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頎取下手套,拍了拍淩霄的肩膀,一邊示意初步檢驗已經完成、讓同事把屍體運到殯儀館去,一邊放緩了聲音問淩霄:“要不你別去了?今天平安夜,陪同學好好玩,要不就和葉霖一起安心過節吧。”


    看著認識的人、甚至是朋友在自己麵前被解剖,這種心情……恐怕連做了這麽多年法醫的他自己一時間都很難體會。


    “無妨。”淩霄搖了搖頭,脫了手套和鞋套跟著他一起出了門、上了殯儀館的車。


    法醫解剖都有專門的術式,淩霄畢竟沒有經過專門的法醫學習,所以也沒有貿然插手,隻是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陳頎帶著手下的實習生小心仔細地對著屍體進行了徹底地解剖和檢驗,最後再仔細地縫合起來。


    “心血不凝,組織器官有明顯出血和淤血點,肺髒有水腫氣腫,顳骨岩部出血,死因係機械性窒息死亡。”陳頎說著,示意一旁的實習生記錄下來,一邊看向始終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淩霄,“看傷痕,是被人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小臂壓迫頸部導致窒息死亡。”


    淩霄沒有異議,點了點頭,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裹住了解剖台上的女孩子。她本身就身形高挑,穿的又是一件長款的大衣,頓時就把女孩子裹得嚴實、隻剩下一雙修長的小腿裸-露在外。


    其實她也知道這沒有什麽用,甚至……是不合規矩的。陳頎似乎是想要阻止,遲疑了片刻後卻到底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淩霄深深看了解剖台一眼,轉身離開。


    來的時候還是下午,離開解剖室的時候天卻都已經完全黑了。淩霄脫了外套,裏麵就隻穿了襯衣和牛仔褲,在冬天晚上的寒風裏,看起來顯得格外單薄。走出殯儀館的時候,她餘光一掃,腳步卻頓了頓,微微仰起了臉、有些意外地看著從門口那輛熟悉的車上下來的男人。


    “怎麽穿這麽少?外套呢?”葉霖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地快步到了她的跟前,抬手就要脫自己的外套把淩霄裹住,卻被淩霄阻止了下來。


    “我沒事,不怕冷。”淩霄搖了搖頭,神色間微有些困惑,“你怎麽來了?”


    “陳頎給我發了短信,說臨時又有了案子、帶你來了殯儀館,和我這個監護人報備一下。正好我手頭的事也做完了,就過來接你。”葉霖見她阻止,知道她身懷內力、大概是真的不怕冷,考慮到兩人身體素質上的差距,倒也沒有堅持。隻是看她身形纖細、衣衫單薄地站在寒風裏,心裏還是緊張得厲害,一手攬住她的肩膀、環住她擋住寒風,一邊拉了她就往車裏塞。


    淩霄卻縮了一下手、讓他去牽她的手一下子就落了個空。


    葉霖一愣,低低喊了她一聲:“淩霄?”


    “剛驗過屍體。”淩霄低聲解釋。


    “出來的時候沒消毒?”葉霖有些意外地問了一句,見淩霄搖了搖頭、顯然是徹底消毒過了的,頓時就徹底放了心,也不管淩霄像是還有什麽話、不由分說地拉著她把她塞進了車裏。


    車裏開著暖空調,足有二十幾度,這讓葉霖終於不用再擔心淩霄穿得太少會著涼。


    葉霖關了車門,見淩霄不知道為什麽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也不出聲打擾她,傾過身去給她係安全帶。


    他知道淩霄現在的心情很不好——盡管她從來不說、也很少表現出什麽,甚至也許說殺人就殺人、毫不猶豫,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次遇到了命案,淩霄都會心情不好。


    或許這就是一種屬於醫者的悲憫——盡管見過無數死亡,卻依然對每一條生命都珍而重之。


    葉霖收迴係好了安全帶的手,摸了摸淩霄的頭頂。


    淩霄終於從自己的手上移開了視線,抬起頭看他,神情間是少見的困擾和猶豫:“你本來不應該接觸這些。”


    這個城市裏每天都有那麽多人死去,可如果不是她,這些死亡都和葉霖沒有任何關係、不會離他這麽近在咫尺。


    葉霖愣了一下,隨即卻一下子笑了起來:“你本來,也從來不會說這種話、更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淩霄的性格,向來都任性妄為,哪裏會有這樣的想法?


    淩霄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似乎是覺得他說的話有道理,衝他勾了勾手指。


    葉霖依言探著身子湊了過來。


    淩霄握住他的手,仰著頭吻了吻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問他:“我們去哪?”


    “去吃飯,我訂了座位。”淩霄不提迴家、卻問他去哪,顯然是知道他們的目的地並不是家裏——心知什麽都瞞不過她,葉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坐迴了駕駛座,一邊從一旁取出了一個蘋果來塞進了淩霄手裏,“洗幹淨了,你先吃一個墊墊肚子。”


    淩霄點頭“哦”了一聲,捧著蘋果哢嚓哢嚓地啃了起來。


    聖誕節是西方的節日,相傳是基督的誕辰。這本來是一個帶著濃重宗教色彩的節日,在基督教並不盛行的中國卻也格外受到年輕人的歡迎——其實大家也不過是想找個理由放鬆和慶祝一下,無關宗教,也沒有什麽不好。


    街上到處都是聖誕樹和聖誕老人的裝飾,所有的飯店都是座無虛席。葉霖訂了飯店卻漏算了停車,找了許久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還有空位的停車場,距離他訂了座的餐廳還有好一段距離。兩人倒也不怎麽在意,手牽著手一起不緊不慢地走出了地下車庫。


    淩霄一身襯衣牛仔褲的單薄衣著走在街上格外引人注目,引得過往行人不住地迴頭看她、而後很快就又看向和她牽著手的葉霖,一個個的臉上都明晃晃地寫滿了指責。


    葉霖隻能報以苦笑。


    淩霄看了周圍幾眼,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沒事,不用管。”葉霖牽著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比自己還要暖上一些,心知她確實是不冷,頓時就放了心、也不在乎別人看自己的眼光,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淩霄拉著他拐進了一旁的商場,挑了件大衣自己穿上,又取下了一旁情侶款的男裝大衣給葉霖換上,拉著他一起照了照鏡子、端詳了片刻,滿意地摸出了錢包就要去刷卡付賬。


    葉霖趕緊攔住她,卻被淩霄一個眼神就擋了下來,笑盈盈地看他:“聖誕禮物。”


    葉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新大衣,又看了看淩霄身上那件明顯和自己是情侶款的女式大衣,收迴手無可奈何地笑著搖了搖頭。


    淩霄付了錢,葉霖把自己原來穿著的那件外套塞進購物袋裏,牽著淩霄出門——這一迴,終於再也沒有什麽異樣的眼光落在他們身上了。坐電梯下樓時路過一家奶茶店,見淩霄像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葉霖幹脆就去給她買了一杯迴來。


    出商場的時候步行街上正有一個小姑娘在賣花,看起來大約是十六七歲的年紀,長相普通,衣著單薄卻很整潔。她也不追著你叫賣,隻是在有人看過來的時候甜甜地笑著、輕聲問一句:“買朵花吧?”若是有人買了,她會輕聲道謝;要是不買,她也不會糾纏,隻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不再多說。也許是這樣的分寸很容易惹人好感,她身邊的玫瑰花已經賣的差不多了,還隻剩下零零星星幾支,看起來大概是要賣完了才會迴家。


    淩霄想了想,買走了她手裏為數不多的最後幾支玫瑰花,順手把自己捧著還沒喝的熱奶茶塞進了她的手裏。見小姑娘有些詫異地看過來,她隻是笑了一下:“花很漂亮,天冷了,早點迴家吧。”


    說完也不等小姑娘迴答,她已經頭也不迴地轉身走了。走了沒幾步之後淩霄忽然伸手扯了扯葉霖的衣袖。葉霖側過臉低頭看她,就見淩霄捧著手裏的幾朵玫瑰花遞到了自己跟前、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送給你,喜歡嗎?”


    葉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又看了看玫瑰花,恍惚間又有了一種性別倒錯的錯覺,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卻到底還是伸手把那幾支玫瑰花接了過來,有些好笑地問她:


    “你知不知道送玫瑰花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淩霄笑,仰著頭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像是個天真又單純的小女孩兒,眉宇間卻又分明帶著幾點狡黠,“願聞其詳。”


    葉霖張口就想迴答,卻像是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噎了一下、大庭廣眾之下有些說不出口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裝,你就接著裝吧!”


    淩霄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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