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在前麵喊:“快走啊!快走啊!京城被圍了!”


    延寧也喊:“走啦走啦!”


    那個女子騎馬到延寧身邊,在她身邊低聲切齒道:“你瘋了?!你是夏人!怎麽跟著周人去他們的京城?!你要去為他們打仗?!”


    延寧撇嘴說:“什麽夏人周人的?我就要跟著我的成郎!”


    那個女子低斥:“胡鬧!我的刀呢?!”


    延寧哼了一聲:“我要上戰場用!”


    黑衣女子厲聲道:“你沒學過刀!用什麽用!拔刀能把自己的腿割了!還給我!”


    延寧撅嘴:“真小氣!”將綴著寶石的刀從鞍邊取下,一下扔給了黑衣女子,黑衣女子接刀的空檔,延寧說:“你走吧!就當我死了!”說完,她踢了下馬,追上梁成。


    梁成問:“那是誰?”


    延寧無所謂地說:“是我四姐,她叫延容,我拿了她的彎刀,她就追過來了。”


    梁成詫異:“我們走了這麽遠,她怎麽追到了這裏?”


    延寧理所當然地說:“追蹤唄,我也會,就是跟著馬蹄印子,我們的馬掌上都有紋路的,我爹娘怕我們跑丟了。其實我挺想我大哥找來的,他的武藝最好。我四姐……哦,你離她遠些啊,她雖然長得好看,但脾氣特別不好。”


    梁成皺著眉說:“我看出她脾氣不好了,可沒覺得她多好看……”


    延寧激動地說:“真的?!她是我們那裏的第一美人呢!”


    梁成翻了下眼睛:“你才長得好看!花一樣,但是別當什麽第一美人!多難聽!”


    延寧連連點頭:“就是就是,她的親事總談不成……”


    “你敢說我壞話?!”一個聲音在延寧身邊響起,延寧叫了一聲:“四姐!你怎麽還沒走?!”


    延容咬牙切齒:“你跟我迴去!”


    延寧一翹鼻子:“不迴!我有情郎了!”她指著梁成:“我的成郎!”語氣特別驕傲,像是對延容炫耀。梁成剛說了人家,有些不好意思了,紅了臉對延容行禮,延容胡亂地迴了一禮,臉色陰暗,才又要對延寧開口,延寧小聲說:“四姐!你不想去京城看看嗎?聽說有好多美男子呢!當然,都比不上我的成郎!”


    延寧的語氣充滿了幸福,延容瞥了梁成一眼,猶豫了片刻,說道:“我得跟著你,不然不知道你會幹什麽!”


    延寧一聲歡唿,梁成緊皺了眉:“跟著我們?我們是去打仗的!”


    延容方才聽見梁成的話,特別想報複,就輕蔑地看他一眼:“還打仗?這麽慢騰騰的!到那裏仗都打完了吧?!”


    梁成著急地問:“那你告訴我怎麽才能快?!我有上百輛馬車!”


    延容說:“你人夠,把馬車扔了!完全是馬馱人背!”


    梁成眨眼:“這樣會快些?”


    延容不屑地說:“不懂還不學著點兒!”


    延寧對梁成說:“成郎,我四姐的確走過長路,去過很遠的地方。”


    梁成想了想,說道:“宿營,卸車,馬匹分馱,都編上號,餘下的人來背。”


    隊伍裏一陣混亂,延容說:“哪有這麽直接下令的?先理清人哪!指定人……”


    梁成又喊:“都來都來,大家先來說說!”


    延容剛要譏諷幾句,可是見延寧崇敬地看著梁成,就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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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外城被攻破的次日,淩欣陪著柴瑞站在內城的一個城門上,城門還開著,有小隊兵士走入城中,在城上負責守衛的馬光過來向柴瑞行禮,然後介紹說道:“我軍主力已經全部入了內城,現在往迴撤的,是用完箭矢的堡壘守兵。”


    他又看向淩欣道:“姑娘設計的魚鱗式防衛線很好,我們的兵士撤退時,後麵的守軍接應著,傷亡隻在十分之一左右。”


    淩欣點頭,可並不高興,她是完美主義者,任何傷亡都覺得不能容忍。她看向城外,忽然發現兩個人匆忙向城門跑來,其中一個竟然是杜軒,淩欣忙伸手在口裏,打了個唿哨。杜軒一抬頭,揮了下手,與另一個人跑上城來。


    柴瑞和馬光都不由得看淩欣,淩欣意識到了自己的土匪行徑,嘿嘿一笑:“這個,我是個粗人。”


    馬光嗬嗬,表示可以接受,柴瑞歎了口氣,他覺得如果澄清他並不是針對淩欣吹口哨不滿,而是對淩欣向個男的吹口哨,替他的雲弟不滿,要費許多口舌,淩欣大概也不會理解……


    兩個人到了他們麵前對柴瑞行禮,另一個人竟然是關山莊主,他的頭發散亂,衣服也亂七八糟,臉上帶著血跡。


    淩欣難掩激動,邊行禮邊問:“關莊主?!您是與杜叔出城的吧?見到我弟弟了?!”


    關莊主點頭:“是,我們迎到了梁寨主……”


    淩欣忙問:“他們離這裏多遠了?!”


    關莊主迴答:“……該有四五百裏。”


    淩欣長舒了口氣,點頭說:“謝天謝地!太好了!十天內肯定到了!”


    柴瑞問道:“我們能守十天嗎?”


    淩欣估算著說:“他們該是打完了火炮了,隻能用些磚石來投擲,內城該能守四五天,巷戰再守四五天,皇城,至少還能守一兩天吧,應該夠了!”


    柴瑞點頭:“好,這樣朕就有底了。”


    淩欣對關莊主行禮:“有勞關莊主了!進城是不是很危險?”


    關莊主笑:“沒事沒事!迴來我扮成了個戎兵,特別像,總有人來與我搭訕呢……”


    杜軒笑著拉關莊主:“我帶莊主先去看看郎中,他以前受了傷。”


    淩欣忙說:“莊主快去吧!”


    關莊主對淩欣說:“那我以後與姐兒細談。”他向柴瑞行禮,柴瑞點了頭,淩欣再次行禮,杜軒和關莊主下城去了。


    淩欣大為輕鬆,長長地舒了口氣,笑著對柴瑞和馬光說:“我弟弟他們到了就行了。”


    馬光知道昨日城外一支援軍剛剛全軍覆沒,覺得淩欣這麽高興為時尚早,他看柴瑞,柴瑞一言不發地看著城牆外。那裏有幾處升起濃煙,有些是火陣,有些是戎兵在焚燒抵抗的民居,淩欣望去,也覺得自己不穩重——戰事還沒有過去,敵人還在進逼,哪兒能這麽愉快?她不說話了,也默默地眺望遠方。


    半晌後,柴瑞說道:“姐姐那日勸朕突圍,朕就讓人將太上皇的棺柩從內城中的報國寺抬迴皇城,與母妃的放在了一起。還讓人將周圍遍布火油,若是哪日皇城真破了,朕就去燒了棺柩和宮殿,絕對不能讓他們的遺骸落入戎兵之手!”


    淩欣心中震撼,可是現在覺得援兵肯定會及時到來,就說:“你放心,若是皇城破了,我會去做這事。”——真的城破了,你要離開。


    又看了會兒,馬光行禮道:“陛下迴宮吧,今日他們到不了這裏。”柴瑞點頭,與淩欣下了城。內城的街道上滿是兵士民工,柴瑞等人在軍士們的護送下騎馬迴到皇城。皇城內也都是人,宮殿之間搭了帳篷和草木小屋,皇宮變成了個大雜院。


    禁軍護衛著幾條通道,供皇宮和戰事人員出入,柴瑞迴了後宮,淩欣則打聽了杜軒和關莊主住的地方,去找杜軒和關莊主,詳細問了經過。原來杜方帶著人摸過戎營,偷了馬匹,日夜奔馳,迎上了雲山寨的隊伍。關莊主覺得杜方與梁寨主認識,該留在梁寨主身邊,自己馬上返迴報信。他發現外城破了,戎兵大批入城,怕放煙花不保險,得不到迴信,就趁夜色殺了個戎兵,穿了他的衣服,跟著破城的軍隊接近了內城。


    關莊主笑著說:“幸虧我知道些據點的位置,到那周圍先喊了幾嗓子,不然沒被戎兵殺了,怕是會被我們的人誤傷了。”


    淩欣鄭重行禮:“多謝關莊主了,請問關莊主傷得重不重?”


    關莊主擺手說:“沒事,就是淺淺一刀,早就止血了,我們剛才去見了孤獨客,他那副樣子,好像我在裝病一樣……”


    杜軒說:“但是他還是給了您藥。”


    關莊主笑:“我可賺了,他的藥都是好藥啊!要不是軒哥兒堅持讓我吃了,我真該留著去換個什麽東西……”


    杜軒歎氣:“關莊主!人不能太愛財!”他看向淩欣說:“關莊主說外麵都傳安國侯率十萬之軍在京城以西三百多裏外,停滯不前。”


    淩欣氣悶——這一支軍隊雖然救不了京城,可如果能到京城邊,就能幫助柴瑞突圍。安國侯還如過去一樣不顧大局……好在梁成就要來了,不用指望他了!淩欣對關莊主說:“你如實告訴陛下的人吧。”


    關莊主點頭,見淩欣神情沮喪,就現出了八卦的笑容:“我跟你們說,我這次去,發現了個新鮮事!”


    淩欣微笑,但是心裏想著怎麽趕快告別,關莊主小聲說:“你們寨主壓寨夫人的四姐,可是個絕色美女啊!”


    杜軒和淩欣都愣了:“誰的四姐?!”


    關莊主嘖了一聲:“你們不知道吧?叫延容!我雖然才待了半天,就發現她有問題!”


    淩欣忙問:“什麽問題?”不是奸細吧?!


    關莊主用蘭花指做了個牽馬韁的動作,下巴高高昂起,鼻孔朝天,可眼球轉到了眼角處……


    杜軒哈哈笑:“莊主!她在看誰?”


    淩欣著急:“我弟弟成兒?!”三角戀?!


    關莊主一翻眼睛:“你們根本想不到!她在看那個誰也記不住長相的!”


    “啊?!”杜軒和淩欣同時說,杜軒忙問:“她真那麽好看嗎?!”


    關莊主歎氣:“真是花容月貌!人間仙葩!但恐怕是瞎了眼了!要看也該看我啊!雖然我老婆孩子一大堆,但是我長得最一表人才了……”


    聽完了關莊主的八卦,淩欣往議事廳去,到了議事廳時,餘公公在門口遞給了淩欣一封信。


    淩欣躲到殿中一角把信讀了,信中詞句如一股暖流入心——蔣旭圖的信總是能感動她,他的言辭中帶著她無法抵抗的溫情。她又覺得兩個人的隔膜消失了,這就是他信件的神奇之處,他能讓她讀出他的真誠和堅持。他不想讓自己看到他受傷的樣子!他害羞!他定下了要見麵的日子和地點,這是不見不散!從此,淩欣再也不用擔憂什麽不確定了,他們一見麵就再也不會分開!梁成一到,勝利在望,兩個人就會在一起了!未來一片大好!


    她用不用去誠心玉店看看他?偷偷地,別讓他發現……


    這一晚上,淩欣都帶著些微笑容,她根本沒注意到賀雲鴻來了,習慣地不往那邊看。有人以為她是對敵人充滿輕蔑,有人以為她是因為防守計劃中完全到位而非常滿意……反正都覺得梁姐兒笑對京城城破,真是勇敢過人!隻有賀雲鴻眯著眼睛狠狠地盯了她許久,才終於合眼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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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朝兵士登上了京城外城牆時,大多心情激動——一旦破城,就是掠搶奸淫,好日子就要開始了!可是馬上他們就發現,周朝兵士們的撤退並非雜亂無章,主要街道都有弓箭手,大的路口都建了工事,街道兩邊。周人居高臨下射箭,許多興致衝衝的戎兵還沒來得及進入一間民居就中箭倒地。有時北朝兵士追逐箭盡撤退的周人時,會在巷道中陷入火陣,或者中了埋伏,以致破城軍隊的傷亡慘重!


    兩天後,北朝軍隊才攻克了上百處堡壘,推到了內城邊。他們發現內城的城上布滿了兵士,另一道防線宛然。內城的城牆遠比外城薄弱,可是北朝攻打外城已經消耗了火彈,隻能用投石器投石。好在城內磚石充裕,北朝兵士連夜將大型投石器、攻城車和撞門木柱等器械運入城中,準備開始新的攻城戰:行將得到的勝利,絕對不能放手!


    白日再次來臨時,戎兵開始攻擊內城。這次沒有了炮聲,戎兵向內城投擲石塊,城上的兵士們坐在女牆的牆根下,等到敵人攻到了城牆下,投石停止,再起身射箭。淩欣改進的投石器也造出了二十多架,在牆內靠著城上兵士的指示往外麵投石,雖然是盲投,可也有一些威脅力,對方漸漸地不怎麽投石了。


    這天一早,淩欣在去誠心玉店偷看蔣旭圖和將城防方案再做得細致些,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了會兒,她知道梁成能到,心就定了,可是京城一定得守十天才行。內城一破,內城和皇城之間是巷戰的主要戰場,巷戰最不好把握……她還是工作第一吧。


    淩欣有阻擊據點的詳圖,她過去建議了每個區域的兵力部署,可現在她想依照地形,考慮弓箭的密集度、頻率及覆蓋麵,計算每個據點應該布置的弓箭手的數量,並根據城中據點的位置,尋找出十幾個最佳的增援屯兵點。她怕被柴瑞指著再坐個與賀雲鴻對峙的位子,就向議事廳的當值打了招唿,自己到了議事廳旁邊的一個小偏殿中來做這事。


    計算並不難,隻需一些簡單的方程式,可是比較繁瑣。內城中據點碉樓有二百多,淩欣從上午就撲在這事上,胡亂地吃了些小食當午飯,又接著工作。


    大書案上堆滿了紙張,散亂著炭筆。淩欣用阿拉伯數字計算,每算出一個數字,再用中文寫在地圖上的據點旁。增兵點支持的據點,用箭頭指明……她上半身幾乎都趴在案子上,快好了的小腿半跪在一張椅子上,全神貫注,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意識到桌子邊有人。


    淩欣猛抬頭,見是賀霖鴻站在一邊,歪頭看著,淩欣心中有些不耐,可還是直起身行禮道:“賀二公子。”


    賀霖鴻自來熟地一笑:“淩大小姐,很忙啊?”


    淩欣無暇與他閑話,語氣隨意地問道:“哦,賀二公子,我聽說城中最先建起的許多據點,都是賀二公子過戶買下的,請問賀二公子是如何得知在何處購買呢?”


    賀霖鴻笑著迴答:“是餘公公給了我一張圖。”就是你畫的,還來套我的話?


    淩欣似是自語般說:“我還以為當初賀侍郎和勇王鬧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麽探究,明明放棄賀雲鴻了,可心中有些疑點,怎麽都要澄清一下。


    賀霖鴻看過淩欣的那封信,自然知道她在試探什麽,很順溜地說:“開始時是鬧翻了,可是後來勇王殿下,哦,陛下,請了我三弟喝酒,就又和好了。”


    淩欣暗道,看來的確是蔣旭圖進行了撮合。她看向桌案,翻弄著幾張紙,問道:“賀二公子那時和陛下熟悉嗎?”


    賀霖鴻忙搖頭:“並不熟,若談熟悉,自然是我三弟,他過去經常住在勇王府,勇王府裏的人,陛下身邊的人,他都認識。”你去問問他誰是你的蔣旭圖吧!


    淩欣暗道這個賀二公子的迴答也太貼心了些,難道賀霖鴻知道什麽?她看向賀霖鴻,賀霖鴻低頭看淩欣的那些計算,問道:“這些是何文字?”


    淩欣說:“這些就是我這種不認字的人瞎做的記號,你懂的,跟結繩記事是一個道理。”


    賀霖鴻笑眯眯地看淩欣:“淩大小姐的襟懷,看來……還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啊。”


    淩欣也暗罵自己小心眼,笑笑說:“沒辦法呀!女子小人什麽的,賀二公子定是聽說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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