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淡,殘陽如血。


    遠遠望去,層巒綿延的藏劍山在鑲金邊的落日下,勻染著朦朧的玫瑰色,清雅曠遠。


    山間已是深秋,枯黃的樹葉翻卷著掙脫了枝椏,低低的越過牆頭,輕輕飄進雲水山莊最偏遠的院落,沒入枯葉堆中,跌碎了一地的沉寂,聲聲婆娑。


    “吱呀——”


    朱紅的院門應聲而開,一鬢發染霜的老花農從兩排守衛間緩緩走了進來。


    他一身褐色衣衫,微微佝僂著腰,步履有些蹣跚。進院不過幾步,老花農突然轉過了身,朝著院門外喚了一聲,“素娘!還不快進來?”


    “哎~這就來了。”門外,盤著雙丫髻的絳衣少女正盯著牌匾怔神,一聽老花農叫她,連忙應了一聲。


    素娘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和普通的同齡少女一樣,那嬌豔的麵容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在欲開欲合間藏著最初的嫵媚。


    她提起裙擺,挎著竹籃,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牌匾上的“落玉軒”三字,這才垂眼向院中跑去。走進院門的那一刹,她似乎察覺到一絲徹骨的寒意……


    “砰——”院門又一次重重合上。


    “爺爺!這個院子叫落玉軒麽?好好聽的名字啊~”少女的聲音清脆婉轉,為一片死寂的院落帶來了絲生機。


    老花農蹙了蹙眉,邊示意孫女噤聲邊接過竹籃,緩慢的走至院中,開始修剪起那株已無半點花色的桃樹。


    少女扁了扁嘴,在老花農身邊蹲下,好奇的四處張望了一番,小聲說道,“爺爺,這院子明明又偏遠又冷清,怎麽卻有這樣好聽的名字?最奇怪的是……門外還有很多人守著?”


    老花農眯著眼,認認真真修剪枝椏的手微微一頓,幽幽的瞥了一眼緊閉的朱紅院門。


    “很多人?”老花農又側頭看向了自家孫女,臉上的道道溝壑都填滿了意味深長,“你看到的,不過是十分之一罷了。”


    “十分之一?!”


    少女驚愕的瞪大了眼,音調一下揚了起來。


    老花農無奈的敲了敲孫女的頭頂,“你若再這樣大吵大鬧,這藏在牆頭屋頂的影衛可就會立刻現身把你捉了去!”


    “唔——”少女連忙抬手捂住了嘴,一雙大眼眨巴眨巴,看得老花農不由一樂。


    “趕緊幫爺爺把這株桃樹打理好,這個院子可不是你能嬉笑玩樂的地方……”


    “……哦。”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老花農便領著孫女走出了院門。


    鋪滿落葉的小徑,爺孫倆的背影在落日餘暉中漸行漸遠。


    沉默了片刻,少女小心翼翼的迴頭看了一眼,落玉軒已在雲霧中模糊了輪廓。


    “爺爺……”


    “落玉軒中住著一個人。”


    花圃中,老花農悠悠的坐下,雙眼眯成縫,順了順自己的白胡子。


    見爺爺終於願意為她解惑,少女一下喜笑顏開,搬著小凳子坐在了一旁,拄著腦袋認認真真的聽起八卦。


    “什麽人?”


    “是一個永遠不會老去卻永遠沉睡的女子。”


    “這……這怎麽可能?!”少女似乎嚇了一跳。


    “落玉軒曾是她的住所,現如今,已被改成了冰室。”


    “冰室?”難怪院中會有一絲徹骨的寒意,少女若有所思。


    “隻有那樣,她……才能得到永生。據說,三年過去了,她的容顏如舊,未曾變過分毫。”


    少女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渾身莫名的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說來說去,這個女子究竟是什麽身份啊?”


    “……她叫蘇涼。”


    “……這名字我從未聽過。”少女皺了皺眉。


    “那麽,你可曾聽過莫涼?”


    “莫涼……莫涼……啊,是已故盟主夫人的名諱!”


    少女一拍手,突然想了起來。當今武林盟主名喚百裏卿言,也是這雲水山莊的少莊主。三年前,盟主率武林眾人圍剿隨心門,而就在那時,盟主夫人暴斃……


    三年前……蘇涼……莫涼……


    “爺爺!你是說,落玉軒中的那個女子就是已故的盟主夫人——莫涼?”


    老花農滿意的點了點頭,又靠迴了椅背,眯縫著眼看夕陽西下。


    “那……那您剛剛說的,什麽永生,什麽沉睡,豈不是一具……一具屍體?!!”少女猛地從凳子上蹦了起來。


    老花農連忙直起身,將少女拉了迴來,低聲說道,“這話,可千萬不能再說。若是讓盟主聽見……”


    “哦……”少女失望了歎了口氣,“我還以為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八卦呢,原來就是盟主對夫人用情頗深,不忍將她埋葬,才建冰室為保她容顏啊……”


    聽出了少女語氣中的不屑與輕蔑,老花農挑了挑眉,像是難以忍受這種挑釁,不由開口道,“你懂什麽?!你可知那蘇涼是什麽人物?”


    少女已無心再聽下去,隻懶洋洋的澆著花,“能是什麽人物?聽說,她不過是個失憶的盲女罷了。”


    老花農冷哼了一聲,表情中滿滿的都是“無知真可怕”,“不過就是個失憶的盲女?”


    “不然呢?哦,她還是一個被盟主愛上的盲女。”少女酸溜溜的說道。


    “你可曾聽過漠嬈?”老花農沉著聲音打斷了少女的諷刺。


    一聽見這個名字,少女臉上的諷刺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人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激動的都有些結巴了,“當然!當然聽過。不不不,何止是聽過,她可是我最崇拜的女子!!魔教的傳奇,隨心門現任門主。前任武林盟主慕迴深甚至還為她舍棄了盟主之位!!”


    “那,你可曾聽過漠引?”


    “漠嬈的義兄,曾經的隨心門門主。漠嬈的隨心劍便是他傳授的,他曾用隨心劍打敗了曆代盟主所用的承影劍,成為江湖上無人匹敵的神話!”


    “隨心門的一個傳奇,一個神話,你倒是清楚的很!”


    少女洋洋得意的伸直了脖子,“那可不,隨心門的事我最感興趣了~”


    “那你為何不知,蘇涼在隨心門的地位?”老花農看著漸漸消失在遠山中的落日,聲音滄桑有力。


    這下,少女完全愣住了。


    “她……她不是盟主夫人嗎?怎麽……”


    老花農又悠哉的撫起了胡須,慢條斯理的說道,“怎麽和隨心門有牽扯?嗬,她可不僅是有牽扯。”


    “……”


    “在隨心門,她可是能唿風喚雨的角色。”


    “……”


    “就是這樣一個你連名字都沒有聽過的人,曾經挑起了武林正派對隨心門的最後一次圍剿。”


    “……”


    “同樣也是她,讓那次圍剿不了了之。”


    “……”


    “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你口中的神話和傳奇。”


    老花農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悠遠,說到最後,竟像是睡著了一般。


    少女坐在小凳子上,整張臉都寫滿了震驚。


    這樣一個人物,怎麽書中從未提過隻字片語?


    突然之間,她對落玉軒好奇起來,對那裏冰封的女子也好奇起來……


    比神話和傳奇都要神秘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是傾國傾城還是冰雪聰穎,是溫柔良善還是楚楚動人?


    少女閉上眼,陷入了無止境的幻想,而身邊傳來輕微的鼾聲,老花農睡得香沉。


    兩人的身影投在花圃中,被拉扯的越發細長。


    畫麵靜謐安然。


    少女嘴角彎彎,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女子,白衣翩躚,容姿無雙,迴眸一笑傾國傾城。


    老花農眼角彎彎,夢中出現了一個女子,紅衣如火,在花叢中揮舞著金絲軟鞭,花瓣隨之起落。


    “少夫人!您可饒過這些花吧!!老夫還要給莊主和夫人送去啊!”


    “我想給阿欽做些花茶,聽說你這裏種的花最好,便借我些吧~”


    淩亂的花圃中老人捧著自己心愛的落花,忿忿的在那襲紅衣身後悄悄叫了四個字……


    “強盜!!土匪!!”


    ……


    ……


    ☆、94|4.23|家


    一往而深(五)【未】


    百裏卿言在喜帕下聽得清清楚楚,當楓闌欣說道魔教遺孤時,她的心劇烈一顫,腦袋裏一片空白,原本抓住同心結一端的手不由自主的鬆開,那象征著“永結同心”的紅綢因她的鬆手輕輕砸在了地上。慕迴深的心也隨著那紅綢的飄落莫名的一沉。


    百裏卿言愣了半晌,還是抬起手,將自己頭上的喜帕摘了下來。


    當那紅蓋頭被緩緩拉下時,原本還在議論紛紛的廳內外都出乎意料的安靜了下來,視線都聚焦在了喜堂正中央那有著傾國之姿的新娘身上。


    一身紅色嫁衣映襯著她桃花般的容顏,膚若凝脂,紅唇皓齒,美目柔婉,在眾人注目下安靜的窈窕而立,仿佛與這場已亂成一鍋粥的婚禮沒有任何關係。


    與往日不同,百裏卿言此時的妝容更添一絲嬌媚,眉眼間,入豔三分,撩人心弦,這下竟生生將那喧賓奪主的江湖第一美人比了下去。


    被鎖住目光的眾賓客不由開始暗暗懷疑起楓闌欣的話來,如此美的不識人間煙火的百裏卿言怎麽看也不像是魔教妖女啊……


    慕迴深眸色深深,視線緊緊鎖在他已經日思夜想了一個月的嬌顏上,片刻不願移開。該死的,自己竟然讓她這麽出現在其他人麵前……察覺到堂內堂外,無數豔羨妒忌、驚豔覬覦的眼神,慕迴深整個人都要燃起來了,恨不能立刻將身邊這個臭丫頭鎖在屋中,讓她永遠隻屬於自己。


    而這一邊,拉下喜帕後的百裏卿言,有一瞬間被日光刺的有些睜不開眼,當眼前的景象一點點恢複輪廓後,她才發現所有人都緊盯著自己……


    而且,這些人的目光怎麽都有些……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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