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婚禮的貓膩,就是單純不諳世事如陸岱川都看得出來。


    “一定是師叔搞的鬼,他是想逼師父你現身。”陸岱川憤憤不平地說道,“他自己沒有辦法服眾,又不肯留下師父性命,所以才找了這麽個理由。”周楚佩是他青梅竹馬的小師妹,陸岱川早就心係於她,雖然周楚佩沒有明確說過,但是陸岱川知道,師妹對他,不是沒有感情。如果不是受人逼迫,她又怎麽會答應嫁給一個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做續弦呢?雖然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是要比很多高門大戶隨性很多,但是對一個女子來講,沒什麽比婚姻大事更重要的了。除了受人逼迫,陸岱川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當初周鹹陽帶著他逃走,沒能來得及救師妹,隻能把她留下。他知道,當時師父一方麵是考慮到師妹武功不怎麽樣,跟著也是一起受累,還拖累他們,另一方麵是因為隻要他逃出去了,劉青英要威脅師父,必然要對師妹好好對待,讓周鹹陽投鼠忌器。雖然早就有準備,但真正麵對的時候,陸岱川還是感到有些接受不了。


    師妹雖然是江湖人,但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麽苦,師兄弟們一個個疼愛都還來不及,怎麽會惹她生氣?那樣嬌花一樣的師妹,被留在青門宗裏,雖然不用跟他們一起在外麵顛沛流離,但心理上也未必好受,不知道受了怎樣的苦呢。隻要一想到她在青門宗裏受苦,陸岱川的心,就像是根頭發絲給提著,偏偏放又放不下,隻能那麽一直不上不下。


    陸岱川說的那些,周鹹陽久經江湖事當然明白,但是,青門宗跟海沙幫什麽交往都沒有,為什麽會把周楚佩嫁給海沙幫幫主呢?劉青英想引自己出去,知道這場婚事多半成不了,那可是要得罪海沙幫的,如今自己的門中事務都還沒平定,就得罪一個海沙幫,這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法啊。那如果說海沙幫知道,可為什麽跟青門宗毫無聯係的海沙幫會幫劉青英呢?還說是,劉青英背著自己在跟海沙幫聯係?或者是劉青英許了海沙幫什麽好處?


    這樣的念頭隻是在周鹹陽心中一轉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這麽多年,要是劉青英背著自己跟海沙幫有聯係,他這個掌門人不可能不知道。況且,倘若海沙幫跟他真的有聯係,那也不可能劉青英被他壓製了這麽多年。至於好處,海沙幫再差總是一個幫派,能讓海沙幫幫主看得上的好處,劉青英未必能拿得出來。還是那句話,如果真的拿得出來,他也不用被自己壓製那麽久了。


    周鹹陽眼珠子一轉翟挽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性意闌珊地說道,“別想了,不一定是你師弟選定的海沙幫,海沙幫選定你師弟也未必。”


    是啊,周鹹陽渾身一震,是有這種可能。可是為什麽海沙幫會突然選定劉青英呢?還是針對自己。他跟海沙幫雖然沒有聯係,但也沒有得罪過,為什麽他們會針對自己?


    他轉過身來正要問翟挽,她已經懶懶一笑,說道,“不是針對你,是衝著我來的。”翟挽施施然地說道,“海沙幫上一代幫主何一刀是我殺的,不僅如此,我還殺了他們不少幫眾。如果僅僅隻是這樣,那倒罷了。當年何一刀被三十六幫推舉為盟主,還沒上任呢就被我一刀殺了,三十六幫群蟲無首,海沙幫也失去了趁機做大的機會,從此一蹶不振,從原本的三流門派跌落到了九流。”她轉過臉來衝周鹹陽挑了挑眉,“你說,你要是海沙幫的幫主,恨不恨我?”


    “你們‘叛變’的消息江湖中早就傳遍了,你們現在是我的人,想出這個計策的人可能是覺得我翟挽護短,一定會出手吧。嘖嘖嘖。”她裝模作樣地嘖嘖兩聲,微微蹙眉,“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聽來的。”


    她的話聽得陸岱川心裏一陣發慌,盡管他知道不能仰仗別人,尤其是這個“別人”還是包藏禍心的翟挽,但是他更知道,僅憑他和師父,是救不出周楚佩的。他張了張嘴,剛想要說什麽,翟挽就似笑非笑地截住他的話,“別求我啊,求我我也不救人。”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來,“那是你師妹,不是我的。我沒道理救她。”話音剛落,段小樓就站出來說道,“可是前輩你不是最護短嗎?陸岱川可是跟你學了好久的武功呢,況且人家明明是針對你來的,難道你也真的不救嗎?”


    “是啊,我是護短,可無論是陸岱川還是周鹹陽,他們都不是我的人啊,你讓我怎麽護?”翟挽笑著看了他們師徒二人一眼,“這兩個人,可是巴不得離我遠遠的呢,要不是我現在能夠保他們一條命,他們又實在沒地方可去,你說他們還會不會跟在我身邊?”


    周鹹陽從來沒有承認過跟翟挽的關係,甚至當初白鷺城的人來,他也是說的“身不由己”。當初說那話的人是他,沒想到現在要自食其果,不知道該不該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而且啊,”翟挽轉身,一邊朝內堂走去一邊說道,“陸岱川跟我學了武功又怎麽樣?他既沒有提出來要拜我為師,我也沒有要收他當徒弟的意願。”後麵越走越遠,聲音也越來越小,但還是不妨礙傳進他們的耳朵裏,“他這點兒資質,想當我徒弟?況且我跟他爺爺是一輩兒的,難道要收了他這個資質不佳的徒弟還要我自降輩分麽?......”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想得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譏誚。


    陸岱川對翟挽的嘲諷打擊早就習慣了,饒是她如此犀利,也並沒有覺得不高興。隻是,翟挽不肯出手,難道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師妹落入他人之手?或者,他和師父拚了這條命,去救師妹?不管救不救得出來,哪怕最後他們三人,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大概是擔心女兒,周鹹陽精神並不怎麽好,躲在臥室裏閉門不出。沒有師父拿主意,陸岱川年輕識淺,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翟挽說完那番話就不見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晚上的時候,陸岱川擔心周楚佩,悶得睡不著,就到院子裏散步,沒想到剛好碰到過來找他的段小樓。


    他們這段時間一起出入生死,早已經有了非同一般的情意。見到段小樓,陸岱川整個人都不自覺地放鬆了起來,問道,“你來找我?”


    段小樓點點頭,拿出一個油紙包遞給他,“我看你今天都沒怎麽吃東西,給你帶了點兒。”陸岱川淺淺一笑,卻實在沒什麽笑意。他擔心周楚佩,是沒吃什麽東西,但眼下看到這些,也依然沒什麽胃口。


    不過他也不好拒絕人家的一片好意,接過來道了聲謝,卻沒有動。


    段小樓見了,知道他是心憂周楚佩,如果不解決這件事情,就是說再多他也吃不下。想了想,對他說道,“我覺得你大可不必這麽悲觀。”他頓了頓,又說道,“依翟前輩對你的看重,你要是真的身處險境,她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陸岱川笑了笑,沒有做聲。翟挽是個什麽人,他深有體會,難道因為她這幾天沒傷害自己就認為她對自己很好嗎?他可沒忘記,自己是怎麽落到這幅田地的呢。


    見他表情段小樓就知道他不信,想想也是,要是他像陸岱川被翟挽這麽狠狠坑過,他也不信。但是,“倘若翟前輩不是真的看重你,當初你被鈕丞惠抓走了,她為什麽又要親自去救你呢?”段小樓頓了頓,又說道,“或許,她是真的想利用你做些什麽,報仇也好利用也罷,眼下她都還沒有達到目的。你看她這個人,什麽時候想做什麽是沒有做到的?在她目標達成之前,她是不會讓你有什麽危險的。”


    “我覺得,她今天雖然說不出手,未必就是真的不出手。或許,在她看來,你能夠應付那邊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段小樓離開不久,謝梧桐就過來了。陸岱川見是他,有些詫異,算起來雖然他跟謝梧桐一起走了這麽久,但實在跟他不怎麽熟。不過他倒是個自來熟,走進陸岱川的屋子裏徑自坐了下來,還給自己倒了杯水,看到陸岱川那副神情,打了他一下,罵道,“你小子別那副見鬼的模樣看著我。”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老夫過來找你,是想跟你說一下關於你那個師妹的事情。”


    “我知道嘛,你認為你自己武功差把人救不出來是不是?”陸岱川點頭,他有自知之明,在門派中的時候他連史函舒都打不過,何況是已經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他們去的海沙幫?想到這個就憋屈,明明海沙幫要對付的人是翟挽,憑什麽要讓他和師父去填刀口?見他眼神謝梧桐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嘿”了一聲,“你小子別先氣憤。是,這件事情海沙幫的確是衝著翟前輩來的,但誰讓人家手上現在的人質是你的師妹不是翟前輩的師妹呢?要怪也隻能怪海沙幫和你那個師叔不厚道,怪不到翟前輩身上。”


    謝梧桐是翟挽的忠實追隨者,陸岱川就知道,要從他口中聽到兩句關於翟挽不好的話,根本不可能,但沒想到他當說客也能當得這麽明顯又坦白。


    謝梧桐“嘿嘿”一笑,衝陸岱川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事實就是如此。翟前輩是不會出手的。你也不想想,她說出來的話什麽時候不算數過。”陸岱川默默在心裏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這樣,翟挽這個人雖然不靠譜吧,但說出來的話還真的沒有不算話過。不過她這個人劣跡斑斑,就是撒謊,也掩蓋不了肮髒的人品。


    “我說你這小子,好歹還是陸景吾的孫子,怎麽這麽慫呢?想當年你爺爺可是單人隻劍撐起中原武林半邊天空的。翟前輩故去之後,他守著中原武林,硬是讓拜火教眾人那麽多年不敢來犯。不過嘛,”謝梧桐猥瑣地摳了摳嘴角的胡子,“這當然也是我師父嚴苛約束的結果。不過,即使是這樣,你爺爺也是個人物,隻是不知道怎麽到了你這一代就成了這副熊樣呢?”


    謝梧桐長籲短歎了一陣,把陸岱川從頭到腳從上到下批評了一番,聽得陸岱川都不耐煩了,忍不住說道,“你今天晚上過來就是為了打擊我的嗎?如果是你可以走了。”說著人就到了門口,做出一副“請你離開”的樣子。


    “別別別。”謝梧桐連忙擺手,“當然不是了,你當我時間很多我很閑嗎?我今天晚上,是看你可憐,專程過來指點你的。”


    “我說,你也跟著翟前輩練了練了這麽久的劍了,一次都沒有出手過,現在不是正是個好機會嗎?讓你去試試手上功夫究竟怎麽樣。”見陸岱川又要說話,謝梧桐連忙抬起手來製止他,“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這件事情你原本就沒有選擇不是嗎?就算沒有武功,你也必須要去啊,難道你能眼睜睜自己的師妹落入別人的手裏嗎?”


    他說了這麽多,陸岱川大概明白了意思。就是過來跟他加加油打打氣,完全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但是如果隻是加油打氣,為什麽與他不熟悉的謝梧桐要來?他想到剛才段小樓的話,隱隱覺得,好像有那麽幾分道理。


    不知道是段小樓的話還是謝梧桐的話起了作用,陸岱川就安心了幾分。是啊,就算翟挽不出手,可他又能把人家怎麽樣呢?受困的是他的師妹,不是翟挽的,沒道理要求她去。況且,哪怕前麵有刀山火海,他為了周楚佩,也必須要去闖一闖。


    見他神色不像之前那麽浮躁,謝梧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嘖嘖”兩聲,說道,“好歹是個金鳳凰出身,怎麽就淪落到了現在這幅草雞模樣呢?”他說完便抬腳走了出去。


    謝梧桐前腳剛走,周鹹陽就進來了。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剛才謝梧桐離開時那句話聲音不小,他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陸岱川臉上有幾分尷尬,連忙給周鹹陽倒了杯水,“師父,那人亂說的,你別放在心上。”


    周鹹陽閉唇不語,過了片刻才突然一笑,似諷刺又似嘲笑,“他說得也沒錯,原本你的出身就跟其他人不一樣,到我這裏來是委屈了,甚至還沒能把你這根苗子栽培好。”


    聽他這麽說,陸岱川心中立刻一涼,幾乎是要馬上給他跪下來,“師父,您這麽說可就折殺我了。不管我是誰的孩子,不管我姓什麽,都是你一手教導我,對我來講,你就跟我的父親一樣。你可千萬別聽旁人的胡言亂語。”


    周鹹陽臉上勉強露出個笑容,將他扶起來,“是我小心眼兒了。”陸岱川聽他這樣說,正要再解釋,周鹹陽卻打斷他的話說道,“你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他移開目光,看向眼前不停跳動的燭火,說道,“你師妹落到別人手上,還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呢。”


    “都是我不好。”陸岱川低下頭,“當初師父要不是為了救我,也不至於會把師妹丟下來,我......我真是萬死難辭其罪。”


    周鹹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並沒有做聲。陸岱川越發難過起來,他正要說話,周鹹陽卻先一步打斷他的話,說道,“現在去想那些根本就是多餘,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你師妹救出來。海沙幫那邊一定是天羅地網,我們師徒兩個去了,說不定......”周鹹陽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我們師徒去了,說不定就要交代在那裏了。”


    陸岱川想著剛才謝梧桐和段小樓跟他說的話,忍了又忍,終於沒有忍住,“師父,也不用那麽悲觀。海沙幫如果真的有那麽大的能耐,哪裏還用拿師妹來當人質?不早就殺上來了?也許是我們高估了敵人也不一定。”


    聽他這麽說,周鹹陽雙眼終於露出幾分光芒來,“你這麽肯定,是......剛才謝梧桐來教了你應對之法?”


    “不不不。”陸岱川連忙擺手,謝梧桐過來說的那些,並不適合說給師父聽。他的武功,大部分都來源於翟挽,如果讓師父知道,那豈不是就是在說,翟挽比他教得好,翟挽的武功比他高嗎?雖然都是事實,但是這樣的話聽在師父耳中,難免不會讓他傷心,這也是為什麽剛才陸岱川一直猶豫不肯說出來的原因。


    見他反應這麽激烈,周鹹陽倒笑了,“那就希望你能言中了。”他站起身來,往外走去,“早點兒睡吧,我們明早一早還要離開呢。”陸岱川把他送到門口,才轉身迴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陸岱川就跟著周鹹陽一起下了山,往海沙幫的方向走去。段小樓醒來的時候,他們師徒倆已經走很遠了。醉紅山莊中,翟挽正在不緊不慢地吃著早飯,段小樓闖進來,看到她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不僅沒生氣,還放心了大半。看他神色變換,翟挽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別打歪主意了,我不會去救他了。”


    段小樓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


    翟挽說不去救人,那是因為根本不需要救。陸岱川是她一手□□出來的,武功什麽樣子她比誰都清楚,海沙幫那幫廢物,奈何不了他的。隻是麽,要救人,恐怕以他現在的武功還是要費點兒精力。


    翟挽料想得不錯,陸岱川救人的事情,雖然稱不上一帆風順,但總體來講還算順利,隻是他受了傷,暫時不能走。


    陸岱川去海沙幫救人的事情,也算是今日江湖上的一件大事,他好不容易才擺脫翟挽,如今終於可以跟著師父一起迴師門了,當然不會再迴醉紅山莊來。


    陸岱川身負重傷,被周鹹陽帶迴了門中休養。當日一片混亂,劉青英已經被周鹹陽殺死,他不僅救出了女兒,除去了心腹大患,周鹹陽雖然已經努力壓製了,不過還是看得出來眼角眉梢的春風得意。


    陸岱川可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那日他為了救出周楚佩,受了不輕的傷,直到被送迴門中許久,方才醒過來。


    睜眼就看到窗前熟悉的景色,陸岱川一陣激動,他剛剛一動,旁邊就傳來一個嬌美的聲音,“你別動,傷還沒好呢。”一隻滑膩嬌嫩的手按住他的肩膀,陸岱川微微側頭,就看到許久不見的周楚佩正在他的旁邊。


    乍然間見到心上人,好像又比之前嬌美了許多,陸岱川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顫聲叫了聲“師妹”。周楚佩被他叫得臉上一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亂叫什麽?”說著扶起他的頭,把他人墊高,端了一碗藥過來,“把藥喝了。”


    這藥陸岱川喝了大半個月,身上的傷口倒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整個人都像是生病了一樣,提不起什麽精神來。眼看著師兄弟們都在演武場練劍比武,他一個人還是像以前那樣在旁邊看著。隻不過以前還要做粗活,現在麽,也隻是看著罷了。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周楚佩見陸岱川出來,連忙放下手中的劍對他說道,“你不在房中好好呆著,出來做什麽?”


    陸岱川笑了笑,“出來走走,鬆鬆筋骨,免得待太久骨頭都鏽了。”如今他是門中的大紅人,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不僅救了周楚佩,更幫著周鹹陽處置了門中的叛徒,上上下下對他都不再像以前那樣輕慢了。就是史函舒那群人,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甚至在他病中,史函舒還親自過來看過他。


    陸岱川原本是不想理會他的,他可沒忘記,當初史函舒處處下狠手想將他處置了,他如今身上這個盜取師門秘籍、殘害同門的罪名到現在都還沒有清幹淨呢,見到了這個罪魁禍首,當然是不想理他的。然而史函舒這段時間,用周鹹陽的話來說,就是在劉青英手底下臥薪嚐膽,放下小義,在青門宗裏給叛徒當走狗,就是為了成全大義,好讓將來自己能夠迴來。他和陸岱川一樣,都是周鹹陽的左膀右臂,當然不喜歡陸岱川對史函舒愛理不理了。


    陸岱川覺得,他就是再投胎十次都沒有史函舒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周鹹陽不清楚史函舒的為人,但是陸岱川跟他打交道那麽多年怎麽會不清楚?這人當初沒能跟著周鹹陽一起離開,肯定是變節投靠了劉青英,指不定在劉青英手底下的時候做過些什麽說過些什麽呢。如今劉青英死了,他又舔著臉跑到周鹹陽這裏來討好賣乖,反正劉青英也死了,死無對證,整個青門宗上下,弟子們都唯他馬首是瞻,他說什麽是什麽,周鹹陽既不會問也問不出個結果,還不是他說什麽是什麽。


    不過,陸岱川雖然單純,傻,但這段時間在江湖上經曆的那番事情也不是白經曆的。史函舒的為人,周鹹陽未必不清楚,隻是,他表麵功夫做得太好,周鹹陽又一向心地仁慈,想著也是自己的弟子,不一定真能處置他。況且,史函舒家中富庶,如今門中剛剛經曆一場劫難,百廢待興,師父要借助史家的財力,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處置史函舒。


    聽到他如此說,周楚佩點了點頭,不忘囑咐道,“那你別站在風口上,小心等下傷口又裂開了。走得差不多了就去吧,免得著涼了。”陸岱川點點頭,不經意間抬眼看去,發現史函舒目光陰沉地看著他們這邊,陸岱川學著翟挽的樣子朝他露出一個挑釁的微笑,史函舒眼中更見陰寒。可是等到周楚佩轉過頭去的時候,他又是一副清風朗朗的模樣了。


    陸岱川如今自負武功,絲毫不顧史函舒的陰寒,朝他笑了笑,轉身到旁邊去了。


    他現在總算知道了為什麽翟挽從來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不是她這個人多沒有智慧,而是她的武功已經高到讓她無所畏懼的地步了。沒有什麽能夠打敗她。難怪都說絕頂高手身上有一種旁人難以企及的氣度,單是這種自信已經是很江湖人望塵莫及的了。原本陸岱川還覺得武功高隻是為了讓自己不受人欺負,可是如今,他已經開始向往絕頂高手了。


    不知道當年他爺爺,身上又是一種什麽樣的氣度呢?


    陸岱川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肩上被人一點,他猛地睜開眼睛,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付文濤一樣充滿獰笑的臉。陸岱川心中陡然一空,正想高聲叫喊,才發現剛才身上的穴道和啞穴一起被人點了。饒是如此,付文濤還是不放心,將他身上幾處大穴全都點了一遍,直到陸岱川整個人像砧板上的死魚一樣動彈不得了,他才放心下來,彎下腰將陸岱川扛起來,帶著他一起出了房門。


    陸岱川整個人倒栽在付文濤的肩膀上,見他把自己往僻靜的林子裏麵帶,心裏那種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付文濤把他往外帶著肯定是還有其他人和他一夥的,這個人能支使得動付文濤,除了史函舒做他想。以他跟史函舒付文濤二人的恩怨,又是這麽大晚上,想生出些好的聯想都不能。陸岱川閉上眼睛,想衝開付文濤給他的限製,哪知渾身上下的內力好像突然之間全都消失不見了一樣,任憑他如何努力,都不見半點兒蹤影。


    “啪”地一聲,陸岱川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地上的石頭狠狠地紮著他的身體,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胸口上就一疼,一隻腳踏上了他的胸口,史函舒的臉出現在了他麵前,“喲,這不是陸景吾的孫子嗎?怎麽現在這幅鬼樣子呢?”


    陸岱川心裏暗罵這個小人,史函舒這種人,也就隻會下陰手了。看他的表情,史函舒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伸手解開他的啞穴,笑嘻嘻地問道,“你現在是不是很想罵我啊?小爺我就讓你罵,你盡管扯開了嗓子吼,這地方,就是你喊破了喉嚨你的好師父你的好靠山,都聽不到的。”


    啞穴剛剛被解開,陸岱川就怒不可遏地看向史函舒,“姓史的,你究竟想做什麽?”不得不說,這番下山曆練,讓陸岱川長了不少見識。剛才他已經反應過來了,史函舒既然大費周章地讓付文濤把他弄到這裏來,就證明了不會傷他性命。如果真要殺了他,在門中一劍把他了斷了最幹脆,沒道理還要搞這些彎彎繞繞。想到還會留下一條命,陸岱川雖然憤怒但已經淡定了許多,心裏也沒那麽害怕了。不得不說,這番下山還是有作用的,起碼讓他不像以前那麽遇事隻會想到死了。


    “做什麽?”史函舒冷笑一聲,腳上用力,把陸岱川往後麵踩了踩,“這麽大晚上,叫你來總不是跟你談心的吧?”他朝著陸岱川打了一耳光,“你這小子,不是仗著有那個魔女當靠山,就不把我放在眼裏嗎?你不是強嗎?連師父師妹都要高看你一眼呢,怎麽現在卻像條狗一樣匍匐在我腳下呢,啊?”


    他那一巴掌用上了內力,打得陸岱川眼冒金星,好一陣才緩過神來。陸岱川清醒過來,就狠狠地看著史函舒,“有本事殺了我,要不然,過不了幾天,我總會讓你把這些年欠我的全都還迴來。”


    話音剛落,史函舒就一聲輕笑,“嘴倒是挺硬的啊。不過既然我都已經招待了你那麽多次,也不差現在這一次了。”他把腳從陸岱川胸口抬起來,給旁邊的付文濤使了個眼色,付文濤走上來,就開始對他動手。


    陸岱川渾身大穴被封,動彈不得,隻能任由付文濤對他動手。終於等到差不多的時候,史函舒抬了抬手,將一疊紙扔到陸岱川麵前,“好了,既然你都說了要是今晚上不殺了你你就會殺了我,怎麽看我都不應該讓你好過啊。不過你我好歹師兄弟一場,我不想鬧到這個地步,這樣吧,我給你指一條生路。”他目光看向地上的紙,“既然你跟著那個魔女學了這麽久的武功,那就把你從她那裏學來的武功,一招一式畫給我,什麽時候畫完了什麽時候我放你出來。”他微微一笑,“至於師父那裏,我想,我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重量的。到時候時間久了,他認為你再次投靠了翟挽,恐怕無論你武功再高,都不能再迴這個青門宗了。”他眼中浮現出一絲譏誚,死死地拿住了陸岱川的死穴,“到時候,你那什麽師妹,終究隻能成為過去了。”他聲音輕輕的,卻帶著濃濃的挑釁,“你猜,到時候,師父會不會把師妹嫁給我呢?要知道,我可是他手下的大弟子,孝順善良又重情重義,一定會對師妹很好、很好、很好的。”


    史函舒站起身來,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林子,仿佛已經看到將來某一日他身披紅掛,帶著鳳冠霞帔的周楚佩拜堂成親的模樣,“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忘記你這個什麽都沒有、一無是處、還老是拖累她的師兄的。那個時候,不知道你陸岱川,在師妹眼中,又會是多麽的不堪啊。”史函舒說完已經朗聲笑了起來,旁邊的付文濤跟著一起譏笑起來。


    陸岱川再也忍不住,他知道,史函舒說的都是真的,他自己死沒什麽關係,可是他一死,師妹就必定會落入賊人之手,師父還要被奸人蒙騙。可是,讓他就這樣交出陸家幾代人的心血結晶,尤其還是這個外人,陸岱川怎麽想都覺得心有不甘。


    他抬頭看向史函舒,大罵,“你這個禽獸!居然覬覦我陸家劍法!師父他老人家,一定不會受你蒙騙的。”


    史函舒懶得聽他這些,給付文濤使了個眼色,他立刻走過去,一把將陸岱川的手按到紙上,強怕他,“寫不寫?”說著拔出長劍,在陸岱川的背上劃下一劍,冷笑道,“我問一句你不答我就在你身上劃一刀,看你能撐得住幾刀。”


    史函舒相當滿意付文濤的表現,轉過頭來對陸岱川冷笑道,“反正都是外傷,又傷不到你的身體。慢慢磨好了。”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陸岱川被史函舒他們弄到了青門宗的一個山洞裏,史函舒他們害怕自己逃跑,在他的飯食中下了軟骨散,弄得他就算不被點穴,也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別說拿刀拿劍,就是逃跑都走不遠。


    史函舒和付文濤為了逼他就範,讓陸岱川吃了不少苦。他被關在黑漆漆的山洞裏,根本看不到外麵的日光,也不知道自己被關進來有多久了,加上又吃了藥,迷迷糊糊之間感覺過了許久的樣子。這些天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也為了存蓄力量,方便將來逃跑,陸岱川斷斷續續給史函舒寫過一些劍招。他看陸岱川使過,也就不懷疑。陸岱川在這裏關著,也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當初史函舒把他關起來的時候就說過了,不會讓周鹹陽知道他的行蹤。過了這麽久,他就在後山卻沒人找到他,陸岱川心中隱約覺得,似乎史函舒真的辦到了。師父沒來找他,史函舒那個小人,不會放棄這樣一個詆毀他的大好機會,恐怕在師父心中,他已經是投靠了魔女翟挽的叛徒,也不知道師妹......師妹是否也是這樣......


    這些事情越想越覺得心中一陣悲憤,既然沒人來救他,他就要自己救自己。陸岱川一個人在山洞中,沒有其他事情就在腦中反反複複地演練當初翟挽教給他的劍法和內功,雖然身上依然提不起力氣,但他隱約覺得,這本來是他拿來打發時間的舉動,卻讓他的靈台越加清明了。


    到底他是個大活人,史函舒和付文濤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把當真有恃無恐。他們為了混淆陸岱川的知覺,也為了不讓外麵的人察覺,都是不定時地過來問陸岱川要劍招。大概也是那軟骨散吃太多,陸岱川已經吃習慣了,最近這幾次他居然感到身體裏麵有力氣在慢慢迴來了。雖然很微弱,但比起之前連翻身都費力,已經要好太多了。為了降低史函舒和付文濤兩人的戒心,陸岱川依然裝出一副毫無力氣、深受困擾的樣子。


    這天,他原本是在盤腿調息的,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陸岱川知道是付文濤來了,連忙倒下去,閉上眼睛,做出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果然,過了片刻,付文濤的聲音就在他麵前響了起來,“死豬,趕快滾起來。”


    躺在地上的陸岱川緩緩睜開眼睛,付文濤故意把燈籠照到他臉上,此刻陸岱川已經是蓬頭垢麵,看不清形貌了。他許久未見陽光,乍然間見到燈光,隻覺一陣刺眼,忍不住偏開頭去。他的退讓,看在付文濤眼中,極大地取悅了他,他哈哈大笑了兩聲,對陸岱川說道,“誒,這就是曾經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的後人啊。”他一腳踩在陸岱川的胸口,低下頭來對他說道,“當初你不是看不起我嗎?沒想到如今成了階下囚,滋味兒如何啊?”


    這樣類似的話,每次付文濤來了都要跟陸岱川說一遍,他已經聽得很煩了,沒想到付文濤還沒煩。看樣子那次翟挽讓他當奶媽,也不算委屈了他。他的確有幾分中老年女人的潛質。


    陸岱川聽了,隻是咧嘴一笑,說出來的話不甚清晰,但也並不妨礙聽清楚,“付文濤,你跟在史函舒屁股後麵轉了這麽多年,無非是他能讓你吃上兩根他啃過的骨頭,隻是不知道,這被人啃過的骨頭,還有什麽滋味兒?”


    話音剛落,他胸上就被人踹了一腳,陸岱川整個身子都被踢飛了,隻聽付文濤冷笑道,“你自己都這副模樣了,還有空管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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