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璧月雙目陰鷙地看向他,仍舊沒有表態。


    聶星痕便自己做了主,隨口吩咐殿上的禁衛軍:“去一趟靈犀宮,請金城公主過來。”


    禁衛軍沒有接令,望向首座的赫連璧月。


    “去吧。”她神情陰沉,如烏雲蔽月風雨欲來。


    禦醫這時才遞過來一條白色巾帕,示意聶星痕按壓傷口。他看著食指上豆大的血滴搖搖欲墜,接過巾帕卻沒用,隻坐迴椅子上,自言自語地道:“奇了,這血怎會不溶呢?”


    這句話像是給了赫連璧月迎頭一擊,她終於下定決心喝道:“來人!敬侯意圖謀害王上,即刻拿下!等候發落!”


    “慢著!”聶星痕也終於斂色正容,俊目散發著瀲瀲明光,泰然自若毫無懼色:“方才殿內有目共睹,兒臣率先為王上驗血養蠱。怎麽?兒臣的血用不上了,您就不留情麵了?太後娘娘,王上可是性命垂危著,您捏造殺戮,不怕王上折福嗎?”


    “混賬!”赫連璧月猛地起身,端起案上茶盞朝聶星痕砸去。偏生這男人巋然不動,那茶盞便正好砸在他的肩頭,又“咣當”一聲滾落在地。


    茶葉和著茶水,頃刻浸透他的狻猊朝服,就連他下頜也沾染了不少水漬。聶星痕卻恍若未覺,淡淡問道:“太後娘娘這舉動,怎麽像是心虛呢?”


    一句話,使得殿內風聲鶴唳。


    聶星痕卻沒再多言,用禦醫給他的巾帕撣了撣衣袍上的水漬,徑自坐迴椅子上。


    赫連璧月閉目緩了緩心神,想起愛子的性命還捏在聶星痕手中,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眾人對殿內的情形也是驚疑不定,不知赫連太後與敬侯到底各自打的什麽主意,長公主更是一頭霧水。不過她畢竟身份尊榮,又經過風浪,此刻便道:“試試我的血吧,能早救一刻是一刻。王上也是我的侄兒兼女婿。”


    她說完這段話,特意瞥了一眼聶星痕,見他一副樂見其成的模樣。反倒是首座的赫連璧月,目帶敵意地看向她,那種神情長公主萬分熟悉——今年四月她壽宴之時,赫連璧月也曾當眾流露過這種敵意。


    長公主有些惱了:“太後娘娘,你是在防備我嗎?我可是在救你的兒子!”


    赫連璧月此刻正是思緒如麻,想著應對之策,未有任何反應。


    聶星痕有意調解:“姑母,太後娘娘思子心切,您就體諒一二吧!”


    長公主冷哼一聲,招來禦醫為自己驗血,不防聽到夫君定義侯突然冒出來一句:“敬侯今夜的話可真多。”


    “哦?姑丈今夜倒是寡言得很。”聶星痕反應極快,一語迴笑:“從前,您不是最樂意當和事老嗎?”


    長公主側頭看著他兩人,目光來迴搖擺,心裏頭也漸生疑惑。正待說句什麽,左手食指突然一疼,兩滴血已經滴入了銀碗之內。


    那邊廂,殿外也恰好響起了稟報聲:“金城公主到!”


    夜深露重,又是冬月時節,金城披著一件寬大的鬥篷,在一眾禁衛軍的護衛之下踏入殿內。她神色閃躲,臉色蒼白,額上沁著冷汗,顯然是被驚嚇到了。


    這個節骨眼上,誰都不在意什麽禮節了,金城便朝赫連璧月略略行了一禮,急切地問起聶星逸的情形。


    “長公主的血質,也與王上不符,無法喂養血蠱。”禦醫在此時突然開口,遺憾地說道。


    “長公主與王上是親姑侄,難道也不行?”聶星痕立刻追問。


    禦醫蹙眉,欲言又止:“這確實是個棘手之事。符合血質的人越多,每人取的血便越少,都不會有性命之憂;若是符合血質的人少,則必須從一人身上抽取大量的血來養蠱,也許……最後王上的性命救活了,喂養血蠱之人卻會……”


    禦醫此言一出,許多人都已經意識到了。先王聶暘當年登基之時,將手足兄弟賜死的賜死,流放的流放,後代們也都不在京州城,眼下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而敬侯與長公主的血質又不符,如此一來,便隻剩下太後赫連璧月和金城公主了。可方才禦醫的話很明了,即便她二人都與聶星逸的血質相符,每個人也要抽取大量的血來養蠱,最後極有可能因失血過多而喪命。


    此時金城已經了解了前因後果,情知自己是要喂養血蠱了……她無意識地摸了摸小腹,怯怯地看向赫連璧月:“母後,女兒不能喂養血蠱。”


    “為何?”赫連璧月蹙眉:“你先去驗了血再說!”


    金城咬了咬下唇,看向這一屋子的大臣和禁軍們,用細弱蚊蠅的聲音說道:“女兒……有了身孕。”


    “你說什麽?”赫連璧月難以置信,一把捏過愛女的手腕:“你再說一遍?”


    金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流淚低泣:“此事王兄也是知道的……他原本和女兒商量,過了壽宴便對您提……”


    “是明塵遠的?”赫連璧月隻問了這一句。


    金城低頭不語。


    赫連璧月沒再看她,惡狠狠地剜了一眼聶星痕,切切地笑了起來:“聶星痕!你好手段!你都算計好了是吧?”


    聶星痕麵上有些茫然之色:“金城對您說了什麽?您為何要遷怒兒臣?”


    金城也連忙在一旁解釋:“母後,此事與二哥無關。是……是女兒沒能把持住……”


    “啪”的一聲,赫連璧月一巴掌扇在金城臉上:“不知廉恥!”


    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隻瞧見母女二人在丹墀上竊竊耳語。眼見這一突變,均是嚇了一跳。長公主見狀不禁怒斥:“赫連璧月!金城是先王的女兒,堂堂的燕國公主,你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責打她,讓王室的臉麵往哪兒擱?”


    赫連璧月已是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一個字來,目光逐一掃過殿內的顧命大臣和禁衛軍統領,半晌,才咬牙命道:“哀家與公主要測驗血質,除宗親之外,其餘人全部退出殿外候命!”


    “是……”一眾外人窸窸窣窣地告退。明丹姝左右看了看,不知自己該走該留,正躊躇之際,但聽赫連璧月又道:“丹姝,你也退下。”


    “是。甥女在外頭張羅。”明丹姝也匆匆離開。


    直至殿上僅剩下聶星痕、長公主夫婦及一眾太醫、蠱醫,赫連璧月才從座椅上站起來,看著跪地的金城:“幾個月了?”


    金城護住小腹,身子已開始瑟瑟發抖:“不到三個月……”


    眾人一聽此言,都已明白過來是怎麽迴事。可金城公主已喪夫快一年了,這孩子是……


    “打了。”赫連璧月沒等眾人胡亂猜測,已斬釘截鐵地道:“打了孩子,替你王兄養血蠱。”


    “不!不!母後!”金城護住小腹,使勁搖頭懇求:“禦醫說了,女兒身子骨弱,前一胎又落得兇險……一旦再打了這一胎,以後都懷不上了!”


    “那就不懷!哀家把你生下來,不是讓你行這苟且之事,有辱王室清譽的!”赫連璧月終於失控了,惡狠狠地拽起金城,近乎威脅:“這孩子你若是不打,哀家就賜死明塵遠!”


    “不!不!母後!”金城刹那間涕淚交織,抱住赫連璧月的一條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母後,母後……女兒求求您……求您……”


    “太後娘娘!”聶星痕在旁冷眼旁觀著,出語冷淡:“您是說,金城有辱王室清譽?”


    他這話隻說了一半,便沒了下文。在場眾人都以為他是與明塵遠交好,才為小兩口打抱不平,便也沒有多想。


    唯獨赫連璧月聽出來了,發了瘋似地跑下丹墀,一把抓住聶星痕的衣襟,恨不得生啖其血肉:“聶星痕,你這個賤人生養的賤種!哀家要你陪葬!陪葬!”


    若是以往,聶星痕聽聞此言必要勃然大怒。但此刻,他笑了,笑得如此風流倜儻動人心魄,與眼下這緊張的情勢根本格格不入。


    他輕輕拂掉赫連璧月的手,冷冷笑言:“不做虧心事,不怕對人言。太後娘娘可要想清楚了,兒臣是誠意欲救王兄一命,您再鬧下去,時辰可就不多了。”


    赫連璧月似遭受了沉痛打擊,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反而是聶星痕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唇畔微勾:“您是咱們的主心骨,可要保重鳳體啊。”


    自金城公主出現之後,連闊一直沒找到機會插嘴,此刻才找著空檔,說道:“太後娘娘,公主有孕,不能喂養血蠱。養大的血蠱,精血都被孩子吸走了,沒用。”


    禦醫也顫巍巍稟道:“有孕之人體質會發生改變,血質是否能與王上相溶,也是未知之數。”


    赫連璧月聽了這些說辭,麵如死灰地點了點頭,再次看向聶星痕:“這個局,你布置了多久?”


    “兒臣聽不懂您在說什麽。”聶星痕故作不解。


    赫連璧月緩緩闔上雙目,一手搭在額頭之上:“倘若哀家親自喂養血蠱,你能保證王上活下來?”


    聶星痕無辜地攤手:“兒臣不懂醫術,不敢做此保證。但兒臣有個兩全其美之法,既能保證王上平安無恙,也能保您毫發無傷。”


    赫連璧月嗤笑一聲:“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必了。”


    “您不試試,怎知道不行?”聶星痕沒給她反駁的機會,立刻看向殿上一直沉默著的男人,從容請道:“姑丈,您來驗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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