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內心焦躁,不得不又喚了一聲“寶兒”。


    “……不,我看見了。”


    等了良久,隻聽得這麽一句話,隨之那布料微動,她從箱籠後麵跪爬出來,將布扯下。她發髻淩亂,人看著頗為狼狽,目光更似遊魂一般,在他二人身上飄過。她喃喃:“雙胞胎?真的是雙胞胎……”


    在她把自己藏起來之前,就已經發行密道中人的五官輪廓與皇帝相差無幾,但她不敢確認。


    她不是不願意順著他們給的台階往下走,隻是那一瞥,注定她沒辦法向以前一樣自然的和皇帝相處。既然遲早會被看出破綻,不如這時就坦白了。


    當兩個連氣場都幾近相同的人站在她麵前時,她沒辦法用其它的理由哄騙自己。而那些他們胡編亂造的理由,無論是雙魂同體,還是替身侍衛,接連出現太多時本就容易讓人懷疑,那些細小的幾乎連她自己都無法感受到的懷疑,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真正的理由。


    這才是真正的皇家秘密。


    疑惑解開之後,寶琢將兩人都不敢去試想的問題放到了台麵上:“我發現了這個秘密,你們要殺了我嗎?”


    她的目光平靜,嘴唇卻微微的顫抖著,泄露了懼意。


    作者有話要說:  例假又一次提早來了,這次提早了一周。迴家之後就倒床睡了一覺,現在還在陣痛期(虛弱臉),還好下午偷偷碼了一千多字,所以這章還是很瘦啦~


    臨近結尾,可能做不到日更,但是會盡量不要斷掉&gt///&lt小天使想養到完結再看也沒關係。


    ☆、72|殺與不殺


    寶琢迴到梔蘭閣,如常沐浴更衣,沒有讓底下人看出些什麽來。唯獨山薇略有所覺,也不過是覺察到她情緒低迷,更不敢煩擾她了。一身兒家穿襦裙讓她穿的活似睡衣,錯了係帶,亂了對稱,她不管那許多,徑直把自己摔在高床軟枕上,吐出一口氣來。


    方才的場景,這會兒迴憶起來還是不住地後怕。


    大抵無論是雙胞胎裏的哪一個,對她都存了真感情,所以他們沒對她做什麽,暫且將她放了迴來。但——她想起當初被大公主烏石蘭玉珊陷害的事,說是放她一馬,與軟禁無疑,轉過頭仍是要調查她的情況。她的身份又敏感,帝王素來多疑,一時安全,不代表一世安全。


    她渾渾噩噩地想了一陣兒,思路漸漸偏離了安全與否的路線,轉而想到這個駭人的皇家秘密。


    這件事的存在相當荒謬,以至於她開始重新思考,這是不是自己臆想出的世界,她隻是做了一個夢,而非穿越。可假設,假設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之前發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等於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同時與兩個男人在談戀愛?


    她腦海中的記憶碎片猶如浪潮,不斷湧上來,一時是長安殿中與宗策的纏綿,一時是桃花池裏與宗政的親吻,那時她已經區分出了雙重人格,可再是人格不同,到底還是在一個人身上。可如今知道了他們是雙胞胎,明明白白的兩個人,伴隨著羞窘而來的,就是心口發疼的氣惱!


    正在這時,山薇的身影倒映在紗簾上,微躬著身輕聲稟道:“娘子,陛下親至。”


    寶琢想到令人生氣的地方,一時沒有發泄的地方,狠捶了下床,“不見!”若不是怕人發現,她倒想冷笑問一問,來的是哪個陛下?


    山薇沒想到得到的迴答是這個,稍愣了一下,宗策就已經掀簾進去了,她一躊躇,餘光見自家娘子並沒有別的吩咐,可見不是真心想阻攔,便安心退了出去。


    宗策進去,見她仍是拿被子掩著頭不搭理自己,挑起眉一笑:“說不見就不見,我們寶兒好生硬氣。”


    “我們”,一個“們”字說出來,更似一根針紮在寶琢心上。


    她慣來是幹脆痛快的人,偶爾發發小矯情,也礙不著誰。可現在腦子裏鑽進了死胡同,一想到自己之前被迫當了渣女,犯了重婚罪,她那一口氣就怎麽也下不來,難受極了。


    且她還後怕,倘若她沒有發現他們是“雙重人格”,隻把他當做一個性格反複的人來對待,眼下自己會陷入怎樣痛苦的境地?她怎麽區分自己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憑她的脾氣,如果是在現代立刻就該分了手,又不是找不到好男人了。可這裏是古代,皇宮拘著她,由不得她不選一個。


    到那個時候,她才是真的要精分出雙重人格了吧……


    宗策見她仍不說話,反而拿被子裹得更緊了一點,有些意外,又擔心她是想得多了把自己嚇個半死,顧不上形象蹲在床邊,放軟了語氣說:“怎麽了,還在想剛才的事?既是說了不追究你,就不會真的對你如何,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原就怕你多想,剛剛想跟你一道過來,又想讓你自己先平靜一會兒,因此等了片刻才來……”


    聽到這,寶琢忽的坐起來,一雙澄澄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著宗策,把他看得心軟,隻道自己和阿政的決定不錯。


    真讓他磨滅了眼前人的存在,難以想象以後如何,誠如話本中所說,心裏空空落落,仿佛缺了一塊,大概就是如此吧。


    誰知寶琢卻說:“我現在知道陛下為何要弑父了。”


    一句話刺得宗策猛吸了口涼氣。


    誰告訴她的?!


    她且還繼續冷冷地道:“原是即便別人說了,我也不肯信,可陛下這秘密,恐怕先帝原來不知情……”


    宗策發怒:“烏石蘭寶琢!”


    這一聲裹挾怒氣傳到了屋外,山薇一驚,當機立斷將打掃的婢女都遣走了。


    “陛下既然做了,何苦怕人說。”她還在發難,“要是嫌我說話不好聽,知道的秘密太多,大不了一杯毒酒賜死了我,就再沒有不中聽的話了。”


    可不知是她話裏哪一句刺激到了宗策,他臉龐上的怒氣驟褪,瞳孔微縮,驀地將她攬到懷裏。


    “我……”寶琢話說一半,兜頭被人抱住,竟是一怔。


    “你求死?”


    他語音微啞。


    她抵在他胸膛的手一頓,揪住了他的衣襟,還在嘴硬,“好死不如賴活著,我為什麽求死?陛下好不容易決定放我一條生路呢……”話說著,鼻子卻酸起來,眼眶裏的淚水打了個轉兒,在他溫柔地拍了拍背後,“哇”地一聲哭出來。


    他一邊輕哄著她,一邊怔愣出神。他哪裏不知道,她剛剛的話說的一絲威脅的力道也無,不過就是擺花架子想唬人的。隻不過縱然如此,那番話由她口中說出來,他還是覺得刺痛。


    弑父之罪,十惡不赦,背這罪名的人卻不是他。


    寶琢已經許久沒有這麽大哭過了,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仿佛把穿越之後的所有擔驚受怕都哭盡了。她又是厭棄自己,又是厭棄他們,哽咽著說:“我自己也很討厭自己,好奇這個好奇那個,知道多了,又害怕要死……你們怎麽能這麽心黑,兩個人一起耍我,我要是、要是喜歡上你們兩個怎麽辦,你說怎麽辦……”


    心裏所想的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因為害怕,都抖摟出來了。


    宗策從沒見她這樣哭過,迴過神後,一時驚怔的不知所措,一時又哭笑不得,確也覺得愧疚,“是我們不好,我沒有想耍你,我第一次見就喜歡你了,誰知你是阿政的嬪妃,他也喜歡你,你說讓我們怎麽辦?”


    “那你就讓給他啊……”她抹著眼淚,哪管他高不高興,胡亂說話。


    他哪知道還能被她氣到,咬著牙說:“想得美!”


    她抽噎個不住,腦子發昏,下意識用21世紀的套路問:“得美是誰?”


    宗策:“……”


    有心情開玩笑,看來是好了。


    寶琢確實哭夠了,哭到後來大腦一陣陣缺氧,她隻好自己強行平複心情,又抽噎了兩下,推開宗策,去臉盆架子前洗了把臉。再看看鏡子,眼睛腫得似一對核桃,心情卻明朗起來。


    兩人在床榻上坐著,又安靜了一會兒,她小心地問:“真的不殺我?”


    他沒好氣,“殺,馬上殺!”


    “你剛剛還說不殺的……”她拖著他衣袖,淚眼盈盈。


    這麽會撒嬌,宗策立刻就投降了,“好好好,不殺不殺,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寶琢在心裏嘀咕著“昏君”,不敢真的說出來。


    宗策看她那小表情,哪裏猜不出來她在腹誹自己,立時彈了她額頭一下,她捂額叫疼。


    他噙著笑看她要四處打滾的活潑樣兒,又摸了摸她腦袋,終忍不住囑咐她說:“不管是誰告訴你的,弑父之事……以後不要再說了。”


    “知道了。”


    她應得渾不上心,他卻知道她一向是有分寸的人,更何況怕死,要不是剛剛想刺激自己,也不會拿來說嘴。縱是這樣,她方才說的時候,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把聲音壓得極低,恐別人聽見了。他之所以白說一句,是不想讓她在阿政跟前也說嘴。


    但有些話,不說深了,旁人或許難以意識到個中真由。


    宗策也不知為何,看著她哭完一身輕鬆,已經琢磨起了他袖口花紋的模樣,突然就想向她吐露這宗秘事。


    “想不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寶琢自然想聽。皇帝主動吐露,他又不是那種說讓你聽,聽完了就背地下手的人,勾得她好奇心蠢蠢欲動。況且之前拿這事踩了雷,她也不好意思說不聽。


    宗策歎了口氣。此事知道的人太少,除了底下辦事的人,便隻有一個母妃,一個阿政知曉真相。他不敢拿這事去刺激阿政,自不會與他說。時日久了,身邊無人能吐露,就沉甸甸的壓在心底腐爛。


    在他開口之前,寶琢忽而道:“這件事,他曾經和我說過,與你無關,是他做的……”


    這個他,他們都知道指的是誰。


    宗策很是怔了一怔,似不敢相信阿政竟會與她說這件事,這件事猶如傷疤長在他們倆身上,平白無事,誰會以傷疤示人?


    他定了定神,搖頭道:“他是這麽告訴你的?要論起來,父皇其實是被我們逼死的,我在內,母妃……也在內。”


    太後?


    寶琢睜大眼睛,捂住了口中的驚唿。


    作者有話要說:  先皇後:殺了國王,咱們殺了國王!人家想當太後嘛!


    於是宗策&宗政一咬牙,一跺腳,真的殺了國王!


    寶琢:哦——真相是這樣呀。


    ☆、73.背後的故事


    “我與阿政是孿生子。”


    宗策像是在認真地向她吐露真相,又似是一次強調。他漆黑的眸光直視她,使寶琢心中一動,似有所覺。很早之前,她就玩笑一般想過,假如有一對雙胞胎當皇帝,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後宮的處理上都會很有趣。


    但實際上,這世界上有另一個人與你擁有等同的權力,權力紛爭的遊戲會變成地獄模式,一個弄不好,危害的是國家和百姓。


    單是像她這樣沒有政治頭腦的人都能想到這個問題,更何況皇家?所以從一開始,皇家就不允許孿生子稱帝的存在,甚至在一些頗為殘酷的時代,皇家的雙生子隻要一落地,就會被溺斃其中之一。


    果然,隨之就聽宗策徐徐道:“從出生起,這個秘密就一直隻有母後,和母後所信任的人知曉。”


    寶琢反應過來,“那先帝……”


    他嘴角的笑弧微變,含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諷刺,“正如你所想,父皇並不知情。母後畢竟與他相處了十數載,這位天底下最尊貴的枕邊人究竟是何脾性,她了然於心。她借用自家的勢力,將這一切瞞得密不透風。或許換做任何一個對妻兒更加關心的皇帝,秘密都無法隱瞞下去,但偏偏是父皇,父皇此生將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朝堂上,後宮之事,他無暇關注。”


    寶琢明白了,為國家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皇帝,固然是百姓之福,對妻兒來說,恐怕還是有怨氣的。更何況聽阿策話裏的意思,不單單是漠不關心而已。


    “等我們長到十七歲,終還是出了意外,讓父皇知道了我們的存在。你不能想到他當時是何等震怒……”迴憶起當時的場景,他雙手猛地一攥,又緩緩地鬆開來,才繼續說,“恐怕普天之下沒有一個父親,會得知自己的孩子是孿生子而動怒的吧,應是喜笑顏開才對。”


    寶琢一想到那個場景,就覺得連唿吸都壓抑起來,不覺握住了他的手。他迴以搖頭一笑。


    “培養了十數年的繼承人,他自然不願自己的心血付之東流,決定按照皇族的規矩,毒殺其中一個。”


    早在他說出這番話前,她心就跳的飛快,此言一出,她試探性地問:“毒酒?”


    他點了點頭。


    寶琢明白了,怨不得剛剛她提到賜一杯毒酒時,他反應這樣大。


    她聯係起他們兄弟倆的話,不由又問:“他想殺的人,是阿政嗎?”畢竟是小兒子,這和普通人家把小兒子當寶不一樣,大約圖的是孩子的勁兒,誰搶先出來,可見誰更有力氣,生養都便宜。


    “……是。”宗策半晌吐出一字,“但他不知,從小到大,得到他誇讚最多的兒子是阿政,每每阿政以太子身份出現,他都對這個太子更為滿意。他不知,我卻心知肚明。”


    任何感情都是相對的,父皇更為讚許阿政,阿政對父皇的孺慕之情自然更深,在看見密旨時,受到的傷害亦更深。


    “他既是想要一個最合適的繼承人,我就不能看著他選錯人。於是我奪了毒酒,一路跑到了他的寢殿,就在他麵前飲下了那杯酒。”話到這裏,他眼裏一閃而逝的,有恨意也有痛意。


    父皇不想親手殺子,他偏偏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在他麵前,隻因為他的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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