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微濃草草用過飯便換了男裝出門,直奔如意坊的晚香樓。


    老鴇一眼看出她女扮男裝,倒也沒攔著,隻是盤問得更仔細了些。


    微濃想了想,報上個假名:“在下姓魏名濃,是流蘇姑娘的故人,勞煩媽媽通傳一聲。”她說著便取出一錠銀子來。


    老鴇當即會意,立刻就去傳話了。流蘇聽了來人的名字,什麽也沒問,徑直推了一桌客人,在雅間設宴款待微濃。


    當兩個女人麵對麵坐下時,她們才意識到,這是彼此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照麵。


    直到這時,微濃才有機會好好打量流蘇,她想起四個字來——淡雅脫俗。


    微濃自問不是沒見過比流蘇更漂亮的女子,事實上明丹姝、薑王後、乃至雲瀟,容貌上都要比流蘇高出一籌。但她莫名覺得,雲辰會喜歡流蘇這樣的女子……


    微濃強迫自己適時止住念頭,可說出的話還是有些失了風度,多了幾分綿裏藏針:“從前在建章坊與流蘇姑娘毗鄰而居,夜夜欣賞姑娘的琵琶,真是仰慕已久了。”


    流蘇淡淡一笑:“彼此彼此。”


    不過兩句話而已,互相都聽出了幾分敵意。流蘇開始給微濃斟酒。


    微濃望著漸漸盈滿的酒杯,直言道:“我既然來了,便是知道了姑娘的身份,還有您和楚璃的關係。”


    “您誤會了,流蘇隻為離侯效勞。”流蘇斟酒的手連輕輕一抖都沒有,非常自然地迴道。


    微濃低頭沉默一瞬:“是我失言。”


    流蘇仍舊淡淡笑著:“上一次的事,真是對不住了。我早知道瞞不過您,可主子有命,我不得不演了那場戲。”


    微濃也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當時她把一個遭遇負心人背棄的糟糠之妻演繹得入木三分,若不是雲瀟的演技太假,也許自己當時真的就相信了。


    可微濃不想落了下風,便故作從容地笑迴:“流蘇姑娘若不提,我都要忘了。”


    流蘇在風月場上打滾,男男女女閱人無數,自然分得出真話假話。她也不再多言,率先舉起酒杯:“說正事之前,流蘇先敬您一杯。”


    微濃沒多做矯情,與其碰杯一飲而盡。飲盡的一刹那,她看到流蘇因喝酒而微微仰起的脖頸,白皙、修長、線條流暢、鎖骨清晰,有一種誘人的優雅。微濃忍不住暗想,倘若自己是個男人,恐怕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摸上一摸。


    她忽然沒了興致再迂迴曲折,便慢慢擱下酒杯,道明來意:“我想見雲辰一麵。”


    流蘇抿唇想了片刻:“您去過薑國了吧?一身的傷和大公主的話,難道還沒讓您打消念頭?”


    微濃聽得好笑:“你還沒資格對我說這句話。”


    流蘇的花容微微失色。


    微濃這才覺得心裏舒暢了些,又道:“做人,最主要是擺正位置。我好歹是你主子的故友,你不覺得你僭越了嗎?”


    流蘇很快恢複神色:“作為下屬,自然是要為主子分憂。自從燕國滅楚之後,我們都不想再看到您,我相信主子也不想。”


    微濃聞言又是默然須臾,才半真半假地道:“請姑娘轉告雲辰,我知道他來寧國的目的,我也有他想要的東西。請他出來見我一麵。”


    流蘇仍舊端著架子,輕笑拒絕:“既然您想見主子,為何不親自尋上門去?您轉到晚香樓來,豈不是舍近求遠?”


    “我若直接找上去,他不會見我的。”微濃出奇得清醒:“而且他府上必有寧王的眼線,我不想讓有心人看見。”


    流蘇抿唇再笑,打定了主意不接話。


    微濃見狀,便慢慢從懷中取出一張圖紙,“撕拉”一聲撕掉一半,推到流蘇麵前:“這是龍吟劍的藏劍之地和入門機關,你交給他,看他見不見我。”


    流蘇聞言臉色驟變,猝然出手去奪微濃手中的另一半圖紙。


    微濃早有防備,轉身掠過麵前的酒壺,將一半圖紙塞了進去。滿滿一壺酒才剛喝了兩杯,圖紙遇上酒水,後果如何不想而知。她晃了晃酒壺,笑著蓋上蓋子,這次換她給流蘇倒酒。


    “嘩啦”,酒水清脆碰響琉璃杯,壺嘴裏流出的酒都成了黑色,空氣中緩緩彌散開濃重的墨香,遮住了美酒的原味。


    流蘇望著麵前被墨色染盡的酒杯,立即起身道:“我去稟報主子。”


    微濃坐著沒動,輕輕一笑:“那我敬候佳音。”


    *****


    一個半時辰後,雲辰才姍姍來遲。他的白色衣袍上還沾染著些許酒意,可見是從哪個酒局上半路跑出來的。


    而看見微濃時,他顯得一點也不意外。


    整整十五個月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碰麵,微濃以為他至少會寒暄一句。


    但沒有,他徑直諷刺:“去了一趟薑國,還沒死心?”


    微濃瞥了一眼他身後的流蘇,隻道:“我想單獨與你談談。”


    “不必,”雲辰表情自若,“流蘇是自己人。”言罷他轉身招唿流蘇:“重新上一桌酒菜,我與微濃姑娘喝幾杯。”


    流蘇應聲退下,臨去前淡淡瞟了微濃一眼,她眸光很淡很輕,卻掩不住那一絲示威之意。


    微濃就勢垂下長睫,隻對雲辰問道:“我在薑國受傷的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王姐做的事,經過我同意的。”


    微濃猛然抬眸:“所以我背後的傷,你是知情者?”


    “我隻是沒想到你傷得這麽重。”雲辰神情坦然:“我讓你去薑國,不過是想讓你死心而已……我習慣先震懾後安撫。”


    “先震懾後安撫?”微濃恍然一笑:“可惜我讓你失望了。”


    雲辰從袖中掏出那一半圖紙,濯清的目光閃現不悅:“我的身份王姐已經告訴你了,能說的內情都說了,你還來做什麽?”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微濃鍥而不舍:“楚璃,我知道是你。”


    她的盈盈目光已近偏執,一動不動地望著對方,似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麽端倪。


    雲辰卻是倏然起身:“一天到晚‘楚璃楚璃’,你有完沒完?你是瘋了嗎?還是想害死我?”


    “隻要你告訴我實情,我立刻離開,絕不會破壞你的大計。”微濃近乎乞求地望著他:“楚璃,我隻要你一句話。”


    “你想要句什麽話?”雲辰怒極反笑:“是你心目中的天人尚且苟活於世?還是他為了生還,讓孿生的兄弟替他送死?”


    微濃絲毫沒被他的情緒所影響,執著地等待著。


    “你把王兄當成什麽人了?他寧願去死也不會忍辱偷生!”雲辰一把甩出手上的圖紙,雙目猩紅地指著門口:“不管你想做什麽,立刻拿著你這鬼畫符的東西滾出黎都!”


    微濃靜靜地聽他說完,卻自顧自笑起來:“我知道你想保護我。你趕我走,是怕我被人盯上脫不了身,也怕你自己被人掣肘。”


    雲辰詫異地冷笑:“你還真會想象。”


    微濃就像沒聽見一般,兀自又道:“如今想想,我可真是傻。當年沒看到你的屍首,我就不該相信你已經死了。後來知道你們是雙生子,我……”


    雲辰像看瘋子一樣看著她,目中滿是戒備。


    微濃也沒再往下說。


    雲辰又淡淡掃了一眼那半張圖紙:“你從哪裏得來的?”


    “我在魏侯京邸做女護衛,偶然探知了龍吟劍的藏地。知道你上次與魏侯世子酒後打賭,便猜測你是想要龍吟劍。”


    “我不需要。”雲辰的態度很堅決,根本沒再看微濃一眼。


    他話音甫落,流蘇已端著酒菜走了進來,一一擺上,又給兩人斟了酒。這之後,她便沒再出去。


    微濃隻得當著她的麵道:“可是我方才拿出藏劍圖紙時,流蘇姑娘的表情告訴我,你很需要。”


    雲辰聞言毫無反應:“她會錯意了。”


    “那她後背上的刺青是怎麽迴事?”微濃“啪”地一聲甩出袖中峨眉刺,重重拍在桌案上:“我不建議當場比對一下,看看是誰在覬覦四大神兵!”


    此言一處,流蘇大驚失色,雲辰也終於蹙起眉峰。


    青鸞與火鳳的光澤交織輝映,照得屋內既流彩又詭異。


    微濃步步緊逼:“怎麽?無話可說了?被我猜中……”


    一瞬間,她餘下的話語淹沒在了流蘇的驚唿之中——是雲辰突然伸出右臂,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猛然將她按在了牆壁之上。


    微濃難以置信地看著雲辰,她看到他麵上浮起狠戾之色,澄澈的目光殺意凜凜:“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容不下你了!”


    微濃後知後覺地感到唿吸困難,她下意識地想要掙紮,流蘇卻立即跑過來做幫兇,先扯下腰帶捆住她雙腿,又將她雙手鉗製住。


    身後是冷冰冰的牆壁,身前是雲辰風清月明的身姿,可是,他寬大有力溫熱的雙手正緊緊扼著她。


    微濃感受著咽喉處窒息的疼痛,眼淚卻不由自主流淌下來,瞪大雙眸看向雲辰。


    這一刻,她清楚地感覺到,他是想要置她於死地。


    “既然你都要死了,我也不介意告訴你實情。”雲辰的手勁突然鬆了一鬆,麵上戾氣卻重了三分:“你一直覺得王兄對你很好是吧?別做夢了,你一個燕王的野種,出身低微,資質平庸,他為何對你這麽好?難道你就沒想過嗎?”


    微濃身子一震,還沒來得及多想,雲辰已脫口而出:“他是為了你的峨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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