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遇襲十日之後,八月二十二,寧國演州。


    中秋過後,圓月漸彎,雲辰最近心緒不寧,總是預感將有大事發生。自楚地起義以來,他一方麵要顧及形勢和楚琮的安危,一方麵還要防備寧王的搜尋,此外要照顧微濃的情緒,更要提防手下人自作主張對微濃不利。


    事情千頭萬緒,樁樁件件都不可鬆懈,令雲辰備感疲憊。唯有每到夜深人靜,所有人都沉入甜夢之時,他才能獲得片刻的寧謐,暫時放空自己,不去想那些恩恩怨怨,還有他再也無法掌控的感情。


    小貓兒觀察了幾日,發現雲辰總是睡得很晚,又時常在夜半徘徊在微濃窗外。她看得心裏難受,今夜終於鼓起勇氣做了一碗宵夜,端到雲辰房中。


    雖然跟隨雲辰已經一個半月了,但她還是沒能適應新的環境,還是有些懼怕雲辰。可笑的是,她竟也不知自己究竟怕他什麽。好比此刻,還沒見到雲大人,她端著宵夜的手已經開始顫抖。


    輕輕敲了兩下房門,小貓兒怯怯地喊了一句:“大人。”


    雲辰早已將房門上閂,聽到聲音便親自過去打開房門,溫和地問:“貓兒有事?”


    小貓兒看了看手中宵夜,輕聲道:“呃,貓兒看您晚上吃得少,是以……”


    雲辰沒有心情用宵夜,便笑著拒絕:“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小貓兒有些失落,磕磕巴巴地道:“其實……其實貓兒是……因為……”


    “因為藥沒了?”雲辰猜疑著接話。


    小貓兒原本已經想不出什麽好的說辭了,一聽雲辰此話,立刻點頭:“是的,小姐的藥用完了。”


    雲辰這才轉身放她進屋,自己則徑直走到書案前,拉開書屜邊找邊問:“是什麽藥?傷藥還是……”


    “不是傷藥。”小貓兒立刻接話。


    雲辰便從屜中找出一個白色瓷瓶,交給她:“用法照舊。”


    這半個多月裏,微濃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傷口愈合得也越來越慢。雲辰知道她是在抗爭、在自暴自棄,隻得每日在她晚飯中放一點助眠藥物,劑量很小,好讓她能在夜裏安然入睡幾個時辰。這件事必須小貓兒去做,也隻有小貓兒做的吃食才能勸動微濃吃上幾口,除此之外,她什麽都不吃。


    “以後若是藥沒了,直接來找我即可,不用再做吃食了。”雲辰又叮囑小貓兒。他以為貓兒是不好意思空手來拿藥才做了宵夜。


    “大人……”小貓兒知他誤會了,張了張口,想解釋幾句。


    “主子!”猝然之間,一個聲音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她看向門外,是一名叫“竹青”的侍衛匆匆忙忙跑了進來,滿臉都是焦急之色。


    雲辰也在此時倏然起身,卻礙於小貓兒在場,並未直接開口問話。


    小貓兒一看這情形,便知道雲辰和竹青是有要事商談,隻得咽下即將出口的話,默默告退。


    她前腳一走,竹青立即便將屋門上了閂,火急火燎地道:“主子,明塵遠率領四萬人去楚地平亂了,今日已有一萬人先行抵達!”


    他邊說邊將一封密報展開,奉至雲辰手中。就在今日淩晨,明塵遠已經率領一萬先遣人馬抵達楚地。同日,身在楚地的竹風將這消息用飛鴿傳書送了過來。


    雲辰匆匆看完密報,心中大為震驚。聶星痕已經時日無多,燕寧之戰又在關鍵時刻,這等情形下,他竟敢將明塵遠派去楚地?這豈不是自斷手臂?


    雲辰攥著密報沉默片刻,才問:“原澈目前在哪兒?”


    “前些日子寧王派他去豐州找您,他沒找到,目前已經悄悄前往幽州了。”


    “去幽州?”雲辰蹙眉不解:“幽州已是聶星痕的地方,他去做什麽?”


    難道原澈以為自己和微濃藏在幽州?還是他意在偷襲燕軍大營?


    竹風見雲辰麵有疑色,忙道:“您放心,原澈失了幽州,被寧王排除在核心之外,已經不足為懼了。”


    這點雲辰倒是讚同。無論原澈是去幽州做什麽,大約都無法得逞。在聶星痕麵前,他的段數實在太低,根本成不了大事。


    “燕寧如今戰況如何?”雲辰轉而又問。


    “十日前,燕軍以四千人馬夜襲寧軍大營,燒了他們近一半糧草。此後燕寧再無任何動靜。”


    這消息雲辰早就知悉:“燕軍隻用了四千人,就把寧軍的糧草毀掉一半,這口氣祁湛能咽得下去嗎?”


    “但目前祁湛未見任何動作。”竹青如實稟報。


    “他不是沒動作,而是沒讓我們發現而已。”雲辰提醒竹青:“你別忘了他是墨門出身,最擅長的就是秘密行動。”


    竹青恍然點頭,麵露喜色:“那豈不是更好?寧燕明打暗殺,咱們漁翁得利。”


    “但若是明塵遠坐鎮楚地,可就說不準了。”雲辰反而麵露憂色:“琮弟和竹風大約敵不過他,你立即迴信過去,讓琮弟采取迂迴戰術,不要和明塵遠正麵硬碰。”


    雲辰原本篤定地以為,聶星痕中毒虛弱至此,必定要倚仗明塵遠出征攻寧,這兩個人根本不可能分開。而隻要聶星痕和明塵遠無暇關心楚地,別人他都不會擔心,他關於楚地的所有計劃,也都是在這個猜測下進行的。


    但他沒想到,聶星痕竟然能對自己如此狠絕。如此一來,他的計劃也被打亂了。


    想到此處,雲辰長歎一聲,緩緩放下手中密報:“我還是小看聶星痕了。”


    *****


    八日後,明塵遠的四萬人馬全部抵達楚地,開始與楚人進行談判,並未動武。同一日,燕寧雙方再次開戰。


    這一次換了寧軍主動出擊,因有王太孫祁湛坐鎮指揮,又有糧草之憂,故而寧軍此次勇猛無比,大有破釜沉舟之勢。


    轉眼開戰半月,大小戰役經曆四場,燕寧各有勝負。燕軍既沒有多占領一寸土地,寧軍也沒有多收複一寸失土,雙方在閔州與幽州的交界處對峙,皆是嚴陣以待、寸步不讓、殺敵心切、枕戈待旦。


    可讓祁湛感到奇怪的是,這四次戰役之中,聶星痕都沒有露過麵,這與他從前親征上陣的做派大為不符。上一次原澈率軍,聶星痕都指揮殺敵了,怎地這一次自己這個王太孫親自出馬,他反倒不來了?


    是他藏在暗處把控著全局?還是他因為某些緣由不方便親征?譬如,受傷?


    祁湛想起自己臨行之前王祖父的交代——傳言聶星痕重傷昏迷,其中恐怕有詐。


    就在燕寧各自試探、戰事毫無進展的同時,墨門門主祁連城也決定襄助祁湛一把。他前思後想,派了一百名殺手供其驅使,與祁湛約定在幽州府城外匯合。


    因著糧草被燒一事,祁湛心裏一直憤慨不已,心心念念想要扳迴一局。既然要用計,寧軍自然不如墨門的師兄弟們來得配合默契,功夫也不如墨門高。饒是寧王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啟用墨門,可他如今被燕軍欺負到頭頂上,衝動之下便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隻想著先給聶星痕一點顏色看看,順帶查探一下聶星痕為何不再親自率軍。


    九月十九,雙方在約定地點匯合。祁湛大眼一掃人數,不禁疑惑:“門主說派了百人前來,怎麽隻有八十人不到?”


    為首之人冷著臉迴道:“門主交代暗中行事,不讓驚動燕軍。”


    事實上,自從燕軍占領幽州府以來,對過往行人盤查便格外嚴格,就連墨門的殺手們也無法順順利利通過。為免打草驚蛇,殺手們不敢輕舉妄動,寧肯被扣留,也不敢貿然動武強行闖關。如此一來,在官兵盤查時,他們先後被扣留下了二十餘人。


    祁湛聽後也不好再說什麽,隻看了看這些熟悉的師兄弟們,笑道:“也罷,八十人就八十人,應該夠用了。”


    此言甫畢,他打了個響指,立刻有人推著兩車箱子出來,祁湛指了指箱子裏的東西,再笑:“這是我們從燕軍身上扒下的鎧甲,勞煩諸位師兄師弟們換上。”


    他話說得模棱兩可,但墨門的殺手們皆知,燕寧已經交戰四場,這些鎧甲必然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但殺手們見慣了腥風血雨,死人堆裏都不知躺過幾次,故也沒人在意,紛紛上前挑揀了合身的鎧甲套在身上。


    甚至還有人說起玩笑:“嘿,材質不錯。”


    這一句,瞬間將祁湛帶到了數年之前,那時他雖在門中被孤立,但外出執行任務時,門人們還是會互相配合,在生死未卜的前路上偶爾說幾句葷話、笑話,自我排解緊張情緒。


    祁湛對此霎時感到親切起來,人也提足了勁頭,轉身對一眾打扮成燕軍的殺手們承諾:“今夜,請諸位兄弟暫時忘掉我的身份,還將我當成祁湛。我也向兄弟們承諾,今夜隻要有我祁湛的活路,我必不會拋下你們。”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止住笑意。隻有為首那人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迴道:“這話可使不得,你若能活著還是別管我們了,迴去看看門主和瓔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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