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氏神色一凝,想起薛池燦爛的笑臉,擠眉弄眼的促狹神情,歎了口氣。看向龔老太君滿心滿眼期望她好的眼神,終是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龔老太君以為她不滿薛池的性子,不由嗔道:“你別嫌她太跳脫,我看她這樣很好。往後你帶著她大歸,我保管讓她比咱們家姓曹的女孩兒還金貴。你姐姐也說了,除了朝陽郡主咱們不好比,也必讓嫵丫頭比其他時家的女孩兒都尊貴!日後就讓她嫁給你侄兒,想嫁給誰都由你來挑。一世都讓著她,寵著她。她就是再野些、再跳脫些、再驕橫些都無礙。”


    小曹氏心知龔老太君這是想補償在薛池身上,也不說破,隻是搖了搖頭:“也不用大歸了,橫豎如今無人再敢欺到我頭上,隻除了那蠢婦還不開眼。在何處不是過日子?女兒唯一的心願,也隻是重查當年之事,令真相大白罷了。”


    龔老太君頓時麵色一僵,收緊了下頷。


    小曹氏神情一動,詫異的挑了挑眉,而後似笑非笑道:“怎麽,姐姐她,不許麽?”


    **


    梨芳園顧名思義,種了許多梨樹,雖然現在不是開花的季節,但也可遙想滿樹銀花的唯美。


    看台搭在三株老梨樹的合圍之下,樹冠正好遮出一片陰涼,正前方搭了個小戲台子,曹家家養的小戲子們穿著厚重的戲服正在台上將一杆銀□□出幾朵銀花來。


    薛池學會官話都費了不少功夫,這會還要再聽戲曲?簡直是在聽外語。


    因此看了一會便沒了興致,還好世子夫人讓人送上來冰鎮好的荔枝,薛池在融家可沒得吃,十分懷念這味道,便專心吃起荔枝來。


    曹八姑娘扯了扯曹七姑娘的袖子,朝薛池的方向撇了撇嘴。


    曹七姑娘正看著戲台,被她打斷,順著看過去,隻見薛池旁邊的小幾上已經剝了一小堆荔枝殼——這吃相,未免難看!


    小曹氏的事情在曹家是個禁語。晚一輩的人並不知當年事情,隱約知道有個姑母嫁到了融伯府去,但這許多年並未看到出來走動,時日一久,許多人便以為說的是現在的伯夫人大曹氏,雖然隔了房,叫聲姑母也是應當。


    誰知道時至今日又冒出來個小曹氏了!再一打聽,居然是敬安伯府的妾室!實在是莫名其妙!


    而且在她們到來之前,幾個小輩都被耳提麵命,一定要以禮相待,處處相讓。如若使祖父祖母惱怒,便要禁足三個月。


    曹家的這幾位姑娘、少爺正是好玩的年紀,三兩日便要出門與友聚會玩樂一迴,禁足三月不亞於一把重枷牢牢的鎖住了他們,使他們不敢對薛池露出半點不友好來。


    因此當薛池感覺到曹七姑娘和曹八姑娘的目光轉過臉來時,這兩位姑娘立即露出了個笑容來。


    一邊的曹六公子一眼瞥見,便溫聲道:“表姐,此物雖味美,然性熱,多食易齦腫口痛。不如沾些鹽水食用,能稍減熱躁。”又向一邊的仆婦道:“去給表姑娘端一碗鹽水來。”


    薛池見他眉目俊俏,說話間溫文有禮,頗具風華。不由心道:哎喲喂,16歲的少年,要不要這麽有風度啊!


    先前他們已經排了序齒,薛池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曹五公子和曹六公子,兩人都是16歲,隻差了月份。薛池頂替的融嫵是17歲,是所有人的表姐。


    現在看著實際比自己小兩歲的少年一副行止有度的樣子,薛池真有些接受不能,在她記憶中,她同齡的男孩們都還在勾肩搭背的抱著球沒形沒象呢。


    別人這麽有風度,害得薛池都不得不矜持起來了,她用手帕擦了擦指頭:“多謝表弟提醒,迴頭我再吃一盅龜苓膏好了。”


    曹六公子點了點頭:“表姐不喜看戲?”


    薛池唔了一聲:“以前沒看過,聽不太懂。”


    曹七姑娘和曹八姑娘對視一眼:沒看過?從那個疙瘩縫裏鑽出來的啊?


    曹六公子神色未變,吩咐道:“快把戲本子送去給表姑娘看看。”


    便有仆婦趕緊拿了戲本子送到薛池麵前,薛池本著打發時間的心思翻開來看。


    眾人見她低頭去看,便又轉過頭去看戲。


    出乎薛池的意料,這戲本上寫的並不是什麽才子佳人的故事。要知道成國國泰民安已經百年有餘,文化藝術發展的程度空前。富足安樂時日一久,便很有些靡靡之音,戲本子、話本小說什麽的,多要扯些才子佳人之間的情情愛愛。


    薛池在小院中時除了正經的功課,小曹氏也讓人送了些時興的話本進來給她消遣,她對此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


    但曹家的這一出戲,卻是講一個少年某年某月某日,到了某一地,有了個奇遇,得了部功法。從此力大無窮,武藝超群,建功立業的故事,男女□□不過一筆帶過,奉父母之命娶了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便罷。


    薛池津津有味的看完,笑道:“這個有趣。”


    曹七姑娘咦了一聲,笑得有些古怪:“表姐,有趣麽?我們正看得無趣呢。”


    薛池嘖了一聲:“就是結尾無趣,為何要成婚生子呢?前頭寫得如此激動人心,最末卻是如此俗套。為何不繼續練這功法,最末破碎虛空而去?世間如此之大,正可以慢慢去看,焉知天外是否還有天?偏偏自縛於一家一宅,豈不可惜了?”


    曹六公子不由得雙眼發亮,沒了方才溫文爾雅的樣子,露出兩分少年樣來:“表姐這說法真是獨特!”


    曹七姑娘捂著嘴咯咯的笑,曹五公子便哈哈笑著往曹六公子肩上拍了一巴掌。


    薛池挑了挑眉:“笑什麽?”


    曹七姑娘道:“六哥哥可遇到知音了!表姐,這戲本子正是六哥哥寫的呢。也就是咱們自家的戲班子才讓他去折騰,要是外頭的寶音班唱這出戲,招牌也給砸了!”


    ☆、第30章 一切惡勢力


    曹六也算是灑脫之人,被自家姐妹笑話並不在意,反倒順勢坐到了薛池身邊,一本正經和她探討起來。


    千萬不要小看古人,他們其實很敢想。


    什麽神鬼異誌、求道修仙,應有盡有。隻不過閨中女子並不好這一口,且薛池看多了升級流小說,對其中套路之熟練,甚至遠勝一般男子。一時曹六滿是欣喜,不得一會兒已是親呢的“表姐”來,“表姐”去。惹得一幫兄弟姐妹嗬嗬的直樂。


    有了這一出,彼此的關係迅速的拉近了不少,曹八姑娘乍著膽子,神神秘秘的問:“表姐,從前並沒見過你,你原先卻是在何處啊?”


    薛池覺得這件事無法保密,就融家那幾個死丫頭,想方設法也要抖落出來的,曹家好歹也算自己人,目前看來是充滿善意的,因此就坦率的道:“從前我們在鑒竽,被關在一座小院子裏,關了十七年!”


    大家同時嘶了聲氣:“為何如此!!”


    薛池無奈的道:“融四姑娘說是我娘投毒被罰,我娘的意思是她被人構陷。具體情形我也不清楚。”


    小曹氏是曹氏女,眾人從心理上就站在她這一邊,再加上薛池又坦率又無辜的樣子,幾乎是不用證據,眾人就全相信了“構陷”一說。


    曹八姑娘立即義憤填膺的道:“我知道融四!你聽她滿嘴胡唚!往後你不用怕了,再沒人敢欺負你,不然咱們就向大姑母告狀!”


    曹八姑娘嘴裏的“大姑母”,就是小曹氏告訴薛池的“姨母”吧,薛池眼珠一轉:“她很厲害麽?”


    曹七姑娘愣了愣:“你還不知道麽?”


    “不知道。”


    曹七姑娘和曹八姑娘對視一眼,有些驕傲的抬了抬下巴,拚命的壓低聲音也抑製不住那股要炫耀的興奮:“表姐,咱們姑母可是——太後娘娘!成國最尊貴的女人了!皇帝陛下可是我們的表弟呢!”


    薛池很想說:來幾個特效顯示一下我激昂的心!


    duang~duang~duang~


    尼瑪這個大腿不是金的,是鑽石的!


    薛池目瞪口呆的神情取悅了眾人,一齊哄笑起來。


    薛池不以為意:“我沒見過世麵,可不嚇傻了麽?”


    眾人發覺她雖有些粗魯,但卻坦率得可愛,又念及她被困十數年,心生憐意,反倒喜歡起她來。


    幾個人親親熱熱的在一處閑話,又給薛池普及了一下知識。


    榮恩公一爵是專門恩封給太後一族的,從前曹家還隻是雲陽伯府,去年新帝登基,將生母曹昭儀封為太後,曹家也被恩封為榮恩公府。


    皇帝今年方才十歲,和曹家的這一眾表哥表姐十分親近,時常還出宮到曹家來玩耍。


    曹八姑娘一拍手道:“表姐,下迴陛下出宮來了,我們便邀了陛下去看你,給你長長臉,看那些不長眼的往後還敢不敢小瞧了你!”


    薛池一想,低調是什麽?不認識。


    她立即笑著讚同:“這可是你說的,隻怕你辦不成,我可等著呢!”


    曹八姑娘本來隻是興致來了隨口一說,這會兒倒是暗暗下了決心,下迴一定要將此事辦成了。


    等到世子夫人再過來時,就發現一群晚輩之間若有若無的生疏不見了,竟然都親親熱熱的成了一團,她不免有些吃驚,薛池身份上頗有些尷尬,而曹家這一群姑娘公子們都十分矜貴,還好事前已經叮囑過,能維持個麵兒上的客套已是不錯,萬沒想到如此融洽。


    轉眼她又看見曹六同薛池格外親近些,眼珠一轉,便有了幾分滿意。


    婆母想要把薛池嫁進曹家的心思是十分明顯的,世子夫人一共有三個兒子,長子日後是要襲爵的,此時在外上任,妻兒都有了不提。


    次子今年18,生得一表人材,能文能武。太後娘娘也傳下話來,若是能與輔政大臣劉寄書的千金結親是最好。世子夫人也喜歡劉家姑娘的溫柔嫻雅,因此在察覺到婆母心思時便想法將次子支到南邊去幫著盤一盤她的嫁妝鋪子。


    曹六正是她的幼子,脾性溫和,文不成武不就,偏不務正業愛寫戲本子。雖然他們這樣的人家不用科舉,都有恩蔭,但曹六看著也是仕途有限。世子夫人很擔憂自己合眼後曹六會將日子過成個什麽樣兒。


    但如果娶了薛池就齊全了。太後娘娘對薛池有補償之心,必會多加眷顧她,曹六就算再無能也能榮華一世。


    薛池就算粗俗些也無妨,文雅也不能當飯吃。隻是曹六要委屈些,多讓著她些罷了,那也是值得的。


    這麽一想,世子夫人不由笑著走過去,愛憐的幫薛池順了順耳邊的碎發:“在說什麽呢?”


    私下議論天家並不妥當,若是說出來長輩定要訓斥的,因此曹八姑娘不著痕跡的向薛池擠了擠眼睛。


    還好薛池也算機靈,嘻嘻笑道:“就說這戲本子寫得有趣,迴頭我要幫表弟添一出戲。”


    世子夫人聽了更高興了:“偏跟著他瞎鬧,走罷,要用午膳了。”一臉的慈愛,看兒媳婦的眼神。


    薛池下意識覺得小指頭發緊,被強製牽上紅線了?(真的能有這種感覺嗎?整句劃掉!)


    真實情形是薛池一無所覺的應了聲是,一群人往龔老太君的院子去。


    薛池心中暗道自己不是小曹氏的親女兒之事,小曹氏可以騙所有人,總不會騙自己的親娘,這會兒應該已經將真相說明了,龔老太君先前恨不得將她當成心肝肉一般來疼,現在說明之後恐怕隻餘下客套了罷?


    想到這裏不免有點遺憾。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龔老太君一看見她仍舊是滿麵慈愛的招手讓坐過去,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就坐這兒。”


    這可不合適,薛池反倒坐在了世子夫人的上首,不待她推拒,世子夫人已經按住了薛池:“難得見一迴,是該讓老太君好好香親香親。”


    薛池一眼看向小曹氏。


    小曹氏眼睛微有些紅腫,但顯然是重新洗麵上過脂粉了,她衝薛池微微點了點頭,薛池便笑道:“舅母,嫵兒就不敬這一迴啦。”


    世子夫人假意嗔道:“一家人,太知禮數了也是不親近!”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如果現在小學老師來讓薛池寫日記的話,她一定會這麽寫:今天是愉快的一天。


    沒錯,在迴程的馬車上,薛池覺得今天在曹家渡過的真是愉快的一天。


    但她偷偷看了看小曹氏的臉色,覺得小曹氏雖然顯得平靜,卻彌漫著一股悲哀絕望的氣息。


    薛池猶豫了一下,向前爬了幾步,貼著小曹氏坐下,伸出手來摟住了小曹氏。


    她這麽外放的表達真是把小曹氏驚了一下,小曹氏立即從默默傷神中被拉了出來,抬起頭來莫名的看著薛池。


    薛池笑著道:“娘,你想什麽呢?你說給我聽,我幫你排解排解。”


    小曹氏看她笑麵如花,像一團清風瞬間吹散了陰霾,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你怎麽就不知道怕呢!”頂著個假身份穿金戴銀,怎麽就不怕一朝被戳破跌至泥地?


    薛池笑道:“如果因為擔憂,就不將眼前的日子過好,那豈不是多受一份罪了?”


    小曹氏微微的笑,沉默了半晌才道:“旁人傷我謗我,我固然傷痛憤恨,可若是自己的親人,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薛池吃了一驚,抿緊了唇,她太知道個中滋味了。


    有一年的雪夜,奶奶讓她去向爸爸要過年的錢想辦些年貨,後媽攔著不給,她激憤之下張嘴就罵。沒想到不是後媽動手,而是爸爸上來往她臉上衝了一拳,當時她就鼻血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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