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次死者的身份有些特殊,社會影響太大,法院很快開庭,一審判決死刑,被告沒有提起上訴,判決生效。陳頎坐在辦公室裏,查了查判決書、又算了算時間,莫名地長長鬆了口氣。


    幾日後唐沁的遺體在殯儀館火化。她的父母知道她喜歡這座城市,就將她的骨灰葬在了江城的公墓。唐沁的讀者會通過出版社聯係了她的父母,得到了同意和地址後,由讀者會的幾個負責人作為代表去了公墓悼念她。


    除了清明,公墓向來都是個冷清至極的地方。幾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也是生平第一次踏足這樣的地方,難免有些緊張忐忑。好不容易根據事先要到的地址找到了唐沁的位置,卻又齊齊駐足不敢上前——


    前方不遠處墓碑照片上那個笑意盈盈的女孩子,正是曾經給他們帶來無數快樂和溫暖的漫畫家。墓碑上,“唐沁之墓”幾個字卻和周圍所有的字體都不一樣,鐵畫銀鉤、筆走龍蛇,仿佛一氣嗬成、一蹴而就。


    墓碑前站著一個修長高挑的人影,一身墨色的外袍、長發披散、腰間斜斜係著一支筆。寒冬的北風吹過,揚起她及腰的發絲,寬大的衣袖迎風獵獵。


    她探手從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卷袖卷,不緊不慢地展開——袖卷尺幅不長,上麵寫著的約莫也就是百十來字。她似乎是從頭至尾看了一遍,而後兩指夾著袖卷抬手、微微一揚。袖卷的另一端“刺啦”一聲忽地就燃燒了起來。她側目,靜靜地看著手中的紙慢慢燃成了灰燼,直到那火舌馬上就要舔上她的手指,這才輕輕鬆了手。


    宣紙帶著火焰緩緩飄落,終於徹底燃盡,落在地上變作飛灰,最終消散在寒風中不見蹤跡。


    穿著墨色衣袍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彎了腰——幾人這才注意到墓碑邊的地上居然還放著一小壇酒。那人提起酒壇、微微傾斜,酒水滴落,在水泥的地麵上染出了一團深深的水漬。然後她仰起頭,拎著酒壇一飲而盡。


    她的酒量似乎是極好,一壇酒灌下也不過就是轉眼之間,喝完放下酒壇,就這麽用寬大的衣袖隨手抹了抹被酒打濕的下巴,而後從袖中取出了一支竹簫來,低低地笑了一聲:


    “委屈你耐著性子看我寫的祭文又陪我喝酒,吹支曲子權作給你賠罪吧。”


    簫聲散落在風中,帶著三分思念七分磊落,哀而不傷。


    第111章 風流塚


    第一百十四章


    小說


    但凡是唐沁的粉絲,就沒有不認識淩霄的——誰都知道自家大大隔三差五地就帶著條漫向“男神”公然表白,甚至淩霄的粉絲裏都有一些是被唐沁帶著粉上她的。幾人都唐沁書友會裏的骨幹分子,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大大心裏的男神”。


    其實唐沁的案子最近在網上也是火了好一陣,微博上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對此表示了極度的哀悼和惋惜,唯獨淩霄卻是什麽也沒有說——一早就有許多粉絲請求淩霄參與調查、抓住兇手,淩霄不僅對此沒有半句迴答,甚至近一個月來連微博都沒有更新過,仿佛對這件事根本就毫不在意一樣,不置一詞。


    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頓時就激起了唐沁一些粉絲的不滿,這些日子來對此頗有微詞,私下裏都抱怨著淩霄太過冷漠,畢竟也是相識一場、唐沁又這樣喜歡她,這種時候她居然毫無半點反應。


    說實話,眼下在場的這幾人,心裏還真多多少少都有些這樣的不滿。直到看到了不遠處那個墨色的身影,幾人齊齊愣住後卻終於是有些恍然——原來,她也並不是真的漠不關心的。


    此時此刻,簫聲裏的哀慟昭然得連不懂音樂的人聽得也忍不住鼻子發酸,卻又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哭不出來。


    幾人不敢打擾,就這麽站在原地,靜靜地聽完了一首簫曲。直到有一塊濃重如墨的衣料映入自己的視線裏,他們這才像是一下子醒了過來,趕緊抬頭,頓時就撞入了一雙長眉入鬢的鳳眼。


    幾人趕忙張口想打招唿,就見淩霄對著自己微微頷首、隨即不等自己說話就已經徑直越過了自己一行人。幾人愣愣地看著她一邊走一邊又把簫攏進了自己的衣袖裏,她走得明明也不算很快,可好像隻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就這麽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裏。


    ……


    一月底已經是期末考試周。好在淩霄平時就用功,從來不用考前突擊,出了這個案子對她的成績倒是沒有什麽影響。再緊接著就是新年,葉霖依然沒有迴葉家,和淩霄兩個人一起過了個簡單卻溫馨的新年。


    淩霄卻從寒假就開始忙碌起來,一直到第二年四月份的時候才算是稍稍鬆了口氣——唐沁的畫集出版了。


    淩霄在她的家裏和筆記本裏發現了許多她還沒有出版的畫,有的是已經完成了的、也有一些是未完稿的。淩霄和她的父母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替她將這些畫稿全部整理出來,輯成一本畫集出版。四月底的時候畫集順利出版,淩霄給這部畫集定名為《赤心集》,親筆寫了書名、又在扉頁提下了八個大字——


    “赤子之心,九死未悔”。


    這大概……是她能想到,對於唐沁來說最恰當的形容。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對淩霄心存不滿的那些讀者才終於有些臉紅——原來她不是什麽都沒有做,她隻是……什麽都不說。


    畫集上市之後銷量驚人,很快就登上了熱銷榜,出版社甚至還緊急加印了一次。淩霄在唐沁父母的委托下代收了唐沁的稿費,而後一並捐給了山區——那是唐沁生前就時常匯款資助的一所山區小學,她的父母在為她整理遺物時發現了許多匯款單,從她大學開始,年年不落。


    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已經是五月末的仲春了。淩霄足足忙了小半年,才算是終於能喘口氣。這會兒沈清來找她的時候,天氣正好,她正懶洋洋地倚在學校草坪的樹下,眯著眼睛看跟前一個小娃娃一邊奶聲奶氣地喊著“師糊”一邊遙遙晃晃地往她懷裏撲。


    聶瑫一歲了,早就學會了走路和說話,隻是走得還不穩,口齒也含含糊糊的隻能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平時秦瑤和聶崢都要工作,白天大部分時間都是聶崢的父母在家裏帶孩子。淩霄這幾天好不容易空了下來,排課和實驗室的活也都不緊張,就常常把小徒弟抱到學校來幫著帶帶。


    她一個女孩子常常抱著個這麽小的孩子出入學校,難免總有些難聽的議論和臆測。她倒是也不在意,依然天天帶著小徒弟招搖過市,要星星不給摘月亮,簡直恨不得寵上了天。


    聶瑫雖然看著還是粉粉嫩嫩的一個小團子,因為年紀小五官又精致,乍一眼很難分辨出性別,看起來像是個漂亮的洋娃娃。但其實淩霄雖然忙,對這個小徒弟卻一直都極上心,小家夥長到一歲,幾乎連病也沒有生過,長得比同齡的孩子還要壯實許多。他離淩霄本來也不過就是幾步路的距離,興衝衝地晃著身子跑了幾步,眼看著就要撲進師父香軟的懷抱了,突然就是眼前一花。


    小家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迴過神來就見自家師父的懷抱已經被別人搶走了。他一下子就急了,撲騰了兩步沒走穩、一下子栽倒在了淩霄身上也顧不得,伸著小手去拽那人的衣角,一邊氣唿唿地瞪大了眼睛:“壞!壞!”


    “你徒弟真小氣!”沈清迴過頭看了眼被聶瑫攥在手心裏的衣角,轉過身又去看淩霄,神色哀怨極了,“我都幾天沒見你了!”


    淩霄也不說話,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沈清被她看得有些心虛,往後退開了一些、讓出了些距離。淩霄伸手,把還在和沈清作鬥爭的小徒弟舉起來抱到自己的懷裏,這才又笑了一聲:“這可不怪我,這幾天忙的是你,可不是我。”


    小徒弟一到淩霄懷裏就踏實了,安靜地坐在她腿上,興致勃勃地玩著她手邊的竹簫。


    沈清被淩霄這麽一說,更心虛了,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掩飾性地捏了捏聶瑫的臉,小聲道:“那不是快要開拍了嘛。”


    上個學期的時候沈清的小說簽了電視劇。製片方對這部作品很是看好,簽下版權後很快就開始運作了起來,不止迅速聯係了業內著名的編劇,同時又主動聯係了沈清一起參與編劇的工作。劇本在過完年後就已經定了下來,現在選角的工作也已經進入了尾聲,開拍在即。沈清雖然沒有選角的權利,不過她畢竟是原著作者,有時也會受邀一起去看看試鏡。


    當然,也就僅止於“看看”了。


    淩霄倒是也知道個大概進度,有些好笑地看她:“怎麽樣了?”


    “其他的都定了,就是找不到合適的女主。”沈清說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眨了眨眼睛扯著她的衣袖晃,拉長了聲音喊,“淩霄……”


    淩霄抱著小徒弟側了側身:“我沒聽見。”


    小徒弟伸手配合地捂住了她的耳朵,一副“什麽都沒聽見”的模樣。


    沈清來氣,用力地晃她的衣袖:“淩霄!”


    淩霄歎氣,把小徒弟的手拉了下來,伸手把他舉起來一邊玩“舉高高”的遊戲,一邊無奈:“你又有什麽打算?”


    沈清湊過來撒嬌:“你去試試吧?特別適合你!我當初就是拿你做原型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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