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走,對方像也是料到了,淡笑著問,“聽你說什麽?我隻問你,我因你入獄的時候,你在哪兒?我受人逼問的時候,你可醒了?我險些受人折辱時,你又想起過我嗎?”


    “我……”


    寶琢踟躕,此時此刻說一句“忘了”,對方斷不會像皇帝那日一樣相信她。


    “枉我當時擔心你真的死了,每日都在尋機會買通守衛,結果呢,他告訴我你好得很,你當了陛下的書使,你深受皇恩……”


    她仿佛想起了當時聽到這番話時的不可置信,眼淚一下子便落了下來。


    “烏石蘭寶琢,與人為友,要共患難,同甘苦,你既然做不到,我們之間就算了罷。”


    她用力抓住紗簾支撐著說完,手一滑,那簾子便鬆落了。


    如果說榮寶林的話就像戲裏的台詞,引人發笑,那丁才人的話就讓寶琢一下子來到了現實世界。


    這是無法辯駁的事,縱然對方相信她是真的失憶,難道她因烏石蘭寶琢所受的委屈就不存在了?她有千萬的言辭可以反駁,但心裏的愧疚,如何抹滅?


    這件事,雖是周寶兒經曆的一段烏龍,卻是對方身上一個真實血淋淋的傷口。


    雨停了一時,陰沉沉的天兒,春雷仍在烏雲中湧動。


    寶琢從麗江閣出來,支走了小樓,又想去散散心。小樓無奈勸不動,隻好把傘給了她。


    想是這大玄的太極宮太大了,逛了兩三迴,都碰不見幾個人。多是灑掃或端盤提盒的宮人,偶爾有遇見低分位的禦妻,受她們一禮,一點頭就過去了。地位越尊貴的,好似越宅在自個兒的院門裏不肯動。


    她有心事,就管不了宮裏的規矩和老天的脾氣了。


    閃電一劃周圍景致突然白得反光,雨開始劈裏啪啦地打下來。她還想繼續走,卻突然在前麵看見了一個人影兒,戴著麵具,遠遠看著,像是原先救過她的那位神策令的將軍。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忘了設存稿箱,傻眼,趕緊開電腦爬上來發!


    ☆、14|產生疑惑


    這場春雨剛下起來的時候,宗策在大公主烏石蘭玉珊的滄瀾閣。金羹玉饌,美酒佳肴,外加一個絕色美人兒,樂得逍遙。


    況且烏石蘭玉珊自有手段,閣子收拾得裏錦繡華美,還有一群美人兒翩翩起舞,何等賞心悅目。這群人俱是她的陪嫁,一路從烏戎迢迢而來,為她籠絡帝王,為她探聽消息。寶琢原也該是其中之一。


    一舞罷了,美人將要退場,一行人才繞過屏風,竟喁喁私語開了。


    “小公主已有一段時日不曾來了吧。”


    “是呢,從公主得了寵開始就沒再見露過臉。真真叫人心寒,難不成,竟是信了宮裏那些流言蜚語?”


    “都說她與公主感情好,我看不見得。”


    烏石蘭玉珊像是沒聽見,取來一杯酒送到皇帝唇邊,輕笑道:“陛下若不飲盡這杯酒,接下來可就沒有好歌舞看了。”


    他原是斜倚在席子上,應著琴聲曲腿叩著節拍,舉止間透著股閑散的精致韻味。這會兒聞言卻是目光微動,手一壓推迴了杯盞,低笑道:“沒有歌舞,不是還能看戲?”


    她微微愣住。


    “說笑罷了,隻是朕若不喝呢?”


    “陛下當真不喝?”她就著酒盞飲了一口,盞口抿上層嫣紅的口脂,她眼波流轉,自有一番嫵媚。


    他看她一眼,卻半點不領這番風情,“聽說,你製奶茶的手藝極好?”


    “陛下倒還記得上迴寶琢那丫頭說得話呢。”她臉色有稍許不自然,隨即嗔怪笑道,“我還沒問陛下呢,那迴怎的待我這般冷淡,我苦思冥想數日,始終不知哪裏得罪了陛下。”


    “烏戎大公主消息通達,竟不知朕喜怒不定的性格?”他把玩著酒盞,抬眸覷著她,那笑很快淡了下來。


    這話越來越難接。實際上,從一開始她就不明白陛下的意圖何在,旁人看是連寵數日,實則……她根本就不曾與他同房。每迴來,也不過是日日品賞歌舞,旁人隻知裏頭熱鬧,夜夜笙歌,又哪知真相。


    她的眼神明暗不定,難不成真是因為烏石蘭寶琢那個女人?聽說這段時日她與陛下鬧脾氣,所以陛下才會……


    想到這,烏石蘭玉珊勉強笑道:“消息通達從何說起,自入了宮,能用的不過數人,哪裏來的消息呢。況且陛下性子極好,哪個糊塗人敢這樣評說陛下?”


    宗策但笑不語。


    空氣裏的凝滯無端引人尷尬和不適,她打破了沉默,仿佛沒有剛剛那一場對話似的,主動問:“陛下,可還要再賞一曲?”


    他緩緩開口,“不了,朕在想一件有趣的事。”


    “是何問題?”


    “朕在想——”他支著額頭破為煩難地模樣,丹鳳眼輕抬,竟是勾人心魂,“你們姐妹都是烏戎人,為何公主身上的香氣,與寶兒截然不同?”


    *


    從滄瀾閣離開,宗策信手摘了花園裏一枝杜鵑花,一瓣一瓣地撕了。


    “不搶,搶,不搶,搶……”


    賢庸瞅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提醒道:“陛下,這朵花共五瓣,您起頭第一個說了‘不搶’,末了還會是它。”


    宗策把花莖一丟,煩悶地擋了擋眼,“明知結果,女人怎麽還愛這個把戲。”


    “要不,給您找朵千瓣菊來?”


    宗策似笑非笑地橫他一眼。


    罷了罷了,阿政難得有個喜歡的,他嘛,誰還不都一樣。


    還沒走上兩步,天上豆大的雨珠打下來,像斷了線的珍珠,頃刻間,地麵就朧起一片蒙蒙的濕氣。


    賢庸舉起寬袖給主子遮著,“落雨了,陛下,您去那邊亭子裏躲躲,奴婢叫他們把禦攆抬來。”


    宗策原是要點頭,想不過又搖了頭。


    “你迴去叫阿政接手,我再走走,別跟著——暴露身份。”


    他抹開睫毛上沾的水珠,從懷裏掏出張麵具戴好,懶得聽賢庸再勸,抬腳就走了。皇帝冒雨在宮中行走是大事,換個身份就疏鬆多了。


    這麽個天,四周暗沉,像潛伏著一頭巨獸遮蔽了日光。


    寶琢很喜歡雨天,尤其是在靈感缺失的時候,穿著仿雨衣材質的透明外套,蹬一雙雨靴,一個電話call到趙宣那裏,就能把他拖出來陪自己散步。現在麽,情緒不佳,皇帝好一時歹一時,丁才人那裏又有諸多事端。都不是自己想惹的事,偏偏纏著丟不開,煩煩煩!


    路過一間殿閣時,忽而看見一位熟悉的人,在玉階底下坐著。


    她在對方跟前站定,不確定地問:“是阿敕嗎?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宗策聞聲倏爾抬頭,見果然是她,一時倒有些發怔。怎麽也沒想到才剛下決定要遠離的人,竟然會在麵前出現。


    雨下得蒙蒙,寶琢原是不想打傘,但見對方亦淋了一身,便把這紫竹傘撐起來,遮在對方頭頂。“現在雨小,一會兒就要下大了,你沒帶傘嗎?我這個給你吧。”


    “你隻有一把傘,自己用罷。”他微垂了眸,將傘柄推了迴去,罩在她身上。


    “那一起撐好了,你要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她的態度理所應當,就像以前碰見雨天,她開著車,順路載同事一程,再自然不過。


    宗策定了定神,注視她片刻,笑了,“你敢在後宮裏與別的男人同行,不怕陛下動怒,懷疑你與他人有染?”


    寶琢微怔。


    好像也是,小說裏總是寫著,如果宮妃和別的男子走近些,就會被人潑髒水。而這些事件的結果,通常是皇帝即使相信對方,也總會心裏存著一根刺……想著想著,她撲哧一笑,樂了。


    什麽時候,她的境遇和小說一樣了?


    她看見對麵的人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斜睨著他道:“所以,你是別的女人派來陷害我的,想害我失寵於陛下?”


    宗策握住她拿著傘柄的手,微俯下身,湊近了說:“如果我說是呢?”


    他的麵具掩藏了太多情緒,寶琢隻感受到他挨近的氣息,視線停留在他帶笑的唇,隱隱一點笑意,竟說不出的邪氣。靠得太近,她心跳有些加速,她想,可能是太久沒有和男人相處了,皇帝又是那副冷麵孔,時日久了,說不準她真的會出軌哦。


    但想想被抓住之後的下場,她就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立刻冷靜下來,把傘往對方手裏一塞,後退了幾步。


    “不和你同行,傘給你行了吧。”


    他低笑一陣兒,倒沒有再推拒,不過是單手撐傘罩在她的頭頂。“我送你迴去。”


    寶琢側頭飛快地瞄了他一眼,“嗯”了聲。


    有心想說她可以自己撐傘迴去,但想想這塊地方偏僻,一起走還能幫對方多撐一會兒,等到了岔路再自己走。


    他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側眸多看了看她,唇邊的笑意更真切了。


    雨中漸生寒意,兩人慢慢行進,水汽自靴底縈繞而上,寶琢冷得搓了搓手,他看在眼裏,卻不能多做什麽,隻能問她:“剛剛見你垂頭喪氣,是有什麽煩惱的事?”


    “嗯……”


    “和我說說?”他誘哄。


    和他說?


    寶琢覺得挺好,一來不熟識,不像小樓那樣對原主了解得透徹,胡編都編不出花來;二來有交情,他好賴救過她,人品是不錯的。


    這樣不遠不近的關係,正好方便她傾訴煩惱。


    她想了想道:“假如這世上有一個人欠了份債,偏可巧,鬼差犯了個錯,早早勾了魂讓他死了。閻王一看生死簿,不對,這人死得不是時候!這怎麽辦?她已喝了孟婆湯,前世盡忘,閻王雖放了她迴去,可記憶還不迴去呀。現在那債主上門討債來了,這債要還吧,她覺得憑什麽,又不是她欠下的,畢竟於她是新的一生了,她有獨屬於自己的經曆和性情。可這債不還,到底還是自己弄出來的,便就是聽了個故事,心裏也有點波動,怎麽說還是有愧疚。”


    宗策聽了,若有所思。


    卻見她還在歎氣說:“這世上是不是有這麽一個人,你背負著她的債,背負著她的責任,她與你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可於世間真正存在的,隻得是一個。別人也隻認這一個。”


    他微微一怔,一時竟分不清她在說自己,還在說他了。


    從出生起,除了母後,他和阿政在別人眼裏就隻是一個人。他的喜好就是他的喜好,他的責任就是他的責任。他們沒有什麽不能共有的,甚至連帝位,都像是一份可以輪流承擔的職責。


    是啊,別人眼裏,他們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他想著這個詞,竟像是入了障。


    “你說,該怎麽辦?”她最後問。


    宗策恰好迴了神,他想起從小到大的經曆,唇角一翹給她出主意道:“倘若不難,不如就你擔了?”


    “咦?”


    他見她像犯了懵的小獸,一時手癢就伸去彈她額頭,“難道連這點擔當都沒有?”


    她忘了計較額頭上的疼,雙眼一亮,琥珀流波便純淨得誘人。


    “你說得對,做人要有擔當。”


    從一開始她就被原主帶來的麻煩攪得心亂,更不耐煩應付那位丁才人,不上心才造成今日的局麵。可她已經承了原主的記憶,借了她的身軀,還能怎麽著?有功夫怨天尤人,不如擔起來就是了!


    她真心實意的想道謝,卻忽而發現,從剛剛起他就一直把傘往她這邊斜,他自己淋濕了大半肩頭。


    因這番推心置腹把對方當做了朋友,這會兒她便很自然地擰著眉說他:“你這人,怎麽不對自己好一點。”


    他心裏微微觸動,卻不能表露,便不過壓抑著輕描淡寫地迴了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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