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妙哼了一聲,轉身朝與薛池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時融伯府門前人群散開,有約了友人的,也有姐妹結伴的,俱都往燈市去了。


    薛池還是第一迴自在的走在平城街頭,一時新鮮不已。


    重紫上前兩步道:“姑娘,您和曹家姑娘約了在朱雀街寄仙樓下會麵,要往這邊走才是。”


    薛池哦了一聲,先前為了在融妙等人麵前耍高冷,不擇方向就走了,竟是走錯了。一時哈哈一笑,折轉迴去。


    待走出了勳貴世家群居的城南,便見一邊的樹上已是掛上了花燈,路上行人漸漸的綢密起來。


    薛池迫不及的跑到樹下看起了花燈,這盞正是盞四方宮燈,四麵用絹蒙著,每一麵的絹布上都繪製了圖案,寫了一句詩,合起來便是一首四言詩。燈籠下麵吊了塊小竹牌,一麵刻著燈籠的編號,一麵刻著商戶的名號。


    薛池心道這還真是個打廣告的好辦法!


    重紫走到燈籠下道:“姑娘能猜出來麽?能猜出我們便可摘了這竹牌去到這家商戶領賞,燈會結束後商家還會將猜中的燈籠送到府上去呢。隻是……若猜錯了倒要罰十個大錢。”為了能讓更多人看到這燈籠,對商家留下深刻的印象,各商家都是專請了文人挖空心思往難了製燈迷。


    薛池轉著燈籠將這首詩又看了一遍,頓時感覺自己智商刷刷受到了兩百點傷害,皺著眉道:“我猜迷可不在行,別指望我啦,你們都來試試。”


    幾名婢女麵麵相覷道:“姑娘……我們字也認不全呢。”


    薛池啊了一聲:“我念給你們聽‘陌上春來花似錦,庭前鵲鬧客如雲,桃腮柳眼春含笑,水色山光韻帶香’,打一動物。”


    詩念完後,一時場中寂靜無聲,薛池咳了一聲:“遇到的第一首就這般難,真教人沒了興致……好了,今夜猜燈謎就算了,咱們就專心賞燈啊。”


    眾人都連連點頭,特別真誠的道:“好好,姑娘說的是。”


    幾人逐漸融入了人群,一路看去,薛池真是開了眼界,古代的花燈做得花樣百出、巧奪天工。光造型就有有四方、六方、八角、圓珠、花籃、方勝、雙魚、葫蘆、盤長、套環等多種,再配以不同的材質、顏色、花紋、圖案,真是一燈還比一燈強,讓人目不瑕接。


    由於行人過多,幾人一路行來便隻能輕挪慢蹭,隨著人流朝約好的寄仙樓下去。


    **


    傾月坊的幾個歌舞伎也都央了潘娘子放她們出來逛燈市。


    隻是這歌舞坊中平日競爭激烈,每月都有競舞排名,據排名不同,能出場表演的機會也不同,自然最後到手的銀錢也不同。雖然因此激勵眾人精益求精,但也讓人人都成了鬥雞,彼此間沒個平和的時候。


    此時眾人都逐一散開各自行動。


    淩雲身邊便隻跟隨了那名叫小晉的少年,他正指著個燈籠道:“淩雲姑娘,您看這個!這是肴然齋的燈籠,它家的獎勵定然是八色點心,平日排隊也買不著的,您快來猜。”


    小晉用手撥轉了燈籠,淩雲上前去仰首觀看,見上麵一首道:“‘古月照水水長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照古月,碧波深處好泛舟’,猜一字。”


    她沉思片刻,已是得了,笑著道:“摘了這牌子罷。”


    小晉大喜,正要抬手去解木牌,便聽一女子大聲道:“住手!”


    兩人訝異的迴頭去看,便見一十六、七歲上下的明豔少女被人簇擁著正朝這邊走來,說話的倒是她前頭的一名粉衣婢女:“這盞鯉魚燈是我家姑娘先瞧中的。”原來這盞燈正是個蓮上鯉魚的造型,鯉錢做得肥肥胖胖憨態可掬,十分精致可愛。


    小晉不服道:“這盞燈先前看過的人不知多少,怕不是以先看中為準,要以先猜中謎底為準才是,我家姑娘方才猜出了,自然是歸我們得了。”


    這婢女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她家姑娘方才一眼看中這燈籠就十分喜歡,苦於猜不出燈謎,便立即先去找了自家嫂子迴來相助,好容易才軟磨硬泡說動了嫂嫂前來,那曾想剛來就見有人要摘竹牌了。她做為丫鬟,自然要替主子抱不平,頓時怒道:“也不知猜不猜得中,就敢亂摘竹牌,你們罰十個大錢事小,倒耽誤了我家猜謎!”


    小晉對淩雲有種盲目崇拜:“我家姑娘定然猜得中,就不消你費心了!”


    這婢女還待要鬧,那少女便道:“荷香。”婢女聞言,忙湊過去聽少女所示,不一會兒便迴來道:“便宜你們了!我家姑娘說讓給你們二兩銀子,橫豎猜不中,得了便宜快些走罷!”


    要說淩雲平日並不缺金銀,身邊統共兩個服侍的人,一個毛丫頭服侍貼身之事,另一個就是小晉,幫著她在外跑腿。她對這二人都十分大方,二兩銀子雖然對於一般人來說是筆大數目,但小晉也不是沒見過銀錢的人,又聽那婢女言語難聽,一時更為氣憤,脫口道:“誰稀罕?!你狗眼看人低!我家姑娘猜不中還有誰猜得中?”


    方竹君與幾位手帕交緩緩而至,隻聽得前頭一陣吵鬧,被人群圍著看不大清,側耳一聽,其中一道尖銳的女聲卻似自家刁蠻小姑子身邊的婢女,一時不由皺起了眉頭。


    七夕雖多是未婚男女的盛事,但像她們這樣的年輕媳婦平日在婆婆跟前立規矩,到這日也能出來鬆泛鬆泛,最好與夫君來不個期而遇。


    而今日她更是領了差事,負責看著幾位未出閣的小姑子,遇事也能拿個主意。


    昔日數位閨中手帕交都是如此,幾人便都坐在茶樓中說話,讓人有了事便到此處來尋就是。


    誰知方竹君這位小姑林六姑娘自己猜不出謎,卻非迴來拉扯她去。幾位手帕交皆說她當年便有才女之稱,今番待要看看才氣還在否,推距不得。幾人說說笑笑間便尾隨林六姑娘而來,不期正遇上這一場爭執。


    林府的下人撥開人群讓幾位少夫人進去。方竹君就看見林六姑娘身邊兩名婢女正不停的撕打一名小廝,偏這小廝也倔強,雖不還手,但卻始終攔著不讓兩人去解燈籠下的竹牌。


    方竹君唬了一跳:這成什麽樣子!她連忙道:“快住手!”


    林六姑娘過來挽住她的手,恨聲道:“三嫂!這小子竟敢罵我們是狗!”


    方竹君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道:“你的婢女也是你的臉麵,你讓她們在鬧市上與個小廝糾纏不休,今日平城中人不分貴賤都往此處來,你但凡被一兩人認了出來,往後你還要不要做人?”


    淩雲早出了數聲,讓小晉算了,奈何小晉隻覺來人不講道理,咽不下這口氣。此時突然見對方又有人來,淩雲不免仔細去看,一時間吃了一驚,原來都是舊日識得之人,其中兩位還是當日在宮中有過爭執之人。


    方竹君還在附耳勸小姑:“你與這些人相爭做甚,喜歡這花燈改日叫你三哥使人做一百盞盡給你玩兒,快走了罷。”


    誰知與方竹君同來的幾位少夫人也認出了淩雲,頓時有人冷笑一聲:“竹君,你就是好性子,也不看看是什麽人!讓什麽讓,改日讓人說你平城才女猜燈謎敵不過一介歌舞伎!”


    林六姑娘眼前一亮,唯恐天下不亂的道:“正是!”


    方竹君側頭一看,與淩雲對上了視線。


    淩雲目光一動,落在了方竹君頭上。方竹君頓時隻覺額角一片焦灼之感。


    她額側插了支玉芙蓉發釵。這玉芙蓉不似一般玉質花朵般全為純色,而是每一片白色的玉質花瓣邊緣都泛著紅色,渾似一朵天然白底紅邊的花兒,粗粗一看分不出真偽,難得就難得在每一片花瓣都如此一致。


    這支發釵是淩父送給淩雲十七歲的生辰禮物。當年抄家之時,方竹君正在淩府做客,淩雲聽到前院喧囂頓起,雖不明原因,卻心知必有大禍。方竹君當時隻說自己並非淩家人,必然無恙,日後定替她打探消息,疏通一二。


    淩雲聞言便將自己妝匣中的珠寶頭麵交予方竹君,讓她可典當這些珠寶頭麵,以作疏通之資。


    這其中就有這一支玉芙蓉,明晃晃的插在方竹君發間帶出淩府。


    而淩家滿門覆滅,僅有幾房遠親和三兩奴仆逃脫。淩雲被官家貶入樂藉,作價賣入傾月坊,初初之時因不服管教飽受折磨,她曾多少次希望有人能給潘娘子塞筆銀錢,教她不要逼迫,卻隻是一場空想罷了。


    今日再見這玉芙蓉,淩雲也不由多看了一眼,隨即就別開了視線。


    這一眼卻已然刺得方竹君心中一緊。


    ☆、第43章 邂逅


    方竹君瞬間惱羞成怒。


    她一直都不喜歡淩雲,從來都不喜歡,那怕是當年兩人走得最近的時候。


    兩人並稱為“平城雙姝”,皆是才名在外。


    而她方竹君自問才學、容貌皆不輸於淩雲,卻永遠隻是她身邊的陪襯。


    每每到淩家做客,看著淩家處處錦繡,她總是在想,淩雲也不過是因為托生了個好胎罷了,她方竹君若不是隻生在清貧禦史之家,必勝過淩雲千萬倍。


    可是能與淩雲成為手帕交是平城貴女們引以為榮的事,她不能不麵帶著笑意繼續站在淩雲身邊。


    直到有一日她在書房外偷聽到父親與同僚議事:要彈劾淩父貪墨!


    哈,她淩雲披金戴玉,原來都是貪墨所得,此事一旦揭露,這錦繡包裹的華美便將成為醜惡!


    自那一日起她就在等著淩家倒黴的時候,終於讓她親眼看到了!她不過是假意客套兩句,淩雲便病急亂投醫,將她一匣最貴重的珠寶皆交付了。她當然不會真正去替淩雲疏通,那一匣珠寶不過放在屋角生塵罷了。


    後來她因身負清名,得以高嫁到林家,林家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都出自豪門望族。她卻隻有薄薄的嫁妝,日後如何在妯娌間直得起腰來?


    猶豫再三,她終是將這一匣珠寶收入了嫁妝之中。橫豎是淩家貪墨所得,解她窘困,總好過被淩雲這等奸臣貪官之女所用罷?


    林家雖富貴,不差她嚼用,但她夫君排行第三,並不得重視,還未考出個功名來,手中也無差事,能用的銀錢不多。幾年下來給她添的頭麵首飾也都有限,皆比不上淩雲所付之物。再加上林家公中每季例行添加的飾物都是統一製式,家中妯娌幾個都不屑戴,拿了賞賜身邊得力的下人,她若巴巴的戴了,豈不同下人一般了?數來算去,也隻有淩雲所付之物才能妝點門麵。


    今夜出得門來,她自是挑了這朵玉芙蓉戴了,何曾想卻與淩雲對個正著呢?


    方竹君抿了抿唇,微抬起了頭:那又如何,這些頭麵原不該歸淩雲,她現在不過一介歌舞伎,給了她才是汙了金玉、蒙了明珠。也隻有她方竹君才配擁有。


    她這麽一想,心緒沉穩下來,抬頭一看卻發現肴然齋的管事聽到消息趕了過來。管事肥胖的身軀跑得滿身大汗,他笑著插到小晉和荷香中間:“二位莫爭,莫爭,兩位看上咱們肴然齋的花燈,自然是咱們肴然齋的幸事,萬莫傷了和氣。”


    若因肴然齋的花燈生了事,一旦被遷怒,肴然齋也就到頭了。


    這天子腳下,他們誰也惹不起,所幸這管事也是個能幹人,假意並沒看到兩位下人身後的主子,隻當是小晉和荷香之爭,堆著笑侃侃而談:“既是花燈,自然是以猜謎來判定歸屬,兩位既然同時看中,不如由小的來做個仲裁,你們雙方各自寫下謎底交給小的,倒看誰猜中了,諸位意下如何?”


    林六姑娘一拉方竹君的袖子,方竹君便點了點頭,荷香得令忙道:“好”。


    小晉轉過頭,一雙倔強的眼睛直盯著淩雲,淩雲歎了口氣,也道:“好。”


    管事忙從身後的鋪子裏借來桌椅紙墨,淩雲和方竹君俱是拿筆一揮而就,管事接過雙方謎底一看,為了難:“兩位都猜中了,正是個‘湖’字。”


    林六姑娘眉頭一下就豎了起來:“那你待要如何?”


    管事故做苦惱的模樣,過了一會道:“不如兩位來賽燈謎罷?兩位各出一個謎予對方猜,俱猜中了或俱未猜中便再來一輪,單難住了對方為贏。勝者除了得到這盞燈籠,我肴然齋往下一年每日都會白送八色點心到府上去,如何?”這掌櫃真是個聰明人,竟打起轉禍為福,借此為肴然齋揚名的主意來。


    **


    薛池吃了一碗辣丸子,拿帕子一擦嘴道:“辣得痛快!”


    辣椒早在數年前便從海外傳入了成國,一些寒濕之地已然習慣了做菜時放些辣子,但平城勳貴中並不喜此物。


    薛池來這般久,還是頭一迴吃上辣,這讓嗜辣的她吃得通身舒暢。


    挑擔擺攤的老頭兒嗬嗬的笑,接過青書遞過來的幾個銅板,拿出了一個小罐道:“難得小娘子愛吃,小老兒種了許多,便做了些辣醬,送一罐給小娘子。”這小老兒心中算盤打得山響,這辣椒頂不得飯吃,吃了它以後反倒要多吃幾碗飯才是,他早後悔種了這勞什子,做成了醬來,此番燈市上又無多少人吃得慣,隻這小娘子讓他多加幾勺,倒不如送一罐給她,瞧她手麵不小,必不會白送了去。


    薛池果然大喜:“老人家有多少,盡賣予我。”忙叫青書掏錢。


    這小老兒共帶了五罐,隻要十個銅錢一罐,俱讓青書收了。一樁生意雙方皆以為占了便宜,皆大歡喜。


    疊翠隻能提醒道:“姑娘,和曹家姑娘約好的時辰快到了,可不能再挨了。”


    薛池摸了摸腹部笑道:“好,就是方才聞到香味饞了嘴,咱們走。”


    薛池轉身一抬頭,不由怔在當場。


    隻見街道兩旁俱是花燈璀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有一人信步走來,行走間舉手投足俱是風範。他身形高大,略有些偏瘦,身穿著銀白色敞袖道袍,腰間束著玄色繡金腰帶,鴉青的長發高束,兩條編著玉珠的發繩長垂在肩上,麵上覆蓋著張銀色麵具,麵具孔洞中露出雙烏沉的雙目來。


    薛池隻覺得像是有個鏡頭將周遭之人俱虛化了,滿街的光華都聚焦在他一身,隻讓人遺憾看不到他的麵容。


    薛池心中歎了口氣:真是帥得一塌糊塗,也不知那張臉是加分還是減分。


    正出神的望著對方步步走近,就見那人身後突然伸出隻手來,指尖夾著個物件,一把抓住這人懸在腰上的荷包,腕上巧勁一使,指間之物就割斷了掛繩取了荷包去。


    薛池一下醒過神來,瞪大了眼伸手一指道:“有賊!有賊!”


    那男子置若罔聞,竟是紋絲不動!


    反是竊賊被薛池一語叫破,轉身就跑。


    急死薛池這個太監了,拔腿就去追,隻是人群太綢密,她沒跑得兩步就與三個人相撞了,抬眼一看,這竊賊一下就鑽進了人群,也不知轉入了那條暗巷,須臾就不見人影。


    薛池聽到身後著急的喊叫聲,隻得迴轉身來,那男子亦是轉過身來,烏沉沉的一雙眼睛正看著她。


    薛池瞪了他一眼,下意識就道:“真笨!”但旋即又反應過來自己狗拿耗子了,又尷尬的咳了一聲:“抱歉……”


    就見這男子一聲不出。薛池雖覺古怪,到底不好再說什麽,等重紫等人趕到她身邊,便衝這男子略一頷首,轉身欲走。


    誰知走了幾步,就聽青書道:“你跟著我家姑娘作甚?”


    薛池迴頭一看,這男子先前明明是與她是反相的,此時果然負手跟著她身後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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