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星痕終究還是去了幽州,隻因他那最後一句話說服了微濃。他和明塵遠商議良久,最終決定分頭行動,一個去前線,一個坐鎮蒼山,畢竟蒼山還有十萬大軍殿後,若無一人強有力地指揮,恐怕會出亂子。


    微濃自然是跟著聶星痕走了,冀鳳致則選擇留在蒼山,這也是微濃的意思,她不舍得師父再奔波操勞。


    大軍浩浩蕩蕩下了山,長驅直入進駐幽州,臨到幽州府外八十裏,聶星痕命大軍就地駐紮,並向寧軍送去戰書,約定七月初七一戰。


    若是別的戰役,他定會出其不意發動突襲,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但幽州府不比別處,乃是首府重地,亦是刺史及寧軍所在之處。若是突襲,根本無法盡數剿滅寧軍,即便最後勝了也會引起人心不服,後患無窮。與其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打上一架,贏也要贏得讓對方心服口服,光明正大地接受降書。


    初六當晚,聶星痕與幾名將領仍舊在徹夜長談,商討作戰計劃。薑王後留下的防布圖雖讓他嚐到了甜頭,可他仍舊不敢掉以輕心,尤其即將麵對的是原澈和雲辰,他不想讓微濃看扁自己。


    寅時,微濃去主帳外看了一眼,隱隱還能聽到裏頭傳來說話聲,似乎是極為興奮。微濃二話不說,走到主帳外頭,對守衛們道:“我有急事欲見殿下。”


    守衛們見是煙嵐郡主,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就進去稟報了。聶星痕一聽便知微濃是在變相催促自己歇息,隻得又與將領們說了幾句,匆匆散去。


    將領們出來之時,微濃就站在主帳門口,幾人紛紛向她行禮,微濃亦是還禮,而後掀開簾帳徑自步入。


    聶星痕不等她開口,已經主動認錯,態度良好:“是我忘記時間了,你別生氣。”


    不知內情的人看到這場景,都以為煙嵐郡主將攝政王吃得死死的,她一嗔一怒都能使攝政王萬分緊張,放低身段;唯有看透門道的人才曉得,實則是煙嵐郡主被攝政王吃得死死的,如今他已能準確拿捏郡主的心思,猜到她何時開心,何時生氣,更懂得如何用言語去緩和她的怒氣。


    果不其然,微濃見聶星痕主動認了錯,怒意已然消解一半,她從袖中掏出一隻藥瓶,又從中倒出一顆藥丸,遞給對方:“吃了它。”


    聶星痕連問都沒問一句,徑直捏起放入口中。這三個月以來,微濃煉製了許多藥丸,有強身健體的,有提神醒腦的,有促進傷口愈合的,亦有遏製毒性發展的……種種功效的藥丸他已經吃了無數種,有些有用,有些沒用,不過都是為了讓她安心罷了。


    “連庸的行蹤有消息了嗎?”微濃隨口問道。


    “有了,”聶星痕語氣平靜,“他目前住在雲辰府上。”


    果然如此。微濃心中一沉,麵上卻沒表露出來,反而笑問:“明日一戰,你有勝算嗎?”


    “至少七成。”如今時機總算成熟了,聶星痕便也毫不隱瞞,將另外半張防布圖到手的事情如實相告。


    微濃聽後自然是起了疑心:“這會不會是個陷阱?”


    “至少幽州的地形我派人查探過,沒有任何問題。”聶星痕笑道:“此次出征,我能在兩月之內拿下大半個幽州,也多虧了這張圖。”


    “你有圖,雲辰也有圖,就怕他會反將一軍。”微濃頗為擔心。


    “你放心,我自有辦法對付他。”聶星痕見她娥眉輕蹙,又道:“輸了也無妨,我不是說過嗎?大不了我將楚地還給他,他一定會將月落花給我的。”


    若要說聶星痕中毒之後有什麽好的轉變,這大約是唯一的一點——他的得失心沒那麽重了,也不像從前那般強硬好勝。但作為一國君王,這轉變是好是壞,微濃就拿捏不準了。


    眼見她的神色依舊凝重,聶星痕又笑:“不必擔心,這次是原澈領軍,那毛頭小子我並不放在眼裏。若我猜得沒錯,他和雲辰絕不會交心,這對咱們是好事。”


    微濃沉吟片刻,終究提醒他道:“你別小看原澈,他鬼點子很多。”


    “聽王拓說過,我心裏有數。”聶星痕食指輕叩桌麵,反問:“你知道寧王為何改變主意,要派原澈領兵嗎?”


    微濃搖了搖頭:“為何?”


    “前些日子他納了側妃,是新任京畿防衛司都指揮使的小女兒,大約是那指揮使幫忙進言了。”


    原澈納妾了?微濃心頭稍感驚訝,但轉念一想他的年紀已二十有三,此舉也在情理之中。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兩人三年前在貓眼河畔那一別,當時她曾說過,他若娶妻,無論天涯海角她一定趕到喝一杯喜酒。


    但是這一轉眼,彼此已不得不走上敵對之路。


    微濃心頭稍感壓抑,還是忍不住追問一句:“明日若是一切順利,雲辰和原澈……你打算怎樣對付?”


    “我記得從前答應過你,不會殺原澈。但王拓的仇我也要報,我會讓他付出代價。”聶星痕坦誠相告。


    微濃本想為原澈說句話,可想起王拓之死,她又覺得如此無力,最終隻得再次叮囑:“他畢竟是寧國王室,即便對付也要注意分寸,你不要太過羞辱他了。”


    聶星痕點了點頭:“至於雲辰……”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微濃,想看看她有什麽反應,便刻意稍作停頓。


    微濃的長睫輕閃,靜靜抬眸看他,竟是連一句迴護的話都沒說,似乎在等著他主動說出來。


    聶星痕便抬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語氣柔緩:“我們已經為楚國蹉跎了太久,你放心,無論這次是成是敗,無論他給不給我解藥,我都不會殺他的。”


    微濃垂下頭去,抿唇不語。


    聶星痕又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我若是敗了,他們會不會也放過我。”


    “你不會敗。”微濃神色堅定地看著他,緩慢地、從容地說:“你絕不會敗,因為有我在。”


    聞言,聶星痕的心簡直軟成了一泓水,忍不住想要擁她入懷。


    微濃卻後退一步躲過去了,轉而走到桌案旁,拎起茶壺倒了兩杯清水,順手遞給聶星痕一杯:“明日一早你還要點兵,我就不多擾你了,你早點休息吧……一切小心。”


    聶星痕接過茶杯,不禁笑言:“就憑你這句話,我也不能讓自己出事。”


    微濃聞言淡淡笑著,很淡,卻似乎有什麽濃烈色彩即將從中流溢出來,她朝聶星痕舉杯:“以水代酒,旗開得勝。”


    “啪”的一聲脆響,兩隻白釉茶杯輕輕碰撞在了一起,就如同曾經漸漸疏遠的兩顆心,終是被命運之手牽引了迴來,漸行漸近。


    微濃垂目看著手中的清水,正要仰麵飲盡,卻被聶星痕擋了一下。微濃未及反應,便見他已將執杯之手從她右臂彎中穿過,與她形成交杯的姿勢。


    他終究還是有些怕她生氣,低聲問了句:“可以嗎?”


    微濃垂目看著兩人相交的手臂,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毫無反應。


    聶星痕見她並未立即反抗,心頭竊喜,竊喜之餘又覺得傷感。即便他對明日一戰胸有成竹,可這身子骨到底不如從前了,誰也不能保證他明日能安然無恙地迴來。如若真得受了傷,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傷口恐會難以愈合……


    心裏正想著,他隻覺得右臂微微一動,是微濃已經仰首將那杯清水喝了下去,大大方方,沒有任何解釋或嗔怪。聶星痕心頭萬分激動,不由脫口喚她:“微濃……”


    微濃雙眸注視著他,一字一句認真地道:“喝了這交杯,你可要記得,日後不能再一意孤行了。”


    聶星痕隻覺自己執杯的手都在顫抖著,當即點頭允諾,將一杯清水飲得幹幹淨淨。直至“交杯酒”喝罷,他似乎還有些難以置信,轉念又是遺憾:“交杯酒應當兩人同時喝才對,你怎麽先喝了。”


    微濃抿了抿唇,看不出笑容:“抱歉,我不知道。”


    “無妨,成親時一定讓你記得。”聶星痕笑得神采飛揚。


    微濃便也跟著他扯了扯唇角。他一定是忘了,她已經披過兩次嫁衣,習過兩次宮廷婚儀禮節,又豈會不知交杯酒應該兩人同時喝下?


    又或者他其實心知肚明,是故意配合她裝傻罷了。


    不過一切都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必須毫發無傷地活著,為燕國,為他自己,也為了她。


    “咣當”一聲適時傳來,微濃眼看著聶星痕在她眼前晃了幾晃,腳下漸漸不穩。她終於再次笑了,伸手扶住他:“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聶星痕不可置信,睜大雙目努力想要看清微濃的表情,然而那越發模糊的視線、越發昏沉的頭腦,令他連站都站不穩了。他不得已趔趄兩步,以手撐住桌案,吃力地開口追問:“你要做什麽?”


    微濃並沒有迴答,隻是輕輕為他闔上雙目,如同絮語一般在他耳畔輕道:“我說過的,有我在,你不會敗。”


    當微濃從主帳走出時,她微笑著吩咐幾名守衛:“殿下太累了,需要休息一個時辰,卯時再去叫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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