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淩霄已經找了挺長一陣子了——這年頭的古琴,幾千元價位的都是廠琴,那音色別說是淩霄、就是許多初學者也不願將就;手工琴那就是五位數起,這之中能入得了淩霄眼的又都是名家親斫,少說也得在十幾萬。


    十幾萬的價格,葉霖出得起,她卻不能要。


    所以她想了想,幹脆還是自己手斫一張琴最合心意——她兼擅琴藝與天工,斫琴自然不在話下。


    她托了葉霖替她留意陳年老木,葉霖又交代給了助理。施駿這頭有了消息,三人當即就出發了。


    路程有些遠,早晨出發,中午的時候下車吃了午飯又休息了一會兒,一直到下午兩三點的時候才終於到達目的地。


    目的地就是施駿的老家——老木頭不難找,可不容易的是保存完好的陳年老木,施駿想來想去也就隻有老舊的木屋最有可能。隻是現如今就算是鄉下的條件也差不到哪裏去,照樣是磚房鐵門、空調電腦一應俱全。還住著木屋的,那就得是更加偏遠一些的地方。


    這麽巧——施駿就是從這麽一個小村子裏走出去的。


    前幾天他接了父親的電話、說是近些年家裏條件也漸漸好起來了,打算拆了木房子蓋座新的小洋房——鄉下人隻要有地,自己蓋一座三四層的“小別墅”,費用有時候還不及在大城市裏買一個衛生間。


    然後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頂頭上司交代自己辦的任務。


    施駿已經很久沒迴過家了,好不容易到家的時候父母早已翹首以盼。施家父母都是老實人,知道兒子的上司要來,原本還緊張局促得很,後來見葉霖和淩霄態度平常、並不是盛氣淩人的模樣,這才終於又自在了一些,帶著兩人去看木頭。


    葉霖不懂這些,安靜地跟著淩霄,看著她神色專注地看著已經拆了一半的梁柱、屈指輕敲、一一掂過。


    斫琴的木材,要輕、鬆、透——所以以陳年老木為最好,又因為木材經年、煙火氣盡去,出音就越發渾厚清靈。


    淩霄是個爽快的脾氣,很快就選好了兩大塊木頭——一塊桐木,一塊杉木。


    其實斫琴多以桐木梓木為上,但這塊杉木實在不俗,淩霄想了想,也就又有了些別的計較。


    葉霖和施家父母談妥了價錢,約定過幾日找人來運。


    路程有些遠,施駿又是開了大半天的車太辛苦、再加上葉霖又考慮到他許久沒有迴過家,問過淩霄後幹脆就決定住一晚再走。


    ……


    農家入夜休息得早,才不過是十點不到,已經是萬籟俱寂。


    葉霖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沒能忍住、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往自己停車的地方走。


    車就停在施家的屋後不遠處有的一棵樹下。那樹看起來已經有很長的年頭了——主幹粗得要幾個人合抱才能圍住,就連枝椏看起來都粗壯結實。


    葉霖走到樹下,伸手到口袋裏去摸鑰匙——忽然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葉霖幾乎是下意識地閃身躲開、伸手去接。


    是個小蛋糕。


    葉霖愣了愣,抬起頭——然後就見樹上的枝椏間坐了個小姑娘,正一邊喝著酒,一邊轉著手裏的簫。


    “餓了找吃的?”淩霄低著頭看他。知道要來鄉下,她今早吃過飯後就換了牛仔褲,這時候坐在樹上、兩條腿一晃一晃的。


    葉霖覺得這個話題有點丟臉,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轉移話題:“你哪來的蛋糕和酒?”


    “本來是打算帶著路上吃的。”淩霄倒是不以為意,隨手拋了拋小酒壇、歪著頭問他,“上來坐會兒?”


    葉霖仰著頭看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下一刻,“嘩啦”一聲輕響,小姑娘忽然就從那麽高的樹枝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他還沒來得及緊張,忽然隻覺得腰間一緊、雙腳一下子就已經騰了空。


    “怕高?”淩霄把他帶到樹上坐下、從他腰間收迴手後笑著看他,“喝口酒壓壓驚?”


    “有什麽好怕的。”葉霖輕咳了一聲、卻怎麽都不去低頭看地上,也不去看她手裏那個她剛喝過的酒壇,“我是……”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就響起了一陣“咕咕”聲——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格外清晰。


    葉二少一下子僵住、刷的一下紅了一張俊臉。


    淩霄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對著他抬了抬下巴:“吃吧。”


    晚飯其實吃得還算是不錯,施家夫婦很好客,已經盡可能做得豐盛周到了。淩霄從前吃過苦,對吃並不怎麽挑剔,也不在意;葉霖倒也不是挑剔,隻是施家口味太重,他向來吃得清淡、一時間不太適應,晚飯吃的不多,到這時候也確實是餓得不行了、這才偷偷摸出來到車上找吃的。


    葉霖覺得丟人,低著頭悶聲不吭地一個人吃著蛋糕。


    淩霄似乎是覺得有些好笑,倚在一旁托著下巴盯著他看。


    樹上本來就不寬敞,這時候坐了兩個人就顯得越發擁擠,幾乎是緊緊靠在一起。


    過近的距離讓葉霖覺得有些欣喜,又好像忍不住有些緊張,再加上她這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隻覺得臉上一下子就更燙了。好在現在是晚上、光線昏暗,這才讓他覺得稍稍放鬆了一些,又低低咳嗽了一聲、打破沉默:


    “這麽晚了還不睡?在這喝酒吃蛋糕,這算是什麽搭配?”


    “不算什麽搭配,我喜歡罷了。”淩霄揚眉,毫不在意——十一月的樹葉已經掉落了不少,樹枝間月光透進來,照在她臉上,那雙鳳眼越發狹長、眉飛入鬢,居然顯出一種超乎她年齡的惑人來。


    葉霖一時間居然有些怔忪,愣愣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良久,再一次打破了安靜的,是葉霖——的一個噴嚏。


    十一月的鄉間,確實是很冷了。


    今天晚上——好像不管做什麽都丟臉。


    葉二少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


    淩霄笑了一聲,隨即一個小酒壇就已經遞到了他的跟前:“天冷了,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她剛剛……才用這個酒壇喝過酒。葉霖不知道淩霄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的,可……他側過頭看了看小姑娘因為喝了酒而顯得越發紅潤的嘴唇,微微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能開口、接過酒仰頭倒了一口。


    一口酒入腹,渾身上下都像是湧起了一股暖流。


    淩霄已經接迴了酒壇,仰頭也喝了一口、隨手掂了掂,忽然間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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