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濃將四個箱子依次打開,狐裘、鶴麾、宮裝衣裙、胭脂水粉、玉器首飾、暖手爐……滿滿的四大箱,沒有任何異常之處,也沒見什麽紙條、信件塞在其中。


    微濃和冀鳳致都是疑惑不解,後者想了想,猜測道:“難道他是在贖罪?”


    “這不像他的作風,他可從來不關心女兒家的吃穿。”但是東西都翻過一遍了,再退迴去就不合適了,微濃也沒心思想太多,隻好將四個箱子重新鎖好:“先擱著吧,靜觀其變。”


    *****


    翌日一早,冀鳳致帶著祁湛的幾箱遺物上路,寧王因此破例讓微濃出宮相送。但讓微濃意外的是,原澈也在相送之列,寧王聲稱這是王太孫的衣冠,按禮製不能太敷衍。


    但諷刺的是,原澈正是殺害王太孫的人。


    出城的一路上,師徒兩人同乘一輦,冀鳳致低聲問道:“以前湛兒是不是領你去過一家客棧,名叫‘盈門客棧’?”


    微濃迴憶片刻,確實有這麽一迴事,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當時她初次來黎都,曾在盈門客棧住過一段日子。


    “盈門客棧是湛兒私下出資所建,他從前與墨門聯絡都是通過那裏。客棧名義上歸屬墨門,實為湛兒私有,這件事寧王應該不知道。”冀鳳致叮囑她:“你若能從寧宮裏逃出來,可以去盈門客棧避避風頭,報湛兒或我的名字都可。”


    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微濃心裏驟然有了底氣:“太好了!”


    但冀鳳致神情嚴肅:“記住,不能完全依靠盈門客棧,那裏隻能暫時藏身,你還是要盡早逃出黎都。為防萬一,這一路上我會留下記號,你可以順著我的記號找到墨門總舵。”


    冀鳳致說著,已在微濃掌心裏畫了一個符號,又道:“我習慣留記號的地方你都清楚,如若你一路都沒瞧見這個記號,就證明我已經……”


    “師父!”微濃不想聽他說喪氣話,立刻轉移話題:“您送祁湛的衣冠迴去,是打算為他建一座衣冠塚嗎?”


    “算是吧,我想把他的衣冠和他母親葬在一起,”冀鳳致輕歎,“墨門的殺手死後,無論屍體能否尋迴,我們都會給予安葬。”


    “我聽師父言談之間,對墨門甚是留戀,既然如此,您當初為何要離開?”微濃終於把這話問了出來。


    冀鳳致麵露幾分黯然:“很多原因,以後再慢慢說與你聽吧。”


    微濃便不再多問,但她直覺上與祁湛的母親有關。想起這“情”之一字害苦了多少人,她心頭也是酸楚難當:“不知瓔珞聽到這消息該有多傷心,還請師父多安慰她。”


    冀鳳致點了點頭:“我隻擔心瓔珞那脾氣,得知祁湛的死訊後會來找原澈報仇。”


    一說起原澈,微濃就顰眉,掀起車簾朝外看去。這寒冬臘月的時節,黎都天寒地凍,原澈不坐車輦,此刻就騎馬走在他們車輦的側前方。他身穿一件銀灰色的狐裘,挺拔地跨於坐騎之上,單是小半個側臉已能看出俊美至極,和微濃的印象中一般無二。但是他的著裝不再花枝招展,性子也不似從前那般懶懶散散飛揚跋扈,而是顯得沉穩許多。


    時間真是奇妙,能讓一個人改頭換麵,再也看不出原來的半點痕跡。雲辰是,原澈也是。


    這一路低聲說著話,車輦很快便到了城門外,微濃隻得下車與冀鳳致告別。好在師徒兩個早有心裏準備,此刻倒也不覺得難舍難分,互相叮囑了幾句便各道珍重。


    微濃望著冀鳳致的車輦越走越遠,明白自己真的要在寧王宮裏孤軍奮戰了,但她心頭卻有一種別樣的輕鬆,至少,她把生命中僅剩的、唯一的一個親人推出了死亡的圈子,這就是她最大的欣慰。


    “微濃,迴去吧,天氣太冷了。”原澈見她站在城門外久久不語,忍不住關切道。


    微濃轉身看他,突然問了一句:“寧王還要困我多久?”


    原澈一怔,左右看了看,低聲問道:“那計劃你能同意嗎?”


    “不可能。”微濃直接迴絕。


    “先假裝同意也不行?”原澈打個商量。


    “什麽叫做‘假裝同意’?寧王又不是傻子,我若同意了,就得簽字畫押,公諸於世。等我迴燕國再反悔嗎?世人會怎麽看我?怎麽看燕國?”微濃態度堅決:“我若同意,就是燕國的罪人;燕國若同意,就是薑、楚的公敵,會受萬民唾罵。這種陷家國於不義的事情,我不會做的。”


    “可是聶星逸肯定會同意的,”原澈試圖勸說,“定義侯最近時常出入聖書房,他的意見肯定代表聶星逸的意見。”


    “所以我才想要迴去阻止,”微濃心有怨氣,“這次來寧國,完全是中了寧王的詭計!說是停戰,他這一招更狠!”


    “你想想四國相爭,我們寧國這麽多年都占著上風,王祖父肯定不是吃素的。”原澈歎了口氣:“都說我們寧王室香火旺,但子孫多,是非就多。他老人家不僅要攘外,還要安置我們幾個子孫,想想真是挺不容易的。”


    原澈越說越難受:“他都一把年紀了,子孫死的死,不成器的不成器,唯一看重的孫子也……王祖父沒有一蹶不振,已經是個奇跡了。”


    “他的管教方式太有問題,”微濃冷道,“如今這個結果,燕、寧、楚三敗俱傷,追根溯源,他要負一半責任。”


    “這都是我的錯。”原澈攬在了自己身上。


    微濃裹緊狐裘看他:“你真得變了。”


    “遇上這麽多事,若還沒點變化,我豈不是個人渣?”原澈自嘲。


    微濃也沒話可說了:“迴去吧。”


    迴程的路上,微濃換乘了另一輛車輦,原澈便也跟著坐上來,還不忘解釋:“方才騎馬,冷的夠嗆。”


    車輦裏暖爐燒得很旺,微濃這些日子情緒繃得緊了,此刻稍一放鬆,腦子便有些混沌。她沒再接話,靠坐著閉目養神。


    困意緩緩來襲,正打算昏睡之際,原澈一句話突然將她驚醒:“你和雲辰,還有可能嗎?”


    “你說呢?”微濃不答反問。


    “等一切都平息,他也放棄複國了,你會選擇他嗎?”原澈沉黑的瞳仁微微閃動,浮現出微濃難以解讀的內容。


    微濃抱緊手爐:“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


    原澈不死心地追問:“這意思是說,他還有機會對嗎?”


    微濃娥眉微蹙:“原澈,你是否管得太寬了?”


    原澈像是沒聽見,又認真地問:“那你以後怎麽打算?誰來照顧你呢?”


    “我不會嫁人了。”微濃不欲多言。


    “難道你不想做母親?不想兒孫繞膝?等你老了怎麽辦?”原澈一連三問。


    微濃不勝厭煩,眉色驟厲:“我是兒孫繞膝還是孤獨終老,都與你無關!”


    她不想在他麵前示弱,更不想在他麵前表達對誰的思念之情,如果他想看到她痛苦、掙紮、流淚傷心,對不起,她辦不到。


    “你再多問一句就下車!”微濃說完,便徑自闔上雙眸養神,神色冷淡。


    原澈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目光專注而認真。隻可惜,微濃看不見。


    *****


    翌日開始,原澈一連三天都到蓬萊閣相邀微濃外出,每次的借口都不相同。


    第一天傳話人說:“燕子樓來了新廚子,世子想請您去嚐嚐手藝。”


    微濃拒絕:“天氣太冷,我胃口不好,不去。”


    第二天傳話人改口:“城西的跑馬場弄來許多良駒,世子請您去挑一匹坐騎。”


    微濃再次拒絕:“寧王宮又不能騎馬,我不需要。”


    第三天傳話人再邀:“世子新建了一座私邸,想請您去逛園子。”


    微濃發現原澈的鍥而不舍了。好像自己不去見他一麵,他就沒完沒了。難道他有什麽事不方便在宮裏說?微濃思前想後,勉強答應道:“就明天吧。隻要寧王允許我出宮。”


    翌日,臘月二十,原澈早早就到寧王宮接微濃,不過他人沒到蓬萊閣,而是派遣了侍衛來接人。


    “你們世子呢?”微濃問道。


    “世子怕宮人看見,對您名譽有損,故而在宮門外等您。”侍衛恭敬迴道。


    微濃聽後默然片刻,這話若是放在從前,打死她也不會相信是原澈說的。


    “走吧。”她裹緊狐裘,抱起手爐往門外走。


    豈料剛走到蓬萊閣外,卻迎麵碰上雲辰。半個多月沒見,微濃發現雲辰瘦了,臘月二十的天氣寒風撲麵,他卻連件披風都沒穿,像個超凡脫俗的仙者,清瘦而飄逸。


    雲辰和她不同,他是被軟禁在攬月樓中,不能外出半步,今日既然能出來,大約是去見寧王的。微濃的視線落在他垂立的雙手之上,果然瞧見他左手拿著一本小冊子,還有一摞堪比書籍厚度的紙張,墨跡深暈,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難道是去商談統一之事?微濃還未及多想,便聽那侍衛催促道:“郡主?世子還等著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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