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知道蔣旭圖入獄了,即使有人監視著勇王府,她也會翻牆出府。親自去天牢打探消息,一刻也不會等待!她會以普通犯人家屬的身份,盡早見到蔣旭圖,告訴他別擔心,我來了!如果得知他在被過堂,她身邊有江湖中人,她必然會設法進入刑堂,威脅住行刑官。隻要不把犯人劫出,表麵上就不會驚動誰。即使知道太子來了,在別處製造一個小騷亂,也會把太子嚇迴去……


    可是因為是賀雲鴻,她就沒了那份緊迫!她想統籌大局,按部就班,穩妥為上,搞定天牢,安插人入刑部,以為一兩天不該有什麽問題……


    淩欣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內外有別!她自詡能行義舉,可其實沒有盡到全力!


    此時她多願賀雲鴻根本沒有受傷,依然是那個站在高處,傲然在旭日中微笑的俊美公子,她在牢外悄然一瞥就離去,心中定然不會有所波動,對這個人不會有一絲掛念。可是現在,看到賀雲鴻遍體鱗傷地躺在地上,她馬上自責自己的漫不經心與自傲自負!這種歉疚生生地將她的心撕下了一個角,留在了這個人身上,她渾身戰栗,驚慌失措!


    第71章 喂藥


    孤獨客蹲在賀雲鴻身邊,號脈後又仔細按動賀雲鴻的身體和四肢,說道:“還好,還好……”


    杜軒不解:“這叫還好?!”


    孤獨客說:“骨頭沒斷,當然還好!不過是皮肉之傷,失了血。他本來身體弱,才會昏迷不醒。”


    杜軒伸手:“這個鏈子……”


    孤獨客製止他:“這個先別摘,你沒聽那個獄卒說太子來了嗎?萬一他再來,鐐銬可以重新套上,難道要再穿一次這個鏈子?而且,他現在舌頭太腫了,先留著吧!”


    淩欣伸出手,又放了下來,她能做什麽?——她有種衝動,想去抱住賀雲鴻,但是意識裏知道絕對不能那麽做!她眼睜睜地看著孤獨客檢查賀雲鴻的身體,自己隻能跪坐在地上,微微發抖,下意識地說:“晚了……來晚了……”


    外麵一團強光照來,黃德帶著幾個人迴來了,有人舉著幾個火把,還有人抬著水桶。一隊人進來了,將火把插入牆壁上的孔中,片刻,牢房裏就亮堂堂的。


    韓長庚說:“給他打開鐐銬。”


    黃德說:“快快!”


    一個獄卒遲疑:“大人,這個人是重犯……”


    黃德怒:“我當然知道!去做!……”


    話沒說完,正在看傷勢的孤獨客不耐煩地捏住了他麵前的鐐銬上的一節鐵鏈,一用力,那段鐵鏈竟然如麵條般彎了,孤獨客語調緩慢地說道:“打開吧,不然這就是你的骨頭。”


    那個獄卒馬上拿出鑰匙,將鐐銬捅開,從賀雲鴻的手腳上解了下去。孤獨客對黃德說:“請大人帶他們都出去吧!”


    黃德點頭,對幾個人說:“你們都隨我來!”幾個人帶著疑問地看他,他連推帶拉,將幾個人送出了牢房。


    孤獨客對韓長庚說:“你還是守在外麵,我這個人多疑,不想讓人把咱們都鎖在這裏。”韓長庚一聽,起身鑽出去,站到了門外。


    孤獨客看了眼還在喃喃自語的淩欣,打開針袋,將一根根長針飛速插入賀雲鴻的身體,說道:“姑娘不是帶了東西來了?是什麽膏嗎?給他吃了吧,他的嘴唇都裂開了。”


    淩欣覺得腿部沉重,站不起來,隻能拿起小罐,膝行了幾步,到了賀雲鴻身邊。熾亮的火把下,賀雲鴻的傷勢更加清楚,即使在昏迷中,賀雲鴻的眉頭還是緊皺的,臉部紅腫,皮膚紫漲,看著像發著高燒。淩欣感到喉嚨緊縮,啞著嗓子低聲說:“我們來晚了……真的對不起……我們來晚了……”她的淚盈於睫,被莫名的感應所染,竟然想放聲痛哭。她認為那是因為她意識到了她沒有像救蔣旭圖那樣去救賀雲鴻,歉意沉重才會如此!


    杜軒也歎氣:“誰知道他們馬上就用刑了?”


    淩欣含淚說:“我還好好洗了個澡,吃了飯……勇王一定會殺了我的……”


    孤獨客冷酷地打斷:“你就別念叨了!趕快喂他!從外麵帶進來的東西是涼的,正好。”


    淩欣提起手裏的小罐,打開上麵小蓋子,往裏麵看,卻是半透明的果凍般的東西,她淒慘地看向孤獨客:“您有勺子嗎?”


    孤獨客看醫箱,騰出手拿出了一隻極小的銀勺,遞給淩欣道:“你現在不覺得我的箱子大了吧?”


    淩欣險些淚奔:“您的醫箱要再大些就好了……”


    杜軒搖頭:“大俠!咱們現在能不能不放冷箭了?”


    孤獨客說道:“為何不放?又射不死人。我現在心情不好,也不能讓別人舒服!”


    杜軒沮喪,“誰心情好啊?!”


    淩欣的胸口疼得發悶,她拿著小勺,挖出一小勺,含著薄淚,哭喪著臉,往賀雲鴻被口環撐開的幹裂唇間放去。小勺輕觸到賀雲鴻腫得露出唇間的舌上,淺紅色的果凍片刻融化成了水,滲入了賀雲鴻的嘴裏。勺子太小,恨不得隻有黃豆大,一次挖出的果凍能有多少?好幾勺後,賀雲鴻在昏迷裏才吞咽了一次。


    淩欣著急,皺著眉嘀咕:“我們來晚了……”她腦子裏,迴放起越劇《紅樓夢》,賈寶玉在林妹妹死後,去哭道:“我來遲了我來遲了……”淩欣低聲說:“我來遲了……對不起……我們來晚了……”單曲循環播放。


    她見那麽點兒的露凍在賀雲鴻灼熱的唇間一下就消失了,就飛快地再挖一勺放在他口中,覺得這樣就能多給賀雲鴻些水。她跪得膝蓋生疼,可是不敢停,彎著腰,一邊嘀咕“來晚了”,一邊給賀雲鴻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了半個多時辰,才終於將一小罐山楂膏露都刮幹淨,喂光了。


    淩欣長出了口氣,將小勺放入罐子裏,駝了背。


    孤獨客說道:“姑娘不必這麽焦慮,他沒有生命之憂。我見過更糟的……”


    淩欣明白他在說什麽,可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孤獨客轉身拿出個小瓶,遞給淩欣:“姑娘再把這藥給他吧。”


    淩欣接了小瓶,將小罐子放在身邊地上,拿起小勺,問孤獨客道:”大俠您怎麽不帶個大點兒的勺?”


    孤獨客低頭拔出一根針,嘴裏說:“大勺有……”


    淩欣一聽,身子一斜,差點臥倒在地,她一隻手撐地,艱難地將麻木的膝蓋伸直,悲憤道:“那您給我大勺多好?他的嘴唇都幹成那樣了。”有大勺我用花那麽長時間嗎?!


    孤獨客抬頭瞥了賀雲鴻的臉一眼說:“他的舌頭腫得口舌間沒了縫隙,給你大勺你喂不進去不說,他也咽不下。何況他現在發著燒,雖可以吃些涼的,但也不能太快,容易激著。一點點地喂是最好的。姑娘要多些耐心。哦,其實你坐著就行了,用不著跪著對人請罪!”


    淩欣沒法和他爭論,艱難地盤膝坐在賀雲鴻的頭邊,拔開瓶塞,立刻聞到一股怡人的氣息,淩欣將鼻子湊近,聞了聞,問道:“這有什麽用處?”


    孤獨客說:“是解痛的。”


    淩欣又聞了下,覺得氣息真是極美,孤獨客慢慢地說:“姑娘是心疼了嗎?如果很厲害的話,可以用一點。”


    淩欣長歎:“大俠現在就別開玩笑了,我現在心中實在不好受。我們來晚了……”


    孤獨客點頭:“我就是聾子,現在也該能聽見了,姑娘說了有幾百遍了吧?”


    淩欣想哭可又不能哭,噙著眼淚看孤獨客說:“大俠,您能體諒一下我的心情嗎?”


    孤獨客慢慢地問:“姑娘是什麽心情?”


    淩欣歎氣說:“我們來晚了……”


    孤獨客認真地點頭:“明白,姑娘還想說什麽?”


    淩欣低頭:“我們來晚了……”


    孤獨客翻了下白眼:“姑娘如此自責……”


    淩欣以為他要安慰自己,說道:“我們的確是來晚了……”


    孤獨客說:“……也是應該的。”


    淩欣一愣,杜軒插嘴:“您怎麽能這麽說呀!”


    孤獨客說:“夫妻嘛,心有所係,身有所感,一個疼了,另一個定是也要疼的!”


    淩欣一聽這話,一個激靈,強迫自己自己冷靜下來!她與賀雲鴻可不是夫妻了!淩欣才要反駁,見賀雲鴻的睫毛微動,她嚇得忙把他頭枕著的鬥篷帽子扯起,蓋到了他的臉上,隻露出了他的嘴。


    然後她對著孤獨客和杜軒,緊閉了自己的嘴,在空中畫了個叉,杜軒做出恍然的表情,孤獨客特理解地點頭:“我才知道姑娘……”


    淩欣又使勁在自己嘴前麵畫叉,孤獨客不屑地說:“……是真怕羞呀!你不想讓他知道你來了?可是你的鬥篷就墊在他的身下,一會兒姑娘還要帶走嗎?”


    淩欣狠狠地瞪他,又在空中打叉,然後趕快看賀雲鴻的嘴唇,一點都沒動,也許沒醒……


    孤獨客說:“快喂藥吧!那藥止痛。“


    淩欣忙小心地拿著小藥瓶到了賀雲鴻口唇的上方,將小瓶裏的液體倒在勺子裏,然後將勺探入賀雲鴻的雙唇間,看著液體流光,再提起勺子。她的身體躬向前方,她匆忙挽起的頭發鬆了,連她都沒有注意到一縷頭發從她的耳邊滑下,在她一次彎腰間,拂過了鬥篷旁賀雲鴻的腮邊。


    藥瓶不大,這次淩欣沒用多少時間,就將瓶子倒空了,給賀雲鴻喂下了最後一勺。淩欣將藥瓶遞給孤獨客,孤獨客伸手接過,涼涼地說:“其實你不用這麽一勺勺喂的,拿瓶子對著他的嘴慢慢倒也可以,你對他真的很細心呢。”


    淩欣真不想理孤獨客了!可孤獨客轉身又拿出一個蠟丸,說道:“這個就難些了,這丸藥他定是吞不下去的,你得用那勺子一點點地弄成小塊,塞他嘴裏吧。”


    淩欣又看了看賀雲鴻露在鬥篷下的嘴唇,依然被口環撐著微張不動,不像醒的樣子,才低聲對孤獨客說:“不行呀!他躺著呢,喂個小顆粒,會嗆著的。”


    孤獨客皺眉:“我現在正忙著呢!這點小事你自己解決吧。”把丸藥扔給了淩欣。


    淩欣擰開丸藥,裏麵是顆軟軟的蜜丸,她拿起方才盛山楂膏露的小罐,將蜜丸放進去,又小聲問孤獨客:“您有能化開藥丸的東西嗎?”


    孤獨客示意後麵:“那不是有幾桶水嗎?”


    淩欣悄聲質疑:“那怎麽能喝呢?”


    孤獨客停手,看淩欣:“你怎麽這麽講究?這是在大牢裏,又不是茶館!”


    淩欣不同意,和孤獨客爭論道:“什麽講究?那水沒燒開,喝了會拉肚子的!再說,您方才還說他體質弱,涼的要一點點地喂,那膏露雖涼,可定是開水做的,現在直接給一罐子生水,他怎麽受得了這寒氣?”


    孤獨客陰冷地看淩欣:“姑娘還懂寒氣?”


    淩欣一驚,想起這個人的功夫和古怪性情,忙學著梁成小時候的樣子眨了下眼:“大俠!您……您……幫著出個主意吧!”


    孤獨客滿意地點頭:“這才是個好孩子,來,這個拿去吧,是酒。”他把一個兩個拳頭大的酒罐遞過來。


    淩欣雖然接了,可是皺眉道:“這不辣嗎?他嘴裏有傷,多疼啊……”


    孤獨客一眯眼:“不疼?不疼能消腫嗎?這酒能化那藥。他原來受過內傷,體質虛弱,此時他傷入肌體,氣血兩虛,如門戶大敞,倒是正好借此機會新傷舊傷一並治了。這養內丸可是千金難買的調和內裏之良藥,這麽好的東西你要是不想給他用,就還給我吧!”


    淩欣趕忙說:“大俠真是仁義!大俠!我可沒抱怨您的藥啊!我是說……這個……請大俠再給我一個麻醉的藥吧,隻麻醉口舌,這樣再用酒,就不會很疼了……”


    孤獨客看杜軒:“你還記得方才她在車裏說了什麽話嗎?”


    杜軒麻溜地迴答:“她這麽幹,全是為了勇王殿下!”


    淩欣忙挺直了腰,點頭說:“是的!”


    孤獨客抬了眉毛,半閉眼睛:“那我就沒有能麻醉的藥了!”


    淩欣腰彎了,“好吧,也是因為我的負疚之心吧!我們來晚了……”


    孤獨客哼了一聲:“看在你快把我念瘋了的份兒上……”他轉身又拿出了一個小瓶子,叮囑道:“別太多,五滴就可以了。”


    淩欣接過來,低聲說:“謝謝大俠。”


    孤獨客翻了下白眼:“不用謝,我最喜歡口是心非的人了!”


    淩欣不敢惹他了,裝沒聽懂,低頭小心地將瓶子塞打開,這次,她深深附身,就在賀雲鴻的唇邊,傾倒藥瓶,將一滴藥滴在勺上,馬上翻轉勺子,滴入賀雲鴻的唇中。五滴後,她直起身,蓋了藥瓶放在身邊,小聲問低頭忙碌的孤獨客:“要等會兒吧?”


    孤獨客抬頭看來:“姑娘會唱歌嗎?唱支歌就行了。”


    淩欣瞪圓了眼睛,孤獨客很無賴的表情:“不唱?那我怎麽知道時間?”


    杜軒苦笑:“大俠真知道怎麽消遣人。”


    孤獨客不快地看杜軒:“消遣?你喜歡幹這血淋淋的事?你看這裏,鞭傷及骨了,白色的是骨頭,來,我給你藥,你往這裏撒吧!”


    杜軒忙搖頭:“大俠大俠!您能個兒!”


    孤獨客很秀氣地說:“所以呀,我得聽聽歌呀曲兒的什麽的。不然我就躥火,想殺個人解解氣,或者,手下得重些……”說著,他將一小瓶藥粉撒在綻開的傷口上,藥粉碰到血肉,嘶嘶作響,冒起水泡。


    淩欣吸冷氣,忙說道:“好吧好吧!”她對杜軒說:“你唱!”


    杜軒對孤獨客說:“大俠!請聽我為您獻上一曲!”


    孤獨客皺眉:“誰想聽你唱的?!”


    杜軒說:“您這就小看人了!我唱得可好了!在山寨裏大家都喜歡聽!您聽著……”他張嘴輕輕唱了起來:“唱山歌嘞這邊唱來那邊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簪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水慢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水慢文並收藏斷簪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