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淩霄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是點了點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我為醫者,須安神定誌,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兇,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淒愴。勿避艱險、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工夫形跡之心——每一個萬花弟子,入穀學醫前,都要跟隨孫師父立下這樣的重誓,此生常懷大醫精誠之心、精勤不倦、濟世蒼生。”


    淩霄的聲音很平靜,語速不急不緩、並沒有什麽明顯的情緒,可念出了這段話來,卻像是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鄭重和虔誠,認真得……仿佛在立下什麽誓言一樣。她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底已經是一片清明與平靜:


    “所以,從來就沒有什麽毒-藥、我萬花穀也從來都沒有什麽醫毒雙絕。稱絕的隻有醫術——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


    “我殺過很多人,但我從來沒有傷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淩霄仰著頭看他——因為身高的差距,她要仰著臉才能和他對視。可即便是這樣,卻好像也半點都無損於她的一身氣勢。她看著他,坦然道,“隻是我依然虧欠於你。”


    這一刻,她好像又迴到了初見的那一天,那一睜眼、那一個對視——本該嫵媚的鳳眼裏分明就帶著屍山血海般的殺氣。


    是一種純粹的、坦蕩的、凜然的殺氣。


    葉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兩人一時間似乎都再無話可說,就這麽對視著沉默了下來。


    良久之後,葉霖終於是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笑來:“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真相,結果你寧願給我一顆假的解藥了事。根本就不在乎我怎麽看你,是嗎?”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過看起來好像是我太自作多情了。”葉霖笑著聳了聳肩。下一刻,還沒等淩霄答話,“砰”的一聲巨響已經搶在了她的前頭作了迴答——


    葉霖的房門,被他摔上了。


    ——那音量,足以說明了他摔門時用的力氣有多大。


    淩霄有些呆呆地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已經緊緊閉上了的房門,眼底破天荒地帶上了幾分茫然。


    好一會兒,她才有些恍恍惚惚地迴了屬於自己的那間客房,取出了壓在枕下的孤心筆、抱在懷裏仰著臉看向窗外的月亮——天氣有些陰沉,就連月亮都像是有些晦暗不明。


    少女精致的臉上帶著莫名的悵然。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鬧鍾的響聲終於劃破了異常寂靜的夜色。淩霄低頭去看鬧鍾——十點了,這是葉霖給她定的。他怕她每天都看書到深夜,特地給她設了鬧鍾、千叮萬囑看書不能超過晚上十點、鬧鍾一響就得去洗漱休息。


    淩霄沉默著按掉了鬧鍾,抱著筆往外走,很快就站在了葉霖的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沒有得到任何迴答——葉霖不搭理她。


    “葉霖,”淩霄喊他,“我知道你沒睡。”


    輕柔的聲音像是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門板、清晰地響在臥室裏。


    然而葉霖依然還是沒有搭理她。


    淩霄的耐心一向不是很好,換了平時早就也摔門走人了。可這時候她卻是難得地好脾氣,依然平平靜靜地站在門口,不緊不慢地敲了兩下門:


    “總得給我個解釋的機會。”


    這一迴,房間裏終於是有了反應——葉霖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了出來:


    “自己進來。”


    淩霄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是飛快,隻是隨手在門鎖上輕輕撥弄了兩下,轉眼間就傳來了鎖被打開的“哢噠”聲。


    淩霄推門進去——屋裏光線很昏暗,葉霖沒有開頂燈,而是隻開了一盞台燈;他穿著居家服仰躺在床上,滿身都是疲憊的氣息。


    淩霄走到床邊站定。


    葉霖似乎是直到這時候才終於稍稍地睜開了眼睛、聲音微啞:“那就解釋吧。”


    “其實……也沒有什麽可解釋的。”淩霄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葉霖一瞬間猛地睜開了眼睛、恨不得馬上就把她扔出去:“耍我能讓你淩女俠覺得自己很聰明是嗎?”


    淩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輕輕地歎了口氣:“我的脾氣並不好,一向都不愛解釋。其實是否真的下毒又有什麽區別?我脅迫恐嚇你總是事實,讓你無辜受累、提心吊膽也是事實,這和毒-藥的真假並無關係。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我並不後悔當時這樣做,也並不希求你的原諒。”


    葉霖忽然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冷笑了一聲:“淩霄,你知不知道你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麽?”


    “嗯?”淩霄似乎是對他的問題微有些意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太聰明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葉霖簡直要被她氣笑了,一張俊臉當即更黑、聲音更冷:“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仗著自己聰明就總喜歡自以為是!”


    淩霄聞言揚了揚眉、慢吞吞地“哦”了一聲:“那說白了,就還是錯在太聰明。”


    “滾出去!”葉霖恨不得能再摔一次門走人,拒絕再和這樣自以為是到不要臉的人繼續對話。


    淩霄這時候卻半點都不生氣,甚至反而還彎著眉眼笑了起來,隨手撣了撣床單、幹脆就在床沿坐了下來,抱著筆仰著臉看他:“好吧,願聞其詳。”


    她穿著睡衣、抱著筆坐在床邊,也許是光線太過昏暗,居然將她整個人都暈染得柔和了下來,甚至讓他覺得……她臉上的那種神色,幾乎可以稱之為討好和安撫。


    葉霖忽然就再也罵不出口了。


    他和她靜靜地對視了十來秒,終於是再一次冷笑了一聲:“你說你不解釋,是因為毒-藥是真是假都沒有區別、反正我肯定都不會原諒你——可你不是我,你憑什麽斷定我就一定不會原諒你?你未免也自以為是得過頭了吧!誰給你的自信?”


    他這話說完,屋裏當下就是一片安靜——淩霄出乎意料地沒有再說話,隻是微微抬著頭定定地看著自己,臉上似乎是帶著隱約的笑意和……複雜之色。


    葉霖被她看得有些局促,下意識地輕咳了一聲。


    淩霄卻忽然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來:“葉霖,如果我的毛病是自以為是,那你的毛病——就是太過心軟好說話。”


    她這樣脅迫他,他最後居然是因為她沒有“自證清白”而動怒——看起來似乎是有些可笑,卻居然又讓她覺得……有些酸澀。


    “不勞費心。”躺著也中槍的葉霖簡直已經不想再和她說話了,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懶得再看她。


    淩霄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手臂,一手撐著床一邊傾了身子湊過去:“嗯……是我太過自以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請葉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那語氣,簡直就跟哄著鬧脾氣的小孩兒似的滿是敷衍。


    葉霖簡直恨不得揍她一頓,手都已經捏成拳抬起來了,卻忽然意識到兩人之間簡直是天差地別的武力值,半晌後到底還是氣悶地把胳膊放了下來,卻聽見淩霄這時候已經換下了那種哄小孩兒的語氣、微微頓了頓後,語氣裏竟像是帶著罕見的溫柔,又像是有著幾分隱約的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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