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怪你長得像一個我非常討厭的女人。”雲瀟直言不諱。


    “喂!你成心找揍是不是?”瓔珞再也聽不下去了,當即揮拳想要衝上去。


    微濃也覺得這個緣由太過牽強,但還是死死攔住瓔珞,哭笑不得地迴道:“那是我礙著雲小姐的眼了。不過這兩匹緞子是我妹妹相中的,恕我不能相讓。”


    雲瀟聞言麵色一沉,正要發作,卻見店外忽然跑進來一個車夫模樣的男子,對她恭恭敬敬地道:“小姐,大人的車輦到了。”


    雲瀟立刻喜上眉梢,方才的冷然一掃而光,也不再與微濃多話,轉而對掌櫃命道:“此事交給你處理吧。日落之前,我要見到這兩匹緞子。”


    言罷她便亟亟抬步往外走,麵上掩不住的急切之色。


    “耍了威風就想走?”“唰”地一聲,瓔珞從袖中甩出峨眉刺,冷冷橫在了她麵前。


    雲瀟見狀霎時變色,抿著唇不敢再接話。她的婢女卻依舊囂張:“你們……你們這些潑婦想做什麽?你們知道我家小姐是誰嗎?”


    “你家小姐就算仙女下凡,我也能劃花她的臉,你信不信?”瓔珞眯著美眸,顯然怒意已起。


    眼見著氣氛劍拔弩張,雙方都僵持不下,微濃不禁歎了口氣,暗道瓔珞比自己還急躁。如今她們是在寧國的地盤,而且離侯的車輦就在外頭,這麽做隻會把局麵弄得更難堪。


    “你先把峨眉刺收起來。”微濃低聲勸道。


    瓔珞卻隻是直直盯著雲瀟:“她不道歉,休想我收手。”


    雲瀟也是個硬骨頭,哪怕臉色已經駭得煞白,卻仍舊抿唇不肯服軟。倒是丫鬟拽著她的衣袖,顫顫巍巍地警告:“我們侯爺就在外頭,你……”


    “那你就叫一聲試試。看是你的嘴快,還是我的手快。”瓔珞橫了那丫鬟一眼。


    想是她的樣子太過冷冽,掌櫃也是怕了,在旁勸道:“姑娘,她是離侯府上的……”


    “我管她是離猴還是離狗,惹了本姑娘休想好過!”瓔珞氣唿唿地咬牙。


    微濃見狀,唯恐她衝動之下發揮殺手本性,隻得拍了拍她的肩膀,無奈再勸:“好了瓔珞,適可而……”


    “瀟瀟,怎麽還不出來?”一個溫潤的男聲突然在此時響起,打斷了微濃的勸話。


    這一聲,短短八個字,卻如天際一道雷霆乍響,似能摧毀心中所有的銅牆鐵壁。微濃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轉身望去,隻一眼,腳步踉蹌,惶然後退!


    門口處,那個一襲白衣的男子……清潤的麵容,清朗的雙眸,清逸的身姿,清雅的氣度,即便隔著滔滔流逝的時光,隔著千軍萬馬亡國之殤,隔著生死難逾的天涯海角,她依然銘記在生命的最深處!


    那是一道永不可磨滅的傷痕,正如她永不可能割舍的肌骨!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白衣,看到他的淺笑,看到他腰間的琅環碧玉,看到他專注而柔和的神情。在門外日光的映射下,他就像是披著流轉的時光,輕淺地步入紅塵之中,來赴這一場刻骨銘心的相思之約!


    “公主,我是楚璃。”


    這一刻,六年前的初遇鋪天蓋地地奔湧而來,白衣勝雪的楚太子璃踏破月色,一步一步朝她走來……近了!再近了!直至與眼前的人合二為一!


    他說,“深夜唐突,望公主海涵”。


    他問,“在毓秀宮,還住得慣嗎”?


    他笑,“今夜最不合禮製的事都做了,還怕別的嗎”。


    他勸,“微濃,不要怨恨”。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他迴來了!他真得迴來了!


    一刹那,微濃就像是死去一般傷痛,又像是死而複生般喜悅!


    可是為何,這熟悉的身影漸漸迷離了?她忽然看不清他的麵龐了,她隻能看到一個朦朦朧朧的白影,氤氳出一道似夢似幻的柔光。她驚恐,她害怕,她竭力想要看清楚,這才發現是淚意盈滿了自己的雙眸,模糊了視線。


    她緩緩移動腳步,想要靠近他,卻又怕這隻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境,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她聽到自己緊張、起伏的唿吸聲,輕微地空曠地迴響在耳畔,唯恐唿吸得太過急促,便會驚跑了眼前的人。


    直至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麵前,直至聞到了久違的桂香,她才緩緩勾起一抹笑,從唇齒間顫抖著溢出一個字:“楚……”


    而那個“璃”字,竟是哽在了喉頭,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她唯有抬手抹去眼中淚痕,仰望起眼前的這個男人。四目相遇,像有宿命的牽引無處安放,她看到他的目光平靜如深海,又仿如蘊藏著無盡波瀾,那般深沉,那般難測,令她看不透,更猜不明白。


    “是你嗎?楚璃?”她唯有翕動著雙唇,發出顫抖的、連她自己都聽不清的一問。


    白衣男子卻隻是看著她,唇畔緩緩浮起一絲笑意:“姑娘好像認錯人了。”


    “哥!快來救我!”一道清脆急切的女聲,乍然打破了這所有的情緒,就像是舒緩琴音中的一根斷弦,刺耳難聽。


    微濃恍然清醒過來,於淚意中不可置信地喚著:“雲辰……”


    雲辰卻沒再應她,立即轉頭去看雲瀟,極為嚴厲地蹙眉:“怎麽迴事?”


    微濃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雲瀟一臉的焦急與委屈,身前還橫亙著瓔珞的峨眉刺。


    而瓔珞雖然姿勢不變,目光卻是看向微濃,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微濃此時腦子裏已是一片空白。她的心頭充滿疑惑、激蕩,還有對楚璃死而複生的喜悅,促使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幸好她還殘留著最後一絲理智,那理智告訴她,這並不是一個適宜相認的場合。她唯有抬手抹了抹眼淚,克製地搖了搖頭。


    瓔珞卻被她這個模樣嚇壞了,還以為是雲辰欺負了她,立刻將峨眉刺改指對方,大聲喝問:“瞧你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還是什麽侯爺,竟敢欺負人?”


    雲辰清朗的眉目稍稍蹙起,不明所以地道:“這其中恐怕有些誤會。”


    瓔珞冷哼一聲,又指了指微濃:“你看她這個樣子,還敢說沒欺負?我們方才進來時還好好的,先碰上你那個無理取鬧的妹子,又碰上你這個氣勢洶洶的大哥!真不愧是一家人!蛇鼠一窩!”


    瓔珞劈裏啪啦罵了一頓,微濃卻始終盯著雲辰,麵上沒有一絲反應。


    反而是雲辰聽出了異樣,立刻轉身責問雲瀟,連名帶姓地喝斥她:“雲瀟!你又胡鬧什麽?”


    雲瀟委屈地流下眼淚,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就是看她們不順眼而已!什麽都沒做!”


    雲辰想必不是頭一次碰見這種情況了,冠玉般的麵容上隱隱浮現幾分怒色。但他還是克製了下來,好脾氣地對瓔珞賠禮:“舍妹自小被寵壞了,脾氣有些驕縱,但並無惡意。她若有什麽地方得罪了兩位姑娘,在下替她賠個不是,希望兩位姑娘不要計較。”


    瓔珞輕哼一聲,自然不買賬,眼光看向微濃,冷冷迴道:“你說話文縐縐的,我可聽不懂。你跟我姐姐賠禮道歉去!”


    雲辰很是無奈,隻得又看向微濃:“是在下管教無方,致使舍妹無禮衝撞。今日兩位姑娘的損失,在下願一力承擔,還望姑娘給予寬宥。”


    微濃仍舊麵色恍惚地盯著他,也不迴話,仿若沒有聽見。


    雲辰則麵色如常地任她打量,又是溫和關懷:“在下看姑娘臉色蒼白,可是哪裏不舒服?”


    這一句關切之語,終於使得微濃平複了心境。她輕輕撫著額頭,語無倫次地低聲迴道:“我……沒事,方才……失禮了。”


    雲辰這才放了心,緩緩再笑:“沒事就好。看來都是舍妹的錯。”


    他的笑是如此柔和,如此令人愜意,可言語中的疏離、眼眸中的陌生,卻是藏也藏不住。


    這個認知深深刺傷了微濃。她忍不住再次打量雲辰,這一次她冷靜了許多,看得更加仔細,於是也看出了雲辰和記憶中的楚璃有幾分差別。


    在她印象中,楚璃已經算是很高大的男子了,但眼前的雲辰顯然要更高大一些,身形也更清瘦。他的麵龐比楚璃更挺峻,五官也更深邃,膚色也比楚璃更白。這令他的氣質帶著一種疏離感,沒有楚璃那般可親。而且,他的左眼眼尾有一顆極其細小的淚痣,楚璃是沒有的。


    這樣一對比,他與楚璃也並不是一模一樣,隻有八分相似罷了。楚璃像是水墨畫中的高山廣川,謙謙君子,氣質朗逸坦然;雲辰則更像她眼見為實的十萬大山,真實而神秘,但絕非人畜無害,昳麗之中自帶著幾分令人畏懼的向往。


    至此,微濃也清醒過來,怪隻怪她和楚璃的初遇實在太過記憶猶新,對那襲白衣實在太難以放下。而雲辰今日就恰好穿了白衣,又與楚璃長得極為相似……他們就連聲音都那麽像,用的熏香都是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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