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策給宮人使了個眼神,對方立刻一陣小跑,拖了一籠子鳥出來,又從中捉了一隻十分特別的。那鳥的大小與麻雀無異,體態纖小,乍看並不起眼,但由細觀之,會發現它羽色鮮麗,渾身由黛青、雪白兩色組成,加之背上像潑了朱砂墨,亮豔極了。


    她見了脫口而出,“朱背!”


    他神色不變:“認識?”


    “狩獵時攻擊我的就是它!”


    那次迴去後她與山薇、小樓提起過,因為形態特殊,描述起來很容易,小樓一聽就說出這鳥名來,全名朱背啄鳥,是烏戎獨有卻罕見的鳥種類。聽他道一句“正好給你自己報仇”,勾得她躍躍欲試。


    但活靶不是這麽好打的,第一次理所當然地射空,鳥兒沒逃走,被腳上纏的銀絲線扯了迴去。


    朱背鳥飛在高空中,腹部的雪白如一片雲,本就難以追蹤。


    第二次依舊不中,第三次,第四次……寶琢手都酸了,但她性子裏有幾分執著,越做不到,越想完成好,玩到鐵丸見底的時候,一直在旁邊看的人忽而捉住她有些發抖的手腕,低聲道了句“拿穩了”。


    鳥翅撲棱棱地扇飛上天,隨著“砰”地一聲,直墜而下。


    寶琢輕輕地唿出一口氣,從手臂到指尖都在輕顫,連指頭合攏都無力了,但她不叫疼,左手給右手揉捏著,桃花眼裏漾著笑,玩得很盡興。


    直到底下人把那隻朱背鳥呈上來的時候,彈丸深嵌入白雪一樣的腹部,露出一道口子,她眼尖,看見一根細線從裏麵探出來,連忙和他說:“陛下,這裏有東西。”


    宗策勾著唇,眼中卻無笑意,“你去看看。”


    “我?”


    她感到莫名,不過她好奇心重,沒察覺什麽不對,就用手帕將那根線扯出,這一扯,把裏麵卷好用特殊材料封塑的紙箋也扯了出來!


    什麽鬼……


    她驚呆了,突然感覺卷進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裏麵!


    旁邊的宮人在她的授意下洗去了上麵的血跡,將紙條取出。整個過程中,她一直沒發現旁邊的皇帝隻言未發,直到她打開那張紙條,看見了裏麵再熟悉不過的字。她驀地抬頭,目光如電直直地看向他。


    “這是我寫的紙條,怎麽會在這裏。”她唿吸微微急促,聯想到今天發生的一切,“陛下什麽意思?”


    他輕笑:“什麽意思……朕倒更想問問你是什麽意思。將大玄宮中事記錄在紙條上,藏於鳥腹,傳遞出宮……朕的烏美人,能告訴朕,你是什麽意思嗎?”


    這……


    寶琢怔住,電光石火間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烏戎的細作。


    因為大公主從未下過命令,所以她一直沒能正視。


    可是現在的事又是怎麽迴事?恐怕換做任何一人看,都會覺得這紙條上寫的東西是在傳遞消息,誰能想到她隻是為了寫下自己的靈感備忘?


    宗策看見了她掙紮的神色,本來還在徘徊猶豫的想法立刻得到了證實,一時氣上心頭。


    “是朕小看了你。”他伸手攫住了她的下頷,眯眼吐出的氣息危險,引起她一陣戰栗,“所以你的笑是假的,哭是假的,永遠都一副無所欲求的樣子也是假的,都是用來迷惑朕的?是不是早在達木魯的時候,你們就開始計劃引朕上鉤了?”


    *


    靶場不遠處有一個小山坡,能將靶場裏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此時,山坡上就站這一個人,從剛剛寶琢入場起,他就一直沉默地看著下麵兩人的舉動。從他近身教她玩火銃,下巴抵著她的肩,手交纏在她指縫間點燃引線,到他及時捉住她的腕子射出那一槍,再到他們劍拔弩張的對峙,他盡皆看得分明。


    “陛下?”德碌躬著身不敢抬眼往下麵看,小心翼翼地喚道。


    真是作孽啊,原本陛下是要來替烏美人挑火銃的,誰知撞上這樣一幕。


    夕陽西下,映在宗政眼中就像是點燃了一簇火光,他淡聲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大殿下他……”


    饒是八麵玲瓏笑麵佛一樣的德碌,眼下亦不由得詞窮。打從潛龍時期,他就一直伺候著這兩位主子,何時見過兩人如此微妙的時候?同登帝位,共掌朝政,這是旁人想也想不到的事,可偏偏這倆兄弟就是兄友弟恭,鮮有矛盾,甚至當年曾一同做出過那樣驚天駭人的事。


    就是這樣兩個人,倘若因為一個女人起了隔閡……


    “德碌。”宗政打斷他要出口的話,側過頭去,側臉陷入陰影內更顯得下頷的輪廓冷峻,“我隻是想知道,阿策是什麽時候開始為了她欺騙我。”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因為有件嚴肅的事情要告訴大家,所以我就不寫小劇場了。


    (嚴肅臉)陛下的下一章就要入v了,這意味著你們要從口袋裏掏錢放到我的口袋裏,歡天喜地的包養我,以及,可以在明天看到三更~(≧▽≦)/~真是一件幾家歡喜幾家愁的事情。


    沒什麽對文下的妹子們說的,都是好姑娘。


    隻想對盜文和看盜版的人說,你們要早點覺醒(認真)答應我,為下一代培養版權意識,好嗎?


    ☆、25|引狼入室


    山坡上的人已離開,靶場上卻仍舊僵持著。


    寶琢自認來到大玄以後也遇到過一些危急的事,但從來不曾像眼下這般心驚肉跳。她咬著唇不說話,在想要怎麽過這一關。


    宗策卻以為她心虛,手上力道不覺一重,捏痛了她。她忍著疼道:“我若說沒做過,沒有偽裝也沒有泄露信息,陛下信嗎?”


    他下意識的鬆手,立刻又湧上惱火之意,質問:“近來都城風起雲湧,無論哪一件事,背後最終受益的人都是烏戎。這件事不是你做的,就是你姐姐做的,你認為是誰?”他神色像籠著一層霧,看不分明。


    寶琢忽然一下子明白了,是烏石蘭玉珊那個女人在搞鬼!


    對方究竟做了什麽?不惜舍棄自己這枚長久利用的棋子,要拿來當一次性消耗的擋箭牌。


    他如同洞悉了她的意圖,眼神微冷,“想說是你姐姐是嗎?也對,朕寵愛你尤勝你姐姐,所以朕一開始不願意懷疑你,隻讓他們去查烏石蘭玉珊,可是結果呢?”


    “說話就說話,提什麽寵不寵愛。”她也生氣了,睜著眼睛瞪他,“尤勝的寵愛也不過如此,她洗幹淨了嫌疑,還不是懷疑到我頭上了?”


    他忽而被噎了一下,竟是一下子找不著下口的地方。


    她又道:“這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站在你的角度,我確實嫌疑最大。擊鞠場上的朱背為什麽攻擊我,它肚子裏怎麽會有紙條,紙條又偏偏是我寫的,一環扣一環。可是陛下沒有想過換個角度思考嗎?如果我沒有做過這件事,那有沒有可能別人偷走了我的紙條?比如最容易拿到我東西的婢女……”


    他打斷她:“朕還沒提你那婢女,你就知道有這號人物,著實厲害。”


    她看了他一眼,須臾,仿佛心灰意懶地道:“陛下既然已經認定了是我做的,那何必再多問我。就像對丁才人那樣,撇開廢話,叫人把我關進大獄裏去就是了。”


    *


    梔蘭閣的人見寶琢興高采烈地被賢庸公公接了去,卻步履匆匆地自個兒走迴來,頓時暗暗擔憂。


    山薇才行了禮就見自家娘子像一道風兒似的刮了進去,在內屋翻箱倒櫃,卻不知為何。她眉尖蹙起,匆匆邁著小步趕到,幫著開箱籠的蓋子,“娘子這是要做什麽?有什麽要尋的東西,讓奴婢和小樓幫您。”


    寶琢翻了一陣兒,直起身轉頭看著她道:“找什麽?我想找一條白綾吊死,一了百了!”


    山薇怔住。


    寶琢不管她,終於從綾羅綢緞壓的箱子裏翻出了自己的寶貝匣子,打開其中一個屜子,果然藏在鳥腹中的那張紙箋消失了。她氣極摔開木匣,素箋從匣子裏四散飛落,像樹梢上砸下來的雪團,珠玉飛濺。


    這時,小樓聽見這動靜狠嚇了一跳,著急忙慌地跑進來,“娘子?”


    寶琢因剛剛來時一番快走和生氣,胸脯起伏,雙腮暈紅。兩人都看出她是動怒了,卻摸不著頭腦。隻能看著她喘了幾口氣,稍微冷靜下來後,抬眼問她們:“我匣子裏的紙條,是誰拿去給烏石蘭玉珊的?”


    這兩個人都和烏石蘭玉珊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她始終存留著一絲懷疑,卻不得不留著。她本來為自己做這種留下把柄的事懊惱,可這個習慣她保持了二十多年,並非朝夕之間就能改變。從來隻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她們既然動了潑髒水的心思,不是紙條還會有別的。


    皇帝又豈會知道,那張紙箋還有下麵一半寫著:神策令的麵具做得太精細,寫劇本時不如改個更嚇人的,比如閻羅麵具……


    一聽便是戲謔般地日記,誰會當真?但撕了那半張,就如同她在日夜窺伺大玄的秘密了。


    兩人聽了這般直截了當的問話,臉色俱是一變。


    “你。”她麵無表情地指著小樓,“你一心向著烏戎王室,為了烏石蘭玉珊叛變簡直是順理成章。”說完她轉向山薇,“而你,雖然是大玄的宮女,但是從烏石蘭玉珊身邊被送到我身邊,近來又形跡可疑。”


    兩人被指到時就給她跪下了,小樓瑟瑟發抖的模樣讓她多看了一眼。


    她沒想過真兇會自動站出來認罪,見到這樣的情形她一點也不意外,冷聲道:“我給你們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三日,找到對方行跡可疑的證據。到時候,就看誰的證據更能令我信服,誰才能繼續留下。”


    小樓無措地看了看山薇,山薇卻是貼身伏地,應了一聲“喏”。


    將兩人都遣走以後,寶琢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剛剛那股勁兒一下子就跑沒了。


    她沒有學過禦下的知識,原主也沒有資格學習這些,所以方才不過是她借著因生氣而高漲的氣勢,模仿皇帝的架勢去嚇唬人而已。這麽個花架子,幸而有身份優勢,讓她們不得不怕她。


    實際上,她也沒有寄希望於她們真的找到什麽線索,而是借此觀察兩人的態度。下手的人自然知道她這一次可能萬劫不複,不會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


    寶琢側伏在冰涼的席子上,望著暮光茫然出了一會兒神。在靶場時,皇帝是氣極了的,像是下一秒鍾就要把她關進大牢著刑部審問,可偏偏他又沒有。她不認為是自己欲擒故縱的小手段打動了他,或許是她的身份所代表的政治意義讓他難以決定,又或許,這段日子的朝夕相對讓他遲疑……


    不行!


    她撐地坐起來,神色堅定,無論是哪個原因,她都不能坐以待斃!


    這件事到底還有什麽地方有漏子可鑽?又有誰可以幫助到她?所有的關鍵詞在她腦海裏快速地過了一遍,鳥腹……紙箋……神策令……


    ——神策令!


    她眼前一亮。


    *


    賢庸站在橋欄杆旁,跪地伏身,衝搖晃著的小舟上喊:“陛下,奴婢有事要稟。”


    小舟上,男人曲腿席地而坐,手裏把持著一根魚竿,意態閑散地等魚餌咬鉤。此刻聞聲亦不曾抬頭,而是專注地盯著水麵,任粼粼波光映照在他眼睛裏。


    “何事?”他問。


    “您曾下令,梔蘭閣門口若掛起玉片子便著奴婢來迴複……”


    宗策將魚竿丟開手,竿子拍在舟板上發出一聲脆響,打斷了賢庸接下去的話。但最重要的部分他已經聽見了。


    靜靜過了一會兒,他抬了抬手,“去,把阿政那裏的麵具拿迴來。”


    “咳,陛下,容奴婢多嘴提醒一句,今兒是您的日子。”


    “先去叫麗淑妃侍寢,再去向阿政要麵具——”宗策起身撣開袍子上的輕塵,心意已決,“為了不冷落美人,他也不會不給。”


    *


    德碌匆匆步入殿內,就見他的主子在燭光下把玩著手裏的麵具,神色難辨。


    他頭更往下低了一點,啟口喚了句:“陛下……”


    “白天的問題你還沒有迴答,說說看,阿策和她是何時開始的?”


    德碌還是向著他的,當時不告訴他,是怕主子一時氣急找大殿下理論。這會兒想他冷靜了些,便如實答道:“據奴婢所知,烏美人為您當書使沒多久,就與大殿下有過交集。”


    “嗯,繼續。”


    “……都是湊巧,一次是烏美人誤用了大殿下常用來釣魚的那隻小舟,一次是兩人隔著牆說過兩句話,還有一迴烏美人從樹上掉下來,大殿下接住了,兩人這才是第一次碰麵。依老奴所想,大殿下當初大概不知道對方是烏美人,以為是宮女也說不定。”


    “那後來也該知道了。”


    德碌咳嗽一聲:“咳,陛下您說得是。”


    “這事你一直清楚?”


    “哪兒能呢。”他矢口否認,“是今日撞見了,老奴想陛下您必定要細問,因而才去打探清楚的。”


    宗政把麵具叩在桌子上,發出細微清脆的一聲響,連帶著德碌的心都跟著顫了下。他卻像剛剛的問話都不曾發生過一般,抬了抬眼問對方:“你剛剛急著進來,是要做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陛下今天不一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甄栗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甄栗子並收藏陛下今天不一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