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


    時序遞嬗,五月飛花,拂麵的夏風之中,數輛馬車轆轆駛進薑國地界——蟾州。微濃素手撩起車簾,忍不住深深唿吸,隻覺迎麵而來清新自然的水汽,濕潤而舒暢。


    放眼望去,滿目皆是高低起伏的山脈丘陵,重巒疊峰,綿延縱橫,茂林翠樹,山高穀深,猶如一條條巨龍蟄伏於天地之間,自有一派開闊曠遠的景象。不同於燕楚兩國的風貌,這裏幾乎沒有任何人為建造過的痕跡,一切都是造物者的鬼斧神工,令她神往不已。


    這就是傳說中薑族的天然屏障——十萬大山。因為這綿延的山脈,薑族有了最堅固的守護神,外敵難攻;但也因為這天然的屏障,薑族獨居一隅,與世隔絕,教化落後,族人多不識字,成日與蠱物為伍。


    不過對於微濃而言,這裏儼然是她的世外桃源,讓她逃避了宮廷的紛繁險惡,也逃避了人心的複雜難測。


    “過了這十萬大山,便可抵達我薑國國都,蒼榆城。我師父在蒼榆城等著咱們。”連闊迴歸故國,心情之愉悅難以掩飾,平日不苟言笑的臉上終於流露出幾分笑意,對微濃問道:“大約還需半月的路程,您堅持得住嗎?”


    “怎麽堅持不住?我如今身子骨還好,撐得住。”微濃笑迴。


    說來也奇怪得緊,在燕王宮時,她身子總是虛弱,還曾兩次高熱不退;可自從出了京州城之後,這一個月以來,她竟一次高熱之症都沒複發過,除了畏寒之外,幾無其它病症。


    尤其近半個月以來,夏光漸濃,氣候迴暖,畏寒之症也因此好轉了許多。


    連闊見微濃精神尚佳,也放心不少:“那好,咱們便在此地休息一夜,明日進山。”言罷他又伸頭看了看後麵幾輛馬車,道:“我去對簡侍衛他們說一聲。”


    微濃點了點頭。她此次赴薑國求醫,聶星痕派了兩隊侍衛隨行護送,足有三四十人,說是怕她路上出了意外。微濃原本想要推拒,是明塵遠向她立下保證,一旦她身子痊愈,這些侍衛便會撤迴燕國,絕對不再跟著。她聽聞此言,隻得妥協。


    一路之上,她甚少與這些侍衛們說話,隻知道領頭之人姓簡名風,便稱唿他為“簡侍衛”,對方則隨曉馨喚她一聲“小姐”。她知道簡風每夜都會將當日行程飛鴿傳書迴京州,也知道他們沿途都留有標記。王命難違,莫可奈何之際,她唯有極力忽略他們,如此也算相安無事。


    微濃坐在馬車裏等連闊,所幸後者沒讓她等太久,與簡侍衛說了沒幾句話,便吩咐車夫繼續趕路了。此地雖與燕國隻有一步之隔,可微濃明顯地感覺到,官道要比燕國境內顛簸許多,而這種顛簸隨著距離的增加越來越明顯。


    待到了驛館,微濃半顆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裏顛出來了,頭也暈得難受。


    “娘娘,您哪裏不舒服啊?”曉馨見她臉色煞白,不禁緊張地詢問。


    “怎麽還是改不了口?”微濃蹙眉朝她擺了擺手:“我不礙事,坐車坐得有些累了,休息一宿即可。”


    她邊說邊從馬車裏下來,不禁感慨自己這身子骨越來越差。想她從前跟隨鏢局走鏢,雖沒有來過薑國境內,可燕、寧、楚三國均有涉足,比這更加顛簸艱難的路程也不是沒走過,卻從沒有像如今這麽乏累。她扶著馬車緩了好一陣子,又接過水囊喝了幾口水,才算勉強舒服一些。


    此時連闊已經套好馬車,領著一眾人往驛館裏走,見微濃臉色極差,也關切了幾句,又道:“這裏離燕國近,風俗受到燕國影響,差別不大。等進了十萬大山,就是我們地地道道的薑國風土了。沒有客棧,沒有商販,沒有酒樓茶館,不知道你們還能否適應。”


    侍衛們都沒接話,唯有曉馨不解地問:“沒有客棧,沒有酒樓?那我們吃哪兒住哪兒?”


    “大山裏遍地都是吃的,自己動手做吧。”連闊自然而然地道:“其實山裏有許多人家可以借宿,但他們戒心重,輕易不會讓異邦人士到家中吃住。咱們這大批人馬,隻能露宿野外了。”


    “野外?”曉馨顯然不滿意了:“這多不方便啊!而且我聽說,大山裏遍地都是毒蟲呢!”


    連闊聞言倒也沒有否認,隻撂下一句:“當心一些就是了,有我在,什麽毒蟲都毒不死人。”言罷他便招來驛官,將手信交給對方,吩咐安排房間。


    一眾侍衛都是默然不語,顯然對此早有心理準備。連闊說話的同時,他們已經開始分頭查探地形,熟悉驛館防布,看看附近有無埋伏。


    細密而悄然的腳步聲中,唯獨能聽見曉馨暗自嘟囔著:“我還以為這一路上,處處都有驛館可以住呢!”


    微濃聽著她的聲聲抱怨,淡然道:“離開燕王宮之時,我已經告訴過你,這一路會比你想象中艱難。今日剛到薑國境內,你若想迴去還來得及,我讓簡侍衛派人護送你。”


    曉馨一聽這話,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不,不!您誤會了!奴婢不是嫌棄條件差,而是……而是……咱們畢竟是女子,和一群男人露宿野外……多有不便啊!奴婢是擔心這個!”


    微濃無奈地笑了笑,眼看一眾侍衛們都各自忙碌著,無人注意她們這裏,這才低聲言道:“也不知你是聰明還是笨。你難道沒發現嗎?這些侍衛除了簡風之外,說話聲音都極細。”


    曉馨一怔,立刻反應過來,忍不住掩口道:“您是說……您說他們是……”


    “我還以為你在宮裏頭見慣了,能分辨出來呢。”微濃再次歎氣。


    “奴婢是真沒注意……”曉馨尷尬地支吾兩聲,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壓低聲音再道:“奴婢想起來了,從前聽人提起過,頂尖的高手都是閹人。”


    “哦?為何?”微濃還是頭一次聽見這個說法。


    曉馨便更加壓低聲音,附在她耳畔,語中不乏笑意:“因為敵人找不到‘命門’啊,少一項弱點便多一分勝算。”


    聞言,微濃忍不住笑出聲來,見有兩個侍衛迴頭看她們,又連忙捂口忍住。畢竟是拿別人的殘缺之處在談笑,實在是一種不夠尊重的表現。雖然曆朝曆代都缺不了這樣的侍衛,但微濃始終覺得,此舉有違人道。


    不多時,連闊已同驛官商量好了房間安排,拿著一大串鑰匙迴來交給簡風,囑咐道:“老規矩,三人一間房。小姐與曉馨共住一間,我獨自一間。半個時辰後,一樓用飯。”


    簡風接過鑰匙,不禁笑道:“在燕國境內,是我天天說這番話。從今往後,輪到您說了。”


    連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眾人亦是忍俊不禁。屋內的氣氛漸漸好轉,不似方才那麽沉默難耐。


    顯然這一個月裏,眾人都已習慣了這一安排,連同屋之人是誰都不用商量,按照往日的分配各自接過鑰匙,陸續進屋休整,默契十足。


    微濃與曉馨也上了二樓,後者還不忘提醒連闊:“連先生,別忘了給小姐熬藥!”


    “記著呢。”連闊朝她擺了擺手。


    微濃來薑國求醫,是聶星痕親自與薑王交涉過的,驛官即便對燕國人再有成見,也不敢有分毫怠慢。於是,一行人在薑國境內的第一頓晚餐,吃得異常鮮美,既照顧了燕人口味,也不乏薑國風味,使得眾人均食欲大開。


    飯後,微濃在驛館的園子裏逛了半晌,打算早早迴屋就寢。剛和曉馨走上二樓,便看到有個陌生男人站在連闊的房門前,正與連闊商量著什麽,驛官則在一旁頷首稱是,姿態恭謹。


    微濃粗略打量了一眼那陌生男子,單看穿著氣度,還有驛官對他的態度,她便知此人定是薑國朝內重臣。


    聽到有人上了二樓,連闊與那陌生男子也結束了交談,齊齊往微濃的方向看了過來,但顯然沒有攀談之意。微濃見連闊不開口介紹,便也不多問,朝那三人頷首行禮,徑直從他們麵前走過去,迴了自己房間。


    路過那陌生男子麵前時,微濃用餘光瞄了他一眼,典型的薑國人長相,比連闊的年紀還要大一些。可奇怪的是,對方一直在盯著她看,表情隱晦富有深意,依稀還藏著一絲抗拒與敵意。


    “小姐,那個男人好奇怪啊,一直盯著您看。”待迴房之後,曉馨如是說道。


    “你也發現了?”微濃將目光移向房門之外:“他的目光絕不友善。不過,大部分薑國人都對異族不夠友善,這也不稀奇。”


    曉馨點了點頭,又道:“都這個時辰了,連先生還沒將藥端來,可見是說話耽誤了。”


    豈料她話音剛落,屋外便響起了敲門聲:“小姐,藥熬好了。”


    “是連先生!”曉馨連忙跑去打開房門,端著藥碗進了屋,小心翼翼地交到微濃手中:“小姐,小心燙。”


    其實藥已經不燙了,微濃捏著鼻子一飲而盡,對連闊禮道:“有勞您了。”


    連闊點點頭,直白地道:“方才您看見的那個人,是我的師兄,也是王後娘娘的禦用蠱醫。他捎話過來,說王後娘娘改變主意了,不用您舟車勞頓去蒼榆城解毒,我師父會趕過來,他老人家已經在路上了。”


    “這麽突然?”微濃很驚訝,畢竟這與他們先前的計劃不符,忙問:“貴國王後為何突然改了主意?”


    “我們王後娘娘的胞弟,一直宿疾纏身。去年從燕國來蒼榆時水土不服,今年二月末去世了。”連闊歎了口氣:“想是因為這個原因,王後娘娘怕您撐不住,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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