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月旦樓地處山間,常有薄霧,尤其是在初秋的時候,天還沒有暗下來,整個山上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薄霧,山上亭台樓閣,簷牙高啄,勾心鬥角,遠遠看去,仿佛天宮閶闔一般。樓宇間常有白衣弟子行走其間,遠遠看去,當真有如仙人一般。


    月旦樓是江湖上一個異類,他們從不參加江湖紛爭,卻又因為掌握著江湖上各種絕密,縱然武功不佳,也沒人敢惹他們。月旦樓超脫江湖之外,長久以來,武林中已經習慣了每件大事有他們見證,也因此地位超然,加上山外那浩大的機關,縱然有人擔心自己的陰私會被月旦樓察覺,也不敢找上門來。


    然而,百年來立派,今日卻被人打破。


    翟挽進入月旦樓之後便消失不見了,月旦樓中機關甚多,她一路行去,卻沒有觸碰到任何機關,仿佛一隻進入林間的鳥兒,飛入樹林中,再也沒有了她的影子。


    她不見,月旦樓中的人卻不敢放鬆。誰都知道翟挽心狠手辣,她藏在裏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發難。況且,若是讓她摸到月旦樓中的機關布局,那豈不是月旦樓中再也沒有什麽能攔下她?她就像把刀一樣,懸在諸葛先生的頭頂,才進來就讓他食不安夜難寢。


    諸葛一脈,月旦樓建派之時就有了。才開始的時候是月旦樓主身邊的侍從,時間長了,就成了月旦樓中總管一類的人物。他們在月旦樓呆的時間比樓主還要長,說到地位,連月旦樓主都要敬讓三分,其他弟子更是無不遵從。諸葛一脈,和月旦樓主的選擇不一樣。他們是父傳子,子傳孫,長長久久,永無斷絕。而月旦樓主卻是上任樓主指定,這樣一來,好多東西甚至隻有諸葛先生才知道。諸葛一脈,隻能出一個諸葛先生,就是陪在樓主身邊的那個。也隻有這個,才能被江湖、被弟子們尊稱一聲“諸葛先生”。


    之所以會這樣設立,原本是為了讓他們兩者互相牽製,免得一家獨大,影響門派延續。月旦樓雖然不是以武立世,但千百年來,能在江湖的浪潮中巋然不動,不能不說原本他們的製度就要比其他門派超前許多。這代月旦樓主生來身體就不好,格外倚重諸葛先生,許多事情都是他忙著處理。而此刻的諸葛先生,卻遭遇了這麽多年,最大的難題。


    不是他能力不夠,而是對方實力太強。他身後掣肘太多,偏偏對上的又是翟挽那樣毫無顧忌、無家無親的神經病,弄得不好她一把火把月旦樓燒掉,對她來講沒有絲毫影響,但對月旦樓來說,那卻是他們門派的立派之本。倘若真的出了什麽問題,江湖上的人便再無忌憚,隨之而來的,就是大規模的屠戮。


    月旦樓這些年來見過太多的汙穢,沒有人能容得下他們。


    況且,他還要顧及著大病未愈、剛剛“死而複生”的樓主。


    翟挽可不管諸葛先生現在正一個頭兩個大呢。反正有陸岱川在廚房裏也餓不死她,她時間多的是,就當是過來遊玩兒了。雖然月旦樓中機關眾多,但她這些天下來也摸了個大概,但凡人少的地方,就是去不得的。倒是月旦樓中的弟子,翟挽經常弄出什麽動靜來,他們以為是抓到人了,興衝衝地跑過去,哪知去了才發現,她人早已經從機關當中出來了。反複幾次,翟挽倒無所謂,整個月旦樓中已經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疲於應付了。


    諸葛先生知道這是翟挽的計策,就是要用這反複的“狼來了”來消耗他們的實力,這方法雖然一眼就能被看穿,但卻十分有效。他不可能看著翟挽在月旦樓中來去自如,萬一,哪天真的就被她闖到藏書樓去了呢?裏麵秘辛甚多,讓她看去了還得了?沒辦法,翟挽一個人目標太小,他又找不到人,隻能派人死守藏書樓,其他地方有了動靜,再派人過去。也還好翟挽隻有一個人,□□乏術,不可能同時在幾個地方弄出事情來,也讓他們的人不用那麽疲憊。


    然而,他算來算去,還是算錯了。


    月旦樓中,早就混進來了一個陸岱川和一個段小樓。


    翟挽站在樹梢,她的氣息早就和這裏的山川樹木融為一體,別說月旦樓中沒有比她武功高的高手,就是真的有人武功比她高,此刻也未必能夠發現她。


    她看著下麵亂成一團,微微一笑,就那樣施施然地,大搖大擺地在空中一步一步地朝著藏書樓走上去。


    她走得很慢,但如果真的有人看到她,最多隻會認為是輕煙一閃,並不會把她當成是人。她就這樣,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站到了藏書樓的屋簷上麵。接著一個翻身,人已經落在了月旦樓最高的地方。翟挽遠遠地看了一眼還在下麵瞎忙活的月旦樓眾人,轉過身朝著藏書樓裏麵走去。


    月旦樓中屹立江湖數百年不倒,所依仗的就是這座藏書樓。這裏麵,記載著各門各派各種秘辛,許多東西,不僅是當事人不知道,就連除了寫這東西的弟子也不知道。當真相已經淹沒在塵埃當中時,所能找到,也就隻有月旦樓了。


    翟挽醒來之後這麽久,越發覺得當年的事情不對,她自己恐怕叫人當成猴耍了。她這個人一向睚眥必報,就算當年故人凋零,但也要為曾經受的委屈找個所以然出來。奈何當年的事情連她自己都是渾渾噩噩的,更別說旁人了,她找了這麽久,沒找出個關鍵來,隻能到月旦樓來求助了。


    偏偏她要找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更別說旁人了。而且她這個人,一向不喜歡把弱點暴露在別人麵前,當然是要自己進來親自找一找了。哪曾想,這月旦樓裏的人固執到如此程度。


    她站在一排又一排的書架麵前,高大的書架好像重重疊疊的大山壓在她身上一樣,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她一麵感歎著這裏麵秘辛之多,一麵低聲輕喃道,“這月旦樓的創始人也不知道有多喜歡看人短處,搜集了這麽多,居然還能安然無恙到現在,也真是個人才。”她話音剛落,就猛地朝一處看去,喝道,“誰!”


    幾乎是與她聲音同時,翟挽已經悍然出手,一把將躲在書架後麵的男人提了出來。那人一身半舊不新的白袍,頭發散開,是最家常的模樣。看到翟挽,原本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急速地動了起來,像是在努力克製自己一樣。


    那人翟挽在武林大會上曾經見過一麵,正是死而複生的月旦樓樓主。


    樣貌自然是極其清俊的,偏偏一張臉慘白,越發襯得眼睛黑如點漆,細細看來,好像要把人吸進去一樣。翟挽看到是他,憊懶地笑了笑,將他的衣領放下來,順手一丟,漫不經心地說道,“哦,原來是你啊。”聲音拖得很長,聽上去譏誚極了。


    月旦樓主已經恢複平靜了,聽見翟挽這樣說,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衣衫,站到她麵前,問道,“姑娘認識我?”


    “武林大會上我見過你,隻是你沒那個福氣見到我。”她一邊搜尋著最近幾十年來的密報,一邊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說道,“就算不知道你是誰,猜也能猜到。”


    “諸葛老兒已經說過,這藏書樓隻有樓主能自由進出,況且他那麽寶貝你,肯定是要把你跟藏書樓放在一起保護了,也好讓我沒有可乘之機,抓住你要挾他。”翟挽朝他挑了挑眉,裝模作樣地歎道,“可惜啊,他棋差一招,還是讓我進來了。”


    翟挽從上麵拿了本帖子下來,隨手翻了翻,又扔在那裏,“要我說,你們月旦樓的武功還真是馬馬虎虎,武功最高的人恐怕就是那個諸葛老兒了吧?嘖嘖嘖。”她臉上露出幾分不忍卒看的神情,“也不堪一擊。”


    “就這樣還想來攔我,”她已經找到要找的東西了,“簡直癡人說夢。”剛才她那一抓,如果這月旦樓主人會武,一定會自動彈開,可是他身上什麽反應都沒有,要麽是武功比她高了幾個檔次,才敢如此托大,要麽就是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翟挽試探之下,發現他雖然有內力在身,然而渾身內息並不曾流動,好像被人鎖住了一樣。想來是他常年生病,樓中眾人為了給他續命,將各自內力傳到他身上,內力太雜,不能流動,幹脆鎖起來,保全他的性命。


    那月旦樓主人笑了笑,目光落在翟挽手上的那道帖子上,“不知道姑娘想找什麽,或許我可以幫你。”


    “不用了,我覺得還是我自己來找比較放心。”她目光在那人身上轉了一圈兒,那人卻淺淺地笑了笑,說道,“姑娘如果是要找跟陸景吾陸盟主有關的事情,在那邊。”他抬手一指,正好在對麵。


    翟挽冷哼一聲,“你怎麽知道我要找跟陸景吾有關的事情?”那人淡淡一笑,“因為我是月旦樓樓主啊。”翟挽不等他說完,便身子一縱,腳尖在書架上一點,運足輕功,打算就這樣從中間過去。誰知她剛剛一動,身側的那個月旦樓樓主手就輕輕拉出了書架上的一本書,頭頂有鐵籠飛下來,直直地朝翟挽扣下來。她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人在空中,招式已經用老,整個人幹脆一扭,手臂暴長,硬是在空中將月旦樓主人給一起拉了下來。


    “哐當”一聲,鐵籠在他們兩個下來之後落地,在藏書樓的下麵揚起巨大的灰塵。翟挽一邊咳嗽一邊揮著鼻端的塵埃,不滿地說道,“你們月旦樓平時不讓人進來,這地方也沒人打掃衛生,灰這麽多......”


    月旦樓主人也在咳嗽,聽見翟挽這樣說,他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眼中居然有幾分溫情。笑了笑,沒有做聲。這籠子兩丈見方,兩個人被關在其中並不擠,翟挽用手拉了拉上麵的鋼條,笑道,“你們做籠子也不做大點兒,這麽小,要是人多怎麽辦?”


    “能像翟姑娘這樣,直接殺進來的人少之又少,走到藏書樓的更是寥寥無幾,要那麽大幹什麽?”月旦樓主人看了她一眼,見她一點兒不見慌亂,便問道,“姑娘不急著出去?”


    “有你在,我急什麽?”


    “你倒是可以不急,不過我估計你的那兩個同謀估計有點兒急。”他被關在藏書樓中,居然還能猜到翟挽是派了兩個人同她兵分三路引開弟子,這人聰慧,不容小覷。


    翟挽到了此刻,方才生出幾分興味來,目光在那人身上悠悠一轉,淺笑著說道,“怕什麽,反正有你在。我不信,諸葛老兒聽見這麽大的響動,不會過來看看。”


    她話音剛落,藏書樓的大門便被人從外麵猛地打開了。諸葛先生帶著眾弟子趕上來,看到翟挽跟自家樓主關在一起,立刻便喝道,“翟姑娘。”


    翟挽抬頭看他,臉上露出幾分揶揄,“諸葛先生不是說這地方貴派弟子都不能隨便進麽?那你們現在這樣大搖大擺地進來是幹什麽呢?”


    經她這麽一提醒,諸葛先生後麵幾個弟子像是被燙了腳一樣,下意識地便要撤走。諸葛先生用一個眼神製止了他們的動作,轉過臉來朝翟挽說道,“非常時刻行非常之事,眼下我派掌門在裏麵,祖宗規矩,可以暫時放下。況且,我們進來,並未翻閱書稿,自然算不得違規了。”諸葛先生頓了頓,又說道,“翟姑娘,如今我派掌門在你手上,你想做什麽還請明示。”


    “明示啊?我不是一早就明示了嗎?”翟挽笑了笑,“我說我想看看你們藏書樓,是你們不肯的啊。”


    “藏書樓關係重大,從不對外人開放,姑娘還請見諒。”諸葛先生一板一眼地說完,“姑娘若是不肯放了我們掌門人,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他話音剛落,身後就有兩個弟子,押著陸岱川和段小樓進來了。


    “這二人與姑娘關係匪淺,我不信姑娘能看著他們兩人而無動於衷。”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翟挽看著他們把陸岱川和段小樓兩人帶上來,鼻子裏發出一聲輕蔑的笑,她滿臉譏誚地看著諸葛先生,說道,“你就拿他們兩個來威脅我嗎?你不知道我跟陸景吾有著生死大仇,他的後人,我怎麽會救?”


    諸葛先生笑了笑,不太在乎地說道,“翟姑娘何必故部迷陣,如今江湖上都在說,陸景吾的孫子成了供你驅策的人,你以為我會信?”


    “好啊,你不信可以問問他。”翟挽看向陸岱川,“你問問他,混進你們月旦樓究竟是想幹什麽。”


    陸岱川混進月旦樓,原本是想把自己的委屈和冤枉說給月旦樓主人聽,請他給自己出頭。但他先是在翟挽的威脅下在月旦樓裏放了兩把火,接著又被人抓了個正著。說他不是跟翟挽一頭的,恐怕沒人會相信。


    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翟挽,那個始作俑者完全沒有自覺,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像是真的不把他們的性命放在身上一樣。陸岱川把不準翟挽究竟是個什麽態度,按道理來講,他人是翟挽也這麽久了,她從未真正地傷害過自己,但自己淪落到今天這一步,卻是她一手造成的。陸岱川若是此刻還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那他這麽些天來就白吃那麽多苦了,看著翟挽身後那個白衣人,陸岱川大喊道,“樓主先生,我混進月旦樓實屬無奈,還請見諒。燒你樓中事物,也是因為受人脅迫,不得已為之。還請先生撥冗,聽我講完一件事情,再來處置我混進貴派、和燒毀貴派事物的罪責。”


    他話音剛落,便惹來翟挽一聲輕笑,她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諸葛先生,“你聽到了,他是受我脅迫。一個受我脅迫的人,你說我怎麽會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呢?”她說完,又看向陸岱川,似笑非笑地說道,“你這人倒是見風使舵得快,可惜啊,如今你要求的人在我手上,不如你求我,我倒可以考慮放了他,幫你完成心願。”


    段小樓連忙叫道,“別信她的話,她目的還沒達到,怎麽可能就這樣放人?”她說完才覺得有些突兀,翟挽的目光在她身上悠悠一轉,眼中還含著幾分戲謔的笑意。段小樓不知道她想到哪裏去了,臉上一紅,下意識地低下頭來。翟挽卻笑了笑,不再理她,抬頭看向諸葛先生,“怎樣?你如今知道我跟他們確實沒什麽關係吧?”


    她說話的時候,一排清風朗月,比正道人士還要正道。諸葛先生被她這一問,堵得說不出話來,看了看旁邊的陸岱川和段小樓,又看了看翟挽,終於拉下來臉來,沉著聲音說道,“翟姑娘,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我想要做什麽,從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她伸手一指旁邊的月旦樓主人,“你們掌門人在我手上,要麽你們打開藏書樓,讓我找到我想要的,要麽你們就把他跟我一起關著,反正我身體康健,沒什麽毛病,關個十年八年也可以。隻怕你們掌門人身體吃不消。”她抬了抬下巴,“至於他們兩個,你也看到了,一樣是受我脅迫,若是你們想朝他們問罪,我毫無意見,反正跟我也沒有關係。”


    諸葛先生聽她說完,還未來得及說話,翟挽背後突然傳來一聲長歎。那位月旦樓主人施施然地從地上站起來,看著她說道,“姑娘可知,執念太深,並非好事。”


    “不是好事豈不是正好?你們武林正道人人都想殺我,若是我因此自掘墳墓,那不是正合了你們的心意?”聽了她的話,那人輕笑了一聲,答道,“可是姑娘並非這樣的人。”


    “是,我不是這樣的人。”翟挽轉過頭看向他,“從來我想辦到的事情沒有哪一件辦不到的,別人盼望著我死,我就偏偏不死,就是要死也要留到最後才死。”她嫣然一笑,“要叫你們失望了。”


    月旦樓主人輕輕抬手,諸葛先生像是要說什麽一樣,但在看到他眼神的那一刻,又將話咽了迴去。鎖住翟挽的鐵籠緩緩打開,他們頭頂有光照下來,月旦樓主人一麵隱在陰影裏,一麵露在光芒中,讓人看不清他的臉。隻聽他緩緩說道,“姑娘武功之高,天下之間恐怕難逢敵手,一味僵持下去對我們雙方都不是好事。既然姑娘想進藏書樓查閱卷宗,我倒可以為姑娘開這一個先例。隻是麽,”他淡淡一笑,說道,“進藏書樓之前,還請姑娘按照我們月旦樓的規矩來。”


    他剛剛說完,翟挽便笑了一聲,頗為不屑,“之前在那籠子中你關著我,我都不怕你,現在你放了我,你認為我還會怕你嗎?”她話音剛落,旁邊就有急躁的弟子大聲喊叫起來,“妖女,你太放肆!”


    “放肆?還有更放肆的呢。根本不用那麽麻煩!”翟挽說話間出手快如閃電,朝著月旦樓主人掠去,他身姿一躍,整個人好像驚鴻一般,正要從翟挽身上飛走,她卻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樣,拉住他的腳腕,將他整個人拖了下來。那月旦樓主人屈指一彈,按下牆上機關,跟翟挽一起,重重掉了下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直到他們掉下去,大家才反應過來。有弟子要衝上去,結果被諸葛先生叫住了。這裏到處都機關,不知道通往何處,許多是連他們自己人都不知道的。諸葛先生站在那中間,愣愣地出了一會兒神,才猛地一跺腳,不勝煩躁地轉身往外走去。


    剛剛走了沒兩步,就有弟子指著陸岱川和段小樓上來請示他,諸葛先生看了他們一眼,想了想說道,“先關起來吧,當下要緊的是把掌門找出來。”言罷,便再也不理他們,轉身離開了。


    翟挽和那個月旦樓主人進了陷阱,一直往下麵掉去,也不知道有多遠,總感覺好長好長,他們兩個才到了底。他們兩人都有武功傍身,除了幾處擦傷之外,到沒有受太大的傷害。


    陷阱的底部,好像是個山洞。月旦樓建在山上,下麵到處都是溶洞,處處勾連,處處都是陷阱,讓人防不勝防。他們掉下來的地方,還算幹燥,隻是不知道有多久沒人來了,到處都是灰,兩人一來,更是驚起無數灰塵。


    他們頭頂有小洞透出光來,隱約可見彼此的容顏,翟挽轉頭看了一眼那個月旦樓主人,“你這又是何必呢?處處想殺我,卻又處處給我牽製住。”之前在上麵兩次殺招,都讓翟挽把他抓著一起了,沒傷害到翟挽什麽,卻讓他吃了不少苦。


    那人笑了笑,神情有些無奈,翟挽隻當他是受命於古訓,不得不這麽做,便自顧自地說道,“我覺得你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跟外麵的那些人不一樣,卻沒想到你是這麽迂腐的人。其實那些東西,給我看了又能怎麽樣呢?”她微微抬頭,尖俏的下巴在光芒中看上去像是被鍍了一層銀光,“跟我有關的人早就已經不在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帶著幾分落寞,好像不勝淒涼的模樣。


    那人眼中露出幾分了然來,並不為翟挽這故作的軟弱所惑,一語揭開她的老底,“翟姑娘你心心念念找了這麽久的東西,如果那個結果讓你不滿意,你真的會就此罷手嗎?”翟挽如果這麽好打發,那也不是翟挽了。


    她被人揭穿了偽裝,也不感到害臊,居然喜滋滋地對他說道,“看來你還很了解我嘛。現在江湖上了解我的人不多了,這樣看來你還真是個寶貝。要是你肯答應出去之後讓我看一看你們的藏書樓,我就不殺你,你看怎麽樣?”


    “多謝姑娘。不過你不殺我,卻並不代表著我不會找你麻煩。”他正大光明地說出來,好像根本不擔心翟挽會突然對他動手。聽他如是說,翟挽扯了扯嘴角,“你不怕我現在殺了你?”


    “不怕。”他倒是有恃無恐,“這裏溝壑縱橫,地形複雜,如果我死了你也出不去。更何況你還打算留著我的性命來要挾諸葛先生呢,怎麽可能就在這裏殺了我?”


    翟挽的心思被他看得透透的,瞬間覺得有些沒意思。倒是那個月旦樓主人,又問道,“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姑娘這麽執著,究竟想找什麽?”


    想找什麽?找她曾經丟失的過去,找她不知道的真相。


    那一日她被陸景吾舍棄,被那群江湖人帶走,他們講什麽,她也聽不懂,隻記得最後陸景吾對她的囑咐,讓她不要動手傷人,要不然就真的挽迴不了了。所以她一直牢記,就算是後來那些人把她帶走,她也不曾傷人。後來他們見陸景吾遲遲不來,擔心陸景吾膽小怕事舍棄了她,又問她知不知道魔教寶藏在哪裏,她什麽都不懂,結果那些人就宰下了她一根小指,說是要拿去給陸景吾看看。


    她痛得不行,卻沒人來給她止血,那些人還嚇唬她,說她再不說出魔教秘密,就把她的十根手指一一砍下來,讓她一輩子拿不了劍。她到了那個時候才知道,這些江湖正道,打著給焦肯報仇的幌子,原來是另有機心,想從她身上找出當年魔教的秘密。


    魔教是什麽,阿挽從來不知道。她隻知道,一旦她承認了自己是魔教的人,那今生今世就不能再和陸景吾在一起了。況且那些人問的事情,她的確什麽都不知道,又叫她怎麽迴答?就在那些人不耐煩,要砍下她第二根手指的時候,那間小屋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打開了。她以為是陸景吾來救她了,結果抬頭一看,發現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少年。


    那少年一頭棕色的頭發,高高束起,隨風飄揚在風中,張牙舞爪的樣子,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明明是一張俊秀到堪比女子的臉,肩膀上卻扛著一把大刀,像是隨時能衝上來把人撕裂了一樣。那些江湖人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問他究竟是什麽人,他的目光在觸到阿挽的那一刻,突然就停了下來。接著,肩膀上的大刀被他拿了下來,順手就朝著迎上來的江湖人揮了過去。


    救她的人,是木小樹。


    阿挽被他救走,也是到了那個時候她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


    木小樹是拜火教中人,這麽多年,拜火教餘黨一直在尋找當年走失的聖女,她身上承載了拜火教多年來的武功心法。前些年遭到重創,讓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拜火教眾人不敢輕易進入中原,也讓這麽多年的尋找沒有結果。要不是這次偶然間聽見有少女身手鬼神莫測,頗似拜火教中武功,加上年紀與當年的聖女相當,他們還找不到阿挽。


    木小樹告訴她這些的時候,很平靜。渾然不覺得阿挽聽了會接受不了。在他的概念裏,這些東西就跟打架受傷一樣沒什麽大不了。而且,阿挽在中原受了那麽多欺負,如今終於找到靠山,可以打迴去了,應該高興才對。然而他卻不知道,他說出來的這些,像驚濤駭浪一樣,把阿挽的意誌打翻得徹底不剩。


    她還記得,臨走之前陸景吾跟她說的話,說若是她的魔教身份真的坐實了,那他們就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為了躲避人家的目光和追殺,甚至連還手都不敢,怎麽做了那麽多,她還是魔教妖女呢?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這其中的道理,阿挽就是想一輩子恐怕都想不到。她還做著要迴去和陸景吾重新在一起的美夢,卻不知道命運早已經將他們分置兩邊,再無可能在一起。


    拜火教的人花了那麽大的心血才找到聖女,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放阿挽迴去。木小樹武功高強,沒有經過指點的阿挽不是他的對手。她就這樣被強行帶迴了拜火教,等到她有能力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女魔頭了。阿


    從一開始啊,一開始他們就錯了。


    拜火教要她帶著教眾報當年的大仇,陸景吾卻是武林盟主的兒子,不知道是在哪裏出了問題,他們兩個有過短暫的相交,但馬上,就徹底分開,分置天涯兩端。


    阿挽進到拜火教中,才漸漸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父親姓翟,是教中上代教主,而她本人,便是拜火教裏視為寶物的聖女,身上不僅肩負著複興拜火教的責任,還有將拜火教武功傳承下來的義務。拜火教武功特殊,她尚在娘胎中便接受傳承,她父親臨死前將一身武功全都傳到她身上,又用秘法封住她周身經脈,讓還是胎兒的她才能給承受著幾十年的深厚內力,這也是為什麽阿挽從一開始就武功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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