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濃隻得跟他去了內院,走進一處類似書房的地方。可說是書房,又實在太大,足足套了三間屋子,格局比寧王的聖書房還要複雜。


    原澈遂解釋道:“這本是起居室,連著內寢,被我改成書房了。”


    “為何要改?”微濃不解。


    “因為這裏離後門很近。”


    微濃心頭一驚:“原澈……”


    原澈突然伸手握住她,鄭重其事地問:“微濃,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不願意做這宅子的女主人?”


    滿室燭火,都不如原澈的眼眸希冀明亮。微濃看著他,還是狠下心迴絕道:“抱歉,我……”


    “好,不必再說了。”原澈笑著打斷她,同時鬆開了她的手,轉身從桌案上取過一隻盒子,無言遞了過去。


    微濃接過打開一看,綠色幽光瞬間映入眼底,裏頭竟然是她的另一支峨眉刺:青鸞!


    她有些不明白了,那日在攬月樓上,這峨眉刺明明被她插在了竹風肋下,被竹風帶走了。後來她在雲辰的攻勢下落荒而逃,便將青鸞落在攬月樓,這麽多日子以來,她一直沒想好該如何麵對雲辰,便也一直沒去討要。


    “這……這東西怎麽在你這兒?”微濃一頭霧水。


    原澈沒有迴答,隻道:“雲辰這幾日都在聖書房商討統一之事,已經成功拖住了王祖父。而且王祖父最近身體不好,一直在找禦醫,朝政也不怎麽過問。趁著機會難得,你趕緊逃吧!”


    微濃低頭看了一眼峨眉刺,還以為自己是幻聽:“你要幫我逃跑?”


    原澈點點頭:“這也是雲辰的意思。”


    “你們……”微濃不知該說什麽了,原澈和雲辰不是仇敵嗎?雲辰算計了原澈,他們不是該鬧翻了才對?怎麽還會聯手?


    原澈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低聲笑言:“男人之間嘛,隻有女人和利益才能讓我們徹底翻臉,或者聯手合作。”


    微濃說不清心頭是什麽滋味兒:“你們什麽時候商量的?”


    “前天,”原澈也不瞞她,“我聽到小道消息,臣遠已經擁兵自立,軟禁了聶星逸。我打聽過了,正式的軍報明日就會送到黎都,你若再不走,王祖父必定會挾持你做人質的。”


    “可是……”微濃一時心亂如麻,“可是我若逃走,你們怎麽辦?寧王會不會……”


    “不會,”原澈斬釘截鐵地道,“雲辰已經打算向王祖父獻上國策,在沒拿到十二卷國策之前,王祖父不會動他的。你得相信雲辰,這段日子夠他自救了。”


    “那你呢?我若從你這裏逃跑,你怎麽向寧王交代?”微濃還是不放心。


    “這就看你的表現了,”原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你若做戲做得像,王祖父對我的懷疑就會少一點。”


    “你要我怎麽做?”微濃不大明白。


    原澈轉身進了一趟內室,拿出一套侍衛的衣裳,道:“這是我府裏的侍衛裝,你換上。我會安排一個侍衛受傷昏迷,假裝是被你偷襲。這宅子裏下人少,沒幾人見過我身邊的侍衛,趁著天黑,今晚你就能混出去。”


    原澈掀開那套侍衛裝,露出裏頭一塊銀色的令牌:“這是令葉從她父親那裏弄到的腰牌,可以保你出城。”


    微濃反應片刻,才意識到原澈口中的“令葉”正是他新娶的側妃時令葉。時令葉的父親是京畿防衛司都指揮使,自然會有出城的令牌。可是……


    “她為何要幫我?”微濃感到很不解。


    “因為王祖父命我娶你,隻要你跑了,她的位置就保住了。”原澈笑道:“我向她保證過,她會是魏侯府唯一的女主人。”


    “不行,”微濃立即否定這個提議,“我若這麽走了,不僅要連累你,還得連累你那位側妃。”


    “你放心吧,出城令牌都是京畿防衛司造的,各部都有,宮裏也有,她父親是個聰明人,會把責任推掉的。”原澈笑著解釋。


    看著原澈故作輕鬆的笑容,微濃隻覺得很苦澀,這種苦澀從心頭流到喉頭,在唇齒間千迴百轉。她張了數次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聽他繼續說著:


    “一會兒我就把這屋子點了,你打扮成侍衛,出去喊人救火,趁機逃跑。你騎過的那匹馬在馬廄拴著,西南角的草垛裏還埋著一個包裹,裏頭是幹糧、銀票和換洗衣物。”原澈又情不自禁去握她的手:“無論如何,你今晚一定要出城,否則等到後半夜王祖父派兵搜查,你可就逃不出去了。”


    頭一次,微濃感到原澈的雙手如此熾熱滾燙,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複雜的心情,本來還計劃著要怎樣逃走,為此還誤會了原澈的用意,卻不知他已經默默為她安排好了這一切!


    原來他是真的在幫她。他帶她逛園子,是為了讓她認路;帶她去跑馬場,是為了讓她熟悉馬匹!


    “原澈,你何必……”


    “別這麽看著我,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原澈沒讓她把話說出來,嬉皮笑臉地打斷。


    “這幾日你頻繁約我,都是為了幫我逃跑。”微濃這一句,不是疑問,而是確認。


    原澈“嗯”了一聲,再笑:“這得感謝王祖父,是他出主意讓我追求你,才給了我這光明正大的機會。否則,我就是想幫你也幫不成。”


    “你為何一直不告訴我?”微濃極力壓製著心頭百般滋味。


    “告訴你,你對我的態度就會不一樣,王祖父的眼線都是人精,不能讓他們看出來。”原澈看到她動容的神色,擺了擺手,道:“你不必如此,其實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雲辰說我這裏合適,他以前來過我這兒。”


    “這幾日你做的太明顯了,一旦我逃跑,寧王一定會發現的。”微濃還是覺得不放心:“我們再找機會吧,今日就……算了。”


    原澈見她不肯走,有些急了:“你還沒聽明白嗎?臣遠反了!你再不走,王祖父會拿著你做人質!”


    “可是你……”


    “我好歹是他的孫子,他還能殺了我不成?”原澈急得跺了跺腳:“這樣吧,你把我打昏,王祖父就不會怪罪我了。”


    “不行!”微濃反對:“我若把你打昏,萬一這屋子燒起來,你會直接被燒死的!”


    “那麽多人來救火,我怎麽可能燒死。”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且濃煙那麽大,就算不被燒死,你也會被嗆死。”微濃堅決不同意。


    原澈聞言大感無奈,想了想,從袖中掏出一把防身匕首:“不如你捅我一刀吧,把我捅得半死不活,你再把這裏點著。然後我大喊救命,定會有人把我救出去的。”


    他邊說邊將匕首遞給微濃,把尖刃對準自己,低頭比劃著位置:“捅哪裏才好?胸口?小腹?還是後腰?”


    “不行,我不能這麽做。”微濃緊緊攥著匕首,生怕自己手一滑,利刃就刺進了他身體之中。


    原澈再次握住她的雙手,認真地道:“你就當是為聶星痕報仇了,閉上眼睛刺我一刀。放心,我死不了。”


    原澈邊說邊往她手上送勁,強迫她朝他身體裏刺進去。


    微濃使勁向後拽著匕首,咬牙阻止:“你瘋了!你先停下來!”


    聞言,原澈的手停止用力,慢慢低垂。燭火在他俊俏的麵容上映出一道橘色光芒,為他有棱有角的側臉平添了幾分柔和。他像是在笑,一雙眸子熠熠閃爍著光芒:“不要為難,是我自願幫你的,後果我也承擔得起。”


    微濃一把扔掉匕首:“你若想幫我,可以用別的法子。”


    “你就當我是贖罪,”原澈靠在桌案上,低聲苦笑,“我這一輩子就是個笑話,所有的一切都不屬於我,長輩疼愛我都是因為另一個人。如今想想,我有什麽可自負的,活了二十三年……一事無成,真是悲哀。”


    他看向微濃,笑得越發艱澀:“但是認識你,我這輩子總算有件值得迴憶的事。在你眼裏,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對嗎?”


    微濃點了點頭,有些說不出話來。


    “那你覺得,我這個人有沒有什麽優點?”原澈望著她。


    微濃再次點頭:“有的,有。”可是到了這一刻,她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而原澈已經很滿意了,又問:“那你在孔雀山上救我,也不是因為我的身份,是因為我這個人,對吧?”


    “對。我救的是你,無論你是皇帝還是乞丐。”微濃誠心迴道。


    聞言,原澈終於展綻開一個開心的笑容,輕輕歎息一聲。那歎息之中,似有說不盡的欣慰與滿足,也有說不盡的遺憾與追悔。他緩慢彎腰拾起匕首,再次將利刃對準自己,笑道:“我能力有限,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可話雖如此,他的手卻還是顫抖起來,根本對不準腰部位置。不是每個人都能對自己狠心,更不是每個人都能往自己的身體裏插刀子,原澈方才真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可對著微濃剖白一番,那種決然的心境又忽地消失了。


    微濃再次奪過他的匕首:“這留給我防身吧。”


    原澈隻覺得手上一輕,不禁問她:“那你是原諒我了嗎?”


    微濃握著手中匕首,抿唇沒有答話。


    原澈仍是不死心地問:“你是原諒我了嗎?”


    他的目光如此卑微,他的語氣更加懇切,雖然沒有一個“悔”字和一句道歉,但是他的心情,微濃像是完全體會到了。她僵直的脖頸終於垂了下來,緩慢點頭:“嗯,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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