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方說:“那我陪梁姐兒去吧。”


    梁成點頭說:“好,我也去。”


    淩欣說:“那怎麽成,這裏要有人守著,真有什麽事,不能讓人在賀府把我們一鍋端了。”


    梁成大叫:“姐這麽說,我還能讓你去嗎?”


    淩欣笑起來:“哪兒那麽多事?!他們府裏就是想把我趕走,再給賀三郎娶門親,我已經同意走了,賀三郎也寫了和離書,這婚事已然作罷,他們為何還要給自己惹麻煩?殺了我有什麽好處?勇王那邊能高興?賀相該是個明白人,絕不會做這種賠本兒的買賣,以前的事,是賀老夫人瞎胡鬧,她有心疾,我想賀相是不敢和她細講這其中的利弊,才造成她一個勁兒地想拿捏我,總不能得手,就想殺了我,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梁成怒道:“這有什麽可以理解的?!賀三郎那個家夥在裏麵肯定沒起好作用,幫著他娘推波助瀾,手段下流!是個小人!”


    梁成與淩欣姐弟感情親密,他知道姐姐誤了婚期,心裏本來很擔心。後來姐姐得了好婚事,他一心為姐姐高興,雖然不舍,可還是欣然來送嫁了。卻誰知對方是這麽個壞蛋!對他姐姐不好!還騙了他!梁成這個恨!提起賀雲鴻真是沒好話!


    可淩欣現在心情平靜了,倒是覺得如果對方不怎麽樣,那不就是自己的眼光差嗎?兩個人無緣是一迴事,但是自己要是喜歡上了小人,那自己的頻率和感應不也就很低級嗎?何況賀雲鴻說到底,也就是不愛她!人家有這個自由呀!自己對那些自己不愛的人,不也是一甩手扔垃圾桶裏?


    淩欣笑著搖頭:“照勇王妃的話,賀三郎是個很明白的人,他就是不喜歡我,也絕對不會把我往死裏逼。他那個性子,肯定是不理我,把我冷落在一邊,就像他們開始說要我另居別院,他該不可能主動設計來栽贓,頂多是把簪子給他母親,撒了個謊……”


    梁成說:“撒謊就是個小人!思想陰暗,不擇手段的小人!”


    淩欣哈哈一笑,知道梁成因為簪子的事非常不喜歡賀雲鴻,罵他解氣,可怎麽也沒想到梁成也許說對了什麽。


    大家商量決定,淩欣帶著四個小姑娘,杜方帶著四個少年,一起去賀府。


    第45章 聽笛


    傍晚時分,賀府後門處,賀霖鴻迎來了淩欣浩浩蕩蕩的山寨儀仗隊——一群青年護著兩輛馬車,看著淩欣和四個小姑娘下了馬車。


    淩欣的嫁妝全留在了賀府,她上次去勇王府穿了那身粉色衣衫,這次就不再穿過來了。她穿了平時在玉店的衣服——本來給山寨少年們新做的一套灰色葛布夾衣男裝。她現在的身份尷尬,平常不該再梳未出閣少女的發式,而該梳個婦人發髻,可她認為自己根本沒結過婚!正好女扮男裝,配著衣服梳個男子發式,也不用費心思了。


    賀霖鴻暗道這位淩大小姐的確謹慎,明明是個富豪,卻穿如此簡陋的服裝,但是她那種儀態,真與她過去著華服沒什麽兩樣。他笑著對淩欣行禮:“淩大小姐,好久不見。”


    淩欣也笑著一抱拳:“賀二公子真沒記性,該叫梁姐兒呀。”


    賀霖鴻似乎無奈地說:“這是賀府,明日還有成禮,稱唿上該還是淩大小姐好。”淩欣也不與他多廢話,迴身向梁成告別,對跟著的姑娘們歪了下頭。帶頭進了後門。她身後,夏草抱著大刀,冬木拿著長笛,春花抱著裹著一疊邸報的包裹,秋樹提著一個大食盒,魚貫入內。


    梁成向賀霖鴻抬手勉強地行了禮,說道:“賀二公子,我杜叔帶著四個人進你們府中,你來安排吧。”


    賀霖鴻知道這位仁勇校尉杜方是江湖中人,聽說曾在懸崖上平步行走,帶下了勇王,他心中警覺,忙笑著對杜方行禮:“杜壯士!我府一向好客,請進來吧。”


    看杜方和四個小夥子進了門,梁成對賀霖鴻說:“我們一夜都會有人守望你府,貴府莫要失了待客之道。”


    賀霖鴻笑著說:“梁寨主難道不能感覺到我的友好嗎?請相信,我府絕對會保證淩大小姐的安全。”說著心中發虛——明日對賀雲鴻的刺殺,會不會被誤解成對淩大小姐的刺殺呢?


    梁成哼了一聲,領著一大幫人走了。


    淩欣與四個小姑娘穿過院落往清芬院走,一路上一個人也沒看見,清芬院外,羅氏與幾個婆子丫鬟在等著,見了淩欣笑著說:“淩大小姐迴來了?我帶了人來,可一直等在外麵,要不要她們幫著打掃一下?”


    淩欣心說她倒是還講究禮貌,隻能笑著說:“不必麻煩了,就一晚上,我們湊合一下就可以了。”


    羅氏也不勉強,對丫鬟婆子們說:“你們在外麵等著,聽淩大小姐的吩咐吧。”幾個人恭敬地說了聲是,羅氏笑著告別,款款而去。


    淩欣和幾個小姑娘進了院子,發現上次留下的雜亂都還在,可見她們離開後,就沒有人進來過。幾個人進了屋子,大家把手上的東西放了,有人生火,有人掃地,有人去拿被褥到院子裏撣土,立刻忙碌起來。


    淩欣剛要動手,秋樹說:“算了算了姐姐,你今天還沒練笛子呢,出去練吧,這屋裏土大。”


    夏草笑著說:“是呀,也去摧殘一下賀府的人吧!”


    淩欣拿了笛子:“我有那麽糟糕嗎?”


    春花忙說:“其實聽第一遍還是挺好的……”


    夏草說:“但是一百遍以後,什麽好都聽不出來了……”


    淩欣哼道:“那我得讓你聽上二百遍!”


    她也覺得屋子裏灰大,而且看見那些箱籠雜亂,有的地方還有血點,她就不舒服!


    淩欣拿著笛子到了院子裏,深吸了口氣。迴到賀府,她隻感沮喪。在這個院子裏,她和賀老夫人的對峙,她迴想起來一點也不覺得驕傲。如果有可能,她願意一輩子也不再踏入這個地方,再也不接觸與賀府有關的一切。


    日薄西山,晚霞絢爛,淩欣一時心中鬱悶,在廊下背風的所在,將笛子放在唇邊吹起來。


    她吹的這首歌其實是首很簡單的曲子,前世avicii的“等待愛”,她哼出來,讓樂師轉成了笛譜,然後在笛子上吹奏。隻是她對笛子的孔洞的掌握還是有些生澀,有時要停下來,等著腦袋裏想清楚左手手指該按住那個孔,右手手指該在哪個孔上點壓。於是本來快速的曲子,被她吹得斷斷續續。可是即使如此,許是因為西邊殘陽的凋零之美,她還是感觸到了樂曲中的情懷:


    周一我的心已碎,周二我失去了希望,周三我空虛的雙臂已經張開,周四我在等待愛情,謝謝星鬥,這是周五,周六我如燃燒的野火,周日我等待著愛走迴來……


    淩欣邊吹邊想,這曲子寫的是人對愛不懈的期待和追求吧?


    此時已經過了她災難性的婚禮一個半月了,她走出了失戀33天,覺得那些失望和些許的痛苦已經遠了。她愛得不深,傷的自然也不深。


    她過去從沒有看上過誰,一向心房緊閉。就如不曾嚐過毒品的人,不明白其致命的歡愉,就不會想要那個東西,前世她未經曆過愛情,雖然內心懷著向往,但實際行動裏,心中無感,根本不會哭著喊著到處找男朋友。哪怕成了剩女,也照樣挑三揀四,不願屈就。


    這次因為是皇帝賜婚,她又對賀雲鴻一見就動了心,相信兩個人會成婚過日子,才打開了心懷,開始憧憬,讓自己沉湎在了一廂情願的迷惑中。這她不願稱為愛情的情感,曾讓她產生了繽紛的夢幻和愉快……


    當然,她摔倒了!弄得一臉泥!她的確羞愧難當……可是現在事情過去了,她又站了起來!她放下了!


    若是沒有見識過深淵旁無數藍色的光線,引領著多少靈魂飛升上去,她會從此對所謂的愛意不屑一顧!她會一再警告自己不可再愛上誰!可是她在理念上明白,愛的光芒,能透過此生,照亮彼岸,而她現在窺到了這種力量的一斑,不禁心生敬畏!


    原來喜歡別人的感覺是這樣的!情感的力量是這麽大啊!——那一顧之間,她的心動了,她就放棄了自己,甘心等待,她甚至願意獻出自己,為他人服務!


    說到“利他”和“無私”,還有比去愛人更直接的途徑嗎?


    她對情感淺嚐輒止,又沒有太大的副作用,如今迴望,倒覺得意味無窮起來。她願意再次去嚐試!她的心,像是破殼孵出的小鳥,蠢蠢欲動,特別想趕快愛上誰!……


    隻是,朱瑞是對的,自己光看了表麵,沒有在意對方的情感。下一次,她要好好警惕——


    人與人之間,先別提什麽愛,先講尊重!如果沒有尊重和認可,有愛情也沒用!


    淩欣默默地祈願著:下一次,她要那個人走向她!來到她的麵前,讓她真實地感到愛意!她會如這歌中唱的一般,張開自己的雙臂,擁抱住他,在最後一道自私的戰線上,一敗塗地……


    清芬院牆外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賀雲鴻背著手站在夕陽的餘暉中,他的影子和樹影一起拉得很長。


    賀霖鴻走了過來,站在賀雲鴻身邊,看了看他陰沉的臉色,笑著小聲說:“這個,至少曲子還挺好聽的。”


    賀雲鴻咬牙道:“這麽差勁,竟然還好意思在外麵吹!”


    賀霖鴻吃吃地笑:“該是剛學,聽得出來她很喜歡,日後你好好教教她不就得了?”


    賀雲鴻緊抿了下嘴唇,然後問:“聽說,仁勇校尉住進來了?”


    賀霖鴻點頭:“明天得小心些了。本來安排的是你在路上與她相遇,對她說是一起去見勇王妃。過花園時,那邊母親和各家的閨秀們都會看著,刺客出來行刺,你身邊隻有她一個人。她赤手空拳,我的朋友比劃幾下,護衛們一上來,他們逃走就是。可現在那位杜校尉在府裏,弄不好聽信兒會跑過來。聽說他十年前,一掌擊斃了行刺淩大小姐的江湖殺手奪命‘閻王刀’。他若是出手,我那些朋友們可得不了好去了。”


    賀雲鴻想了一下,說道:“明日恰是休沐之日,父親肯定是在書房,你讓兩個人往那邊去行刺,護衛們叫得響一些,最好讓杜校尉以為她也在那邊……”


    賀霖鴻半張嘴:“聲東擊西?你竟然敢把父親也扯進來?!”


    賀雲鴻不在意地說:“又不是真的,讓你的人一擊而退,見那個杜校尉之前就趕快跑掉,免得讓他傷了。”


    賀霖鴻看著賀雲鴻嘿嘿笑:“你不怕哪天她知道了這些,跟你打起來?”


    賀雲鴻冷冷地一笑:“打唄,打傷了我最好!”


    賀霖鴻縮了下脖子:“我覺得在你身邊很冷,你肯定你的血是熱的?”


    正說話間,院子裏的笛聲停了,一個女孩子大嗓門的聲音響起:“姐姐!我改主意了!你別吹了!我現在正餓著,聽這聲音覺得裏麵都虛了。讓春花給你念邸報吧?今天他們送的還沒念呢!”


    淩欣說了什麽,然後門聲一響,清芬院落裏就安靜了。


    賀雲鴻哼了一聲:“一群沒規矩的!”


    賀霖鴻笑得低頭:“走吧走吧!說人家吹的不好,還想接著聽?她們在裏麵念邸報,我們也聽不見。她說不讀書,竟然喜歡聽邸報,這真有趣。你們兩個日後要是沒話可說,你就給她念念你官衙的邸報就行了。”他拉了賀雲鴻袖子一下,可是賀雲鴻竟然沒有動,賀霖鴻驚訝了——自己這位三弟雖然從少年時就被女子追捧,可是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女子留過情,這是不想離開嗎?遠遠地看一片院牆有什麽用?


    賀霖鴻低聲道:“還剩幾個時辰呀?你再忍忍。”


    賀雲鴻眉頭微蹙,的確,次日一早就是“刺殺”了,隻要淩大小姐一出手,他就會被“感動”,弄不好還會上前表示要掩護她一下之類的。他自信隻要自己低了頭,淩大小姐定會再給這個婚姻一個機會。她扶了他一把,在車中為他攬衣,怕他的頭碰了車壁,為他墊了車墊,她向他說了“對不起”,她說對他動了“貪心”……“貪心”是什麽?不就是……她一定會迴到自己身邊的!在車中,她的身體散發著女子的芳香,她的……那麽柔軟……他苦苦隱忍,才沒有在臉上露出痕跡……明日此時,就該是洞房之際,這次,他可不會完璧歸君……


    既然大局已定,此時此刻,他為何如此不舍?有什麽在他的心頭悄聲說,不能離開……


    他要進院去對她說……萬一她不同意……自己可以去找勇王,讓勇王去說服她!嗯,勇王那家夥定的這婚事,他得負責到底……


    賀霖鴻再次拉他,小聲說:“走吧,該給母親去道晚安。”


    賀雲鴻沉默了片刻——他如果現在這樣與她和好,母親絕對不會安生。還是讓母親親身經曆一下自己的生命“危險”,眼見淩大小姐救了自己,母親也許會對淩大小姐生出一絲感激之情,不會再恨她入骨。明日會生大變,今晚該安撫好母親,讓她對自己如以往般掛懷……就點了下頭,與賀霖鴻走開了。


    好幾次,他想迴頭看,可是怕賀霖鴻笑話他,終於沒有迴頭。


    淩欣可不知道院牆外的事,她迴到屋中,見屋裏都收拾好了,桌子擦得幹淨,椅子都擺放原位。


    淩欣放下笛子,坐在桌子邊。秋樹送了熱茶過來,說道:“姐姐喝點兒,大冬天的,在外麵吹笛子。”


    淩欣說:“這才是鍛煉呢,跟跑步是一樣的,你們都該學學。”


    幾個人都說:“不了不了!”


    秋樹說:“我去弄個熱粥,咱們帶了小菜,熱熱就能吃了。”


    春花翻出幾張邸報,坐下來說:“我給姐姐念,這是今天他們剛買迴來的。”她開始讀道:“……日……將士傷亡慘重,臥牛堡失守,關內許城、田鄉、羽城陷落……”


    淩欣“砰”地將手中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什麽什麽?!這是新的邸報?!”


    春花有些慌亂:“是……是吧?”


    淩欣劈手將邸報從春花手中奪過,仔細讀。卻原來去年春時趙老將軍打了敗仗,損失了幾萬周軍,勇王被逼入了絕境,而戎兵損失並不多。所以這次入冬,十萬戎兵再來,取的是與年前不同的路徑,攻克了臥牛堡和關下三城,周朝軍隊無力奪迴關隘和三城,現在隻在臥牛堡以南的丘陵屯兵,以阻止戎兵再向南行進。還好臥牛堡的戎兵並未入關,雙方暫成僵局。


    淩欣總自認地質係出身,來此十年,雖然以前不關心朝局,但是對山川地理,疆土邊界什麽的都很了解。這臥牛堡和關下三城所在,正是……


    淩欣將邸報反複讀了好幾遍,然後就陷入了沉思。她眼睛望著一處虛空,一動不動,幾個小姑娘頻頻看她,秋樹做好了粥,端給淩欣,淩欣就像個木頭人一樣,手舉著粥碗到了嘴邊,竟然好久不喝。秋樹小聲說:“姐,喝呀!”淩欣才一口口把粥喝了。


    幾個小姑娘相互遞眼色:“姐姐這是怎麽了?”“噓,姐在想事情呢,別說話。”“對,咱們都安靜點兒……”


    四個人吃了飯,收拾好了,然後開始整理床鋪,準備睡覺,隻有淩欣一直呆坐想事情。


    外麵鼓響三更,淩欣才眨了眨眼,長歎了一口氣。秋樹過來問:“姐姐,要睡覺嗎?”


    淩欣搖搖頭,“現在什麽時辰了?”


    秋樹說:“半夜了。”


    淩欣要說:“我大概不能睡了,你們都去睡吧。天一亮,我們馬上離開賀府。”


    秋樹一驚,問道:“為什麽?”


    淩欣又歎氣:“說不明白,你們好好收拾一下東西,我們明天一走,就不會迴來了。”


    夏草說:“那太好了!我到這兒就覺得憋屈!”


    幾個女孩子以為淩欣想明白了什麽事,準備馬上迴山寨,心中隻有高興,夜已經深了,就先後睡下。


    淩欣一個人在燈邊,把幾份邸報顛過來倒過去讀了幾遍,又在腦子裏來迴推斷,一次次都無法改變自己的結論,不禁心中發虛,一心盼著天光早亮。


    天還是黑的,淩欣一夜枯坐,也不用更衣,她將幾個女孩子叫了起來,洗漱了,隻在頭上紮了條灰色巾子,蓋住了頭發,就帶著人出了院子。


    東方才透灰色,時光尚早,大多仆從都還沒有起床,府中的人都知道不能惹到這位三夫人,見她後麵的小姑娘抱著刀,更沒人來攔阻她們。淩欣到了府門處,讓人去叫杜方,杜方是江湖人,要早起練武,此時已然起身了。他聽淩欣到了府門,以為賀府又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急忙叫了起了四個小夥子,沒有洗漱就奔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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