒慢慢平穩下來,迴頭看了時謹一眼,見他隨意坐著,一手握扇搭在桌上,閑散舒淡,於是薛池更是心中安定。


    薛池琢磨起來,若年子謙可信,那倒是要瞌睡的碰到送枕頭的了,商人一向門路多廣,熟知有錢能使鬼推磨之法,便對年子謙道:“要說方子,我是沒有的。”開玩笑,早知道要穿越,自然要去學些手藝,這不是沒有早知道嘛,完全不懂如何做玻璃。


    年子謙目光在她麵上一掃,他好歹是個生意人,倒看出薛池的坦蕩。


    薛池又道:“這寶石我是偶然得之,不瞞年公子,先前送到致寶齋的寶石我願就賣給年公子,勞煩年公子替我另淘件寶物以做太後壽禮,倒不消太過出眾。我手上倒還另外有些寶石,也願意賣給年公子,換些銀錢,另要年公子替我辦一件事。”既然要跑路了,就不要把這寶石獻壽來吸引別人的目光了。


    年子謙一聽並無方子,有些失望,又聽還有些寶石,又高興起來:“哦?都似這藍寶石般通透細膩、光澤奪目、色彩豔麗?”


    薛池點頭:“自然,更有些稀罕顏色,例如紫色、黃色、綠色……”


    年子謙喜道:“銀錢好說,不知薛姑娘要年某做何事?”


    薛池道:“這倒是極簡單的一樁事,我隻要年公子替我弄個戶籍。”


    年子謙聞言詫異,上下打量她一眼,待要問話,時謹已經打斷了他:“子謙,此事可容易?”


    年子謙道:“容易是容易……”


    時謹又道:“容易你便應下。”目光掃了過來,年子謙一看,便不再多話。


    薛池又道:“還需得對此事保密。”


    年子謙頷首道:“這是自然。”


    年子謙又道:“不知道姑娘想要個什麽樣的身份?”


    薛池邊思忖邊道:“嗯……孤女,不要是平城的……”


    時謹目光一動,卻並未言語。


    遂兩人商定,明日再在此處,薛池拿些寶石來鑒賞,再議定銀兩數目。


    正說著,便有個夥計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衝著年子謙道:“東家,林掌櫃請您迴去一趟!”


    年子謙一聽,便起身告辭。


    他這一走,屋中便隻有薛池和時謹兩人。


    時謹看了一眼薛池眼下的青影,微笑道:“薛姑娘想離開平城?”


    薛池有些惆悵的點頭,平城的繁華富庶遠勝其他地方,而且天子腳下,宵小都少些,她很喜歡這個城市。無奈她如今在平城一張臉也很有點辨識度了,想要脫離小曹氏脫離融家,就非得離開平城不可。


    時謹看著她:“若不想離開,就留在這兒。”


    薛池抬眼與他目光對上,見他眼中好似盛了星光,不由得心中怦然一跳,不知不覺便對他說了些實情:“情非得已,要躲著些呢。”


    時謹垂下眼簾,輕描淡寫的:“無礙的。”


    薛池隻覺得自己特瑪的特別想相信他,好像他說的就是真理一樣,好容易才克製下來,思及他並不知道自己這一團亂糟糟的事,不過是局外人的安慰之語罷了。


    時謹見她不語,倒也不再多說,隻抬眼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她。


    **


    薛池迴到家中,疊翠已經取了淩雲的書信迴來。


    薛池拆了信看,淩雲對戶籍一事倒有所了解,她的建議大多是在些偏遠山村,有些因故去世而未消戶籍的,花些銀錢與當地村民裏長,便可頂上。薛池心道這終究行事不密,不如年子謙憑空能按要求造出個戶籍來。


    才在琢磨,就聽婢女來報,太後娘娘派了人來,要接她入宮去小住。


    薛池心中一驚,旋即又反應過來,如今她尚還披著層皮,入宮恐怕比在融家還安全,隻不能赴明日之約了。當下便數出五顆寶石來交給婢女青書,令她明日代為走一趟,其餘東西因為多了些危機感,便生生的在床底下翻起塊青磚來,將東西藏進去再蓋好磚,倒是極難被人發現的。


    薛池入得宮去,對著太後和小皇帝又是另一番心情。


    對著太後尚好,原本就是虛與蛇委,但小皇帝卻是一片赤誠,倒教薛池憋得難受。


    還好小皇帝的功課是極重的,而且雖未親政,卻也事事要臨場旁聽,小小的年紀每日也是苦大愁深的。


    薛池不由與他笑道:“這不還有個攝政王做主麽,皇上且先聽著學著,操太多心不長個兒。”


    小皇帝瞥她一眼:“你知道什麽,王叔如今竟不太上朝,沒了人做定心骨,幾個輔政大臣各有主張,群臣吵鬧不體,便不要朕拿主意,也吵得朕頭疼。”


    薛池倒不清楚其中內情,笑嘻嘻一聽而過。現在她既打算了要走,便凡事不再多說,免得利用了小皇帝的赤誠再跑路,心中過意不去。


    太後一直不肯放薛池出宮,隻道待她過了壽再出宮去,薛池隻得作罷,遣人去致寶齋取了年子謙替她另備的壽禮先獻給太後。


    轉眼間便是太後大壽當日,宮中張燈節彩,整個平城四處樂聲陣陣,與宮中同樂。


    太後特許四大樂坊在平城東南西北四方架高台,表演歌舞給平城百姓觀看,城內一片喧囂。


    其時百官替太後賀壽獻禮,太後滿麵笑容中又略現感概之色,薛池心道她如今領略到了最高處的風景,必然是要憶當年的。


    待這一日熱鬧過去,突然有人來報,攝政王失蹤了。


    薛池聞言,腦海中不其然想起攝政王那張風華無雙的臉來。


    小皇帝更是一夜都沒有睡,第二日垂頭喪氣的對薛池道:“王叔昨夜在宮飲了些酒,正出了宮去,也不知從何而來的一群人,打傷了王叔身邊的暗衛,硬是劫了人去,城中又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竟教這些人三下兩下鑽進人群不見了,一整夜,連平城的地皮都要給翻遍了,也沒找著王叔的半點影子。”


    薛池不其然想到時謹教過她從結果倒推緣由,想到此事得利恐怕是太後和小皇帝,不免心中一驚,卻見小皇帝倒是當真是擔憂。


    ☆、第55章 戒嚴


    整個平城高度戒嚴。


    衙役不夠,軍隊來湊。大街上每三五步便有人巡查,但凡稍有異動的便投入天牢。


    軍隊挨家挨戶的進屋搜查,城門許進不許出,另遣禁軍沿平城外方圓百裏進行排查,一時風聲鶴唳。


    之所以能反應如此迅速,力度如此強大,皆是因為把持朝政的輔政大臣、掌天下兵馬的大元帥皆是攝政王心腹。


    細說起來,如今的太後和小皇帝不過是個空殼,在朝政上是並無多少影響力的。


    盡管薛池為了省事,讓人在馬車上掛了內廷的標識,然而出宮後短短一段路,仍是被人兩次查探車內。對攝政王,薛池也隻剩一個大寫的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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