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此事,明丹姝覺得聶星痕應當知情,大約是他念著從前的情分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財帛上予她一些迴報。尤其前段時日聶星痕對她突然變得體貼,不僅處處關心,而且未央宮有什麽她也能得一份。她以為聶星痕是在討好她,暗示她不要再去招惹微濃,因此她便也受得心安理得,更加有恃無恐地大肆斂財,借此來安撫心中傷情。


    後來聶星痕提出讓她移交鳳印,她才明白了前些日子他為何對自己那麽好,原來是在提前給她補償。雖然他這麽過分,可她還是同意了,足足花了一個月的時日才把前年、去年的賬冊抹平,自信讓微濃挑不出什麽破綻。


    然而,這可惡的女人竟要看近五年的賬冊!明丹姝發現自己若是再不做聲,就被當成軟柿子捏了,於是她緩緩起身,對著微濃冷笑:“怎麽?郡主信不過我?”


    “您這是哪兒的話?”微濃故作惶惑。


    明丹姝索性撕破臉皮,厲色質問:“攝政王殿下在宮中時,一直對本宮信任有加,也從沒提過要徹查賬冊。何以郡主剛剛接管鳳印,便迫不及待地拿本宮下刀?”


    “淑妃娘娘怕是誤會了,”微濃假裝無辜,“我可不是為了找您的麻煩,而是為了熟悉六局事務,學習您管賬的法子。我這人資質愚鈍,隻看一年的賬冊恐怕看不出什麽來,這才隨口說了五年。”


    聽聞此言,明丹姝簡直要氣得渾身發抖,不禁諷刺她:“好,好,郡主真是冰雪聰明,這等法子都想得出來,本宮實在佩服!”


    微濃朝她報以從容的笑意,轉而又看著曉馨:“賬冊想必有很多,不如這樣,曉馨先拿個順序出來,就從你尚宮局的帳開始查起。”


    眾女官無人敢再置喙此事,連忙恭謹稱是,微濃便懶懶一擺手:“那便散了吧,今日都辛苦了。”


    言罷她徑自站起身來,轉身便往內殿裏走,十分不給明丹姝麵子。外院眾人見狀也知不能久留,紛紛向明丹姝行禮道別,一窩蜂地出了未央宮。


    最後,隻餘明丹姝一人站在外院,氣得花容失色。八月秋老虎尤盛,正午的日光照在她麵上,沁出她一層薄汗。她狼狽地抹了抹額上汗水,睜大雙眸看著內殿的石階,明知進去會是自取其辱,可她卻不得不去。


    也許,微濃正等著她進去求饒。


    明丹姝整了整衣裙,昂首走進內殿,卻被告知微濃已去更衣了。聞言她麵上強忍怒意,可一雙美目到底還是泄了底,直勾勾地盯著內殿主座,仿佛微濃就坐在那上頭,正被她的目光千刀萬剮。


    這一次,宮婢們倒是不敢再怠慢她,連忙請她落座,又上了幾種冰鎮瓜果和君山銀針請她品嚐。微濃也沒有耽擱太久,不多時便從內室去而複返,隻不過身上已換了件素淡的藍色衣裙,麵上的妝容也卸得一幹二淨,一張容顏素麵朝天,清清淡淡不施粉黛。


    就連明丹姝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微濃更順眼,也更惹人喜歡。更可惡的是,這麽多年微濃根本沒有絲毫變化,還是七八年前的樣子,一樣的英氣逼人,一樣的氣勢勃勃,並沒有被歲月磨平棱角。


    蒼天何其不公,何其厚待,竟讓這個女人獨占了一切!明丹姝心中更是忿忿。


    “我以為淑妃娘娘對我無話可說,必然不會久留,這才進屋換裝去了,誰料換到一半才聽說您還沒走。”微濃邊說邊款款落座,敷衍著道歉:“讓您久等了,實在抱歉。”


    明丹姝根本不願再同她虛與委蛇,不禁冷笑一聲:“幾年不見,你這場麵功夫見長啊!真是教我自歎不如。”


    微濃也笑:“我這點兒伎倆,想必淑妃娘娘還看不到眼裏。”


    得了便宜還賣乖!明丹姝幾乎要破口大罵,然而理智終是占了上風,促使她冷靜道:“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如今總算見識到了。煙嵐郡主,你這麽做不會太過分了?”


    微濃聞言神色不變,隻道:“從前在寧國時,我認識一個姑娘叫做雲瀟,她很討厭我,每次見我都是冷言冷語。但我其實並不討厭她,因她除了會動嘴皮子,倒也從未真正傷害過誰。後來她想殺我,失敗了,我也並沒有生她的氣。”


    “你想說什麽?”明丹姝聽得一頭霧水:“你是想告訴我,你是以德報怨的聖女?是憐憫蒼生、心腸慈柔的轉世觀音?而我是那十惡不赦的壞女人?”


    “不,”微濃揉了揉額頭,露出煩不勝煩的表情,“我是想告訴你,你做的一切已經超出了我的忍耐範圍。你若恨我,大可直接提劍和我決鬥,也可以對我下毒,我都會對你高看一眼敬佩一分;但你隻敢用宮裏的流言詆毀我,甚至拖延交接鳳印,這等手段太下作,實在有失你的身份。”


    “嗬!”明丹姝怒而反擊:“真是好笑,說得你心胸坦蕩蕩,我是小人常戚戚。”


    “難道你不是?”微濃眯起雙眸,露出一絲厲色:“你自以為高明的把戲,我從沒放在眼裏。以前不想理你,是你還不夠資格;但你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既然你這麽想勾心鬥角,我索性陪你鬥一次,也好一勞永逸!”


    “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明丹姝終於被微濃激怒,再也不顧儀態地狂吼:“你搶走了屬於我的一切,還在這裏裝什麽清高?燕王宮是你的嗎?這麽多年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有多少人跟著你遭罪?夜微濃,我沒殺你已經夠仁慈的了!我夠仁慈了!”


    “你沒殺我,不是你不想殺,而是你不敢殺。”微濃反唇相譏:“你知道殺我的後果是什麽,所以你不敢,或者說,你根本殺不了。”


    “那是你太過分!你霸占了我的一切!”明丹姝尖聲嘶吼,悲憤交織。


    麵對她撕心裂肺的指責,微濃依然沒被惹怒,沉默良久,緩緩說道:“其實我從沒搶過你的東西。你可知道,我剛認識聶星痕時,他是什麽樣子的?”


    明丹姝當然想聽,卻不肯承認,抿緊雙唇氣得牙關打顫。


    微濃便出言屏退眾人,緩下語速開始迴憶:“八年前,他剛剛獲封敬侯出宮,在去房州的路上遭到截殺,因而藏身在我們鏢隊之中,與我相識。我當時記得很清楚,他很失意,隻因他看中的姑娘拋棄了他,要嫁給他同父異母的嫡出兄長。”


    剛說到這裏,明丹姝的眼神已微微一閃。


    微濃沒有看見,自顧自地道:“他很傷情,又因截殺受了傷,被我照顧了一段時日。後來他傷好之後要去赴任,臨行前他問我,想要什麽報答。”


    微濃輕輕眯起雙眸,眼神曠遠而悵然:“我見他臥床養傷時手中常把玩一隻鸞佩,便猜到那東西對他萬分重要,於是,我開口向他索要。”


    根據燕王室的傳統,曆來是王子娶正妃時以鸞佩下聘。曾經明丹姝便接受過聶星痕的鸞佩,隻是後來她退還了。而微濃當年明知這鸞佩重要,卻還敢開口索要,可算是委婉向聶星痕表明心跡了!


    想到此處,明丹姝竟感到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了,不禁惱道:“你真是厚顏無恥。”


    微濃笑了:“是啊,我知道他未必會給我,但我就是想要。他當時也嚇了一跳,便解釋說那隻鸞佩乃祖傳之物,隻能送給他的妻子……但我還是一言不發搶了過來。”


    “你!”明丹姝怒而斥責:“恬不知恥。”


    微濃坦然承認:“我那時年紀小,認識的男子僅限於我姨丈的鏢局,從沒見過他這般風度翩翩的人。我喜歡他,有錯嗎?”


    是啊,似聶星痕那樣的男子,連她都曾動心,何況夜微濃一個沒見過世麵的鄉野丫頭?明丹姝頓時無話可說,繼而說出一句不相關的話來:“所以……是你先喜歡他?”


    微濃根本沒聽進去,整個人早已沉浸在了迴憶之中,繼續說道:“聶星痕見我搶走鸞佩,也明白了我的心思,便告訴了我他的真實身份,還有他被追殺的原因。”


    “他當時跟我說過一番話,他說‘微濃,我的婚事根本不由我自己做主,你跟著我,最多是個身份低微的妾,以後我還會娶夫人,還會有別的妾室。’”


    “然後我就問他‘如果你的心上人沒有選擇你哥哥,而是選了你,你還會納妾嗎?’當時他沉默片刻,迴答說‘應該不會’。”微濃說完最後四個字,才重新看向明丹姝。


    明丹姝霎時哽咽,似難以置信一般:“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他當時怎麽答你的?”


    “他說,他不會再有別的女人。”微濃坦然道:“正因為這句話,使我下定決心跟他走,哪怕做個小妾也願意。當時他很動容,發誓說一定不會辜負我,隻因我是第一個願意相信他的女子。”


    “第一個相信他的女子……”明丹姝神色有些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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