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師父離開墨門了,可這份師兄妹的情誼還在,於情於理,師父的確是該迴去看看的。微濃忍不住安慰道:“師父您……節哀。”


    冀鳳致闔上雙目,似在強忍著情緒,半晌才對微濃擺了擺手:“你去找輛馬車,送我迴客棧。”


    看來師父真是悲傷過度了!微濃不敢耽擱,連忙跑去雇了輛馬車,護送冀鳳致返迴客棧。這一路上,冀鳳致沒再說一句話,一直閉著眼睛。


    微濃心裏猜想,師父一定是在迴憶這個小師妹。她忍不住打量師父,忽然意識到他老人家已過了天命之年,卻依舊孑然一身,從前的濃眉早已染上了風霜之色,鬢角也是隱隱霜白,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了。


    自己將師父這個不問世事的遊俠牽扯進來,真的對嗎?自己是有了幫手,可他老人家呢?祁湛、雲辰都與他或多或少有些關聯,麵對幾個晚輩的互相傾軋,國與國之間的風雲籌謀,他的立場是什麽?他可能受得住?


    微濃感到很辛酸,忍不住唾棄自己的自私,便小心翼翼地道:“師父,要不我自己去寧國吧!”


    冀鳳致仍舊沒睜眼,但聲音已經平複了許多:“墨門也在寧國,你先陪我去一趟。”


    微濃猶豫了一瞬:“我這一去……就怕出不來了。”


    “什麽意思?”冀鳳致睜開了雙眼。


    微濃躊躇著解釋:“我怕墨門門主已知道了我的身份,會阻止我去黎都……而且,雲辰與祁湛不合,門主又是祁湛的舅舅,他定然是幫自家外甥的。”


    祁湛這位舅舅,就連親妹妹都能脅迫,可見是個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之人。自己的身份如此特殊,和燕楚兩國都有牽扯,他萬一覺得自己奇貨可居,將自己扣在墨門可怎麽辦?微濃自認還沒有這麽傻,跑去自投羅。


    冀鳳致想了想,也覺得微濃的顧慮不無道理,便道:“那你先在幽州逛逛,等我辦完了事,再和你一起去黎都。”


    微濃卻不想再把師父牽扯進去了:“我還是自己去吧!當初我急著找您,是想讓您帶我離開燕國,也是想請您幫忙辨別雲辰的身份。如今我知道的線索已經足夠多,餘下的事情,我可以自行解決。”


    冀鳳致聞言默然片刻:“我答應過你父親要好好照顧你。這一趟危機重重,我怎能讓你自己去?而且,我也很想知道雲辰究竟是誰。”


    “可是,師父……”微濃還想再勸,卻被冀鳳致攔下了話頭:“我是一定要去黎都的,就算不為你,我也要去看看湛兒……把他母親的遺物送過去。”


    微濃聽見這話,也隻好住了口。


    冀鳳致又歎了口氣:“倘若是湛兒當政,我一點也不擔心你。可寧王還杵在這兒,你若真有個萬一,恐怕湛兒也保不住你。有我在,至少還能裏應外合劫個獄,你說是不是?”


    眼見師父能說玩笑話了,微濃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想了想,又道:“咱們這一走,薑王後必定會給雲辰修書。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分開走,也能少引起他的注意。”


    “你去黎都打算瞞著他?”冀鳳致再問。


    “不瞞著他,我還怎麽查?”微濃幹笑一聲:“不僅要瞞著他,還得想法子瞞過寧王。否則,我又該被遣送迴國了。”


    這話也有幾分道理,況且冀鳳致也不曉得這一趟去墨門,自己要耽擱多久,於是便點頭同意:“也好,你先去黎都等我。但在我去之前,你不能貿然行動。”


    微濃連連點頭:“吃一塹長一智,我不會再那麽衝動了。”


    *****


    師徒兩人既已商量好,便立刻動身上路,待進了寧國幽州才分道揚鑣。冀鳳致轉道去墨門,微濃則直奔王都黎都城。


    冀鳳致怕微濃孤身上路會有意外,分別前給了她不少追蹤粉,萬一她在路上有個意外,他也能通過墨門施救。兩人已經商量好了,微濃會在南城門處的福家酒樓落腳,等待冀鳳致前往匯合。落腳在城門口有個好處,就是能及時發現城內動向,若有什麽風吹草動也容易跑路。


    三月底,微濃安然穿過幽州、閔州地界,抵達演州。越是靠近黎都,街市越是熱鬧繁華,演州的一大特色就是吃茶聽曲,放眼望去,每條街上都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茶館。


    上一次去黎都時,微濃是和祁湛同路,祁湛雖是個殺手,卻對吃喝玩樂甚是在行,微濃由他帶著,也算見識了不少地方。但這一次微濃心裏揣著事,故也沒什麽興致四處遊逛,便在上次祁湛推薦的客棧落了腳。


    這家客棧的別致之處就在於,樓上兩層是住店,樓下是飯館子,菜色別致美味,而且還能聽曲吃茶。最要緊的是,這裏有專人照料馬廄,她不必擔心坐騎祥瑞餓肚子。


    微濃安置好了祥瑞,又要了一間上房,眼看日將西落,便下了樓來吃晚飯。剛要了兩個小菜,但聽樓梯口“砰砰”傳來幾聲響,有七八個人大搖大擺地下了樓來,往她身邊的一桌落了座。


    微濃原本沒在意他們,卻無意間聽到有個年輕人抱怨了一句:“這鬼地方連個雅間都沒!破壞心情!”


    然後是有人低聲請罪:“公子爺恕罪,不然咱們換個地方?這街尾有一家酒樓……”


    “算了算了,老子餓死了!沒力氣換地方!”


    這說話的聲音明明很年輕,語氣卻如此跋扈,還自稱“老子”……微濃感到忍俊不禁,便循聲看過去,恰好看見坐在她對麵的一個少年垮著臉,正不耐煩地朝身邊人擺手說話。看來方才出聲抱怨的人就是他了。


    微濃不看還好,這一看更是想笑。那少年隻有十七八歲的年紀,明顯是個大家公子,一張白淨的臉龐十分俊秀,渾身卻散發著與他年紀不符的跋扈,惹得她注目。不過更令人注目的,是他的打扮——


    他穿著一件極其鮮亮的藍色錦衣,渾身繡著孔雀翎紋,就連袍角都沒有放過!頭上的束冠也昂貴無比,好像是點翠而成,鑲了滿滿一圈藍寶石,在暮色的照映下泛著青藍色光芒,印得連額頭都隱隱發青。


    而最最滑稽的是,他腰間的錦帶玉勾之上,同時墜著玉佩、香囊、荷包、扳指等精細物件,足有七八樣,不僅如此,腰後還別了一把扇子……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乍一看,簡直就像是一隻開屏的孔雀!


    怎麽會有人穿成這個樣子?真是可惜了他一副好皮囊。也不知他在走路時,腰間會不會“叮鈴咣啷”地亂響。微濃如此想著,實在沒能憋住笑意,一下子“哧”地笑出聲來。


    好在那隻孔雀正在教訓手下人,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無禮。她忍不住再次偷偷看過去,見那隻孔雀坐的是一張八仙桌,同桌的還有幾個手下,衣飾都是樸素無華,越發襯得他鶴立雞群。不,是孔雀立雞群。


    此刻他正挨個數落人,一桌子的手下各個都低著頭,有的不發一言,有的連連稱是,有的賠笑賠禮,有的大感無奈。唯有一個侍衛麵色如常,板著一張棺材臉,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微濃從沒見過這麽有趣的世家少年,免不了多看了幾眼,待迴過神來,菜都快要涼了。但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心情暢快了許多,這幾日被雲辰的身份和祁湛母親的死所造成的陰霾一掃而光,於是,她決定再給自己添一壺好酒。


    再看隔壁那一桌,飯菜也上得七七八八了。孔雀公子原本一直陰沉著臉,但在吃了幾口菜之後,臉色終於多雲轉晴,一言不發地埋頭苦吃起來。


    微濃便也收了心,默默用起飯菜,剛喝了兩杯酒,又見幾個薑國人走了進來。這倒也沒什麽,自從薑國宣布“易幟”之後,薑國人能到寧國出仕、行商了,兩國間的往來自然更加頻繁。可那幾個薑國人顯然初來乍到,還以為寧國的民風和十萬大山一樣渾樸,竟公然議論起朝堂之事了。而且,議論的還和雲辰有關。


    初開始,不過是說了雲辰的幾條新政,微濃側耳聽著,隻當是了解他的近況。可那幾個薑國人卻越說越離譜了,後來又喝了幾杯酒,便有些胡言亂語的意思。


    “你們誰見過雲子離?這等奇才,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麽模樣。真想結交一番啊!”


    子離,正是雲辰的表字。


    “我曾無意中見過雲子離一次,氣質清貴、樣貌俊雅,是難得一見的玉樹之人。”


    “玉樹之人?能幹出那種勾當嗎?”其中一個薑國人嗤笑一聲,不屑地道:“才華如何暫時不論,就是那上位的手段太教人不齒。也不知他給王後娘娘吃了什麽**藥,竟讓娘娘對他言聽計從,花大力氣把他捧到寧國來。”


    微濃聽到這裏,心裏有些明白了。如今已是春季,眼看寧國的春試在即,這幾個薑國人必定是來參加科考的。都說文人相輕,估摸也是對雲辰有所妒忌,才這般造謠生事。


    她心裏隱隱有些生氣了,正盤算著該如何阻止一下這幾個酸儒,卻不想,竟有人比她更先一步發了飆——


    “你們幾個薑人發什麽酸?雲大人也是你們能謗議的?妄議朝臣,你***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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