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思還好,偶爾碰麵仍是溫柔靦腆地笑,一副嫻靜獨處的樣子比當年更甚。宋氏冷眼旁觀,盡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淡漠姿態。暮汐的性子沒變多少,還是有些清冷,卻比宋氏親切可人,對兄弟二人不遠不近的很本性,卻也看不出對哪個不好或是更好。


    年氏看到這哥倆,總是有意無意地笑,有時遮掩著,有時像是隱忍不得,我隻當沒有看到。不知她是否還記得當年自己的女兒險些沒了性命,即使活下來了仍是傷到體質,時常需要進藥調理身體。若是她清楚記得,就該明白做人要厚道。


    祈箏是最最尷尬的。自己的兒子撓花了繼子的臉,想他吧還得忍著心疼別扭幫臭子悲催的膝蓋上藥,又得照顧著那隻變成花臉貓的弘晝。原本活潑開朗的女孩,竟有些抑鬱的先兆,看得我都替她糾結。


    孩子就是這好,嫌隙來得快去得更快,不等傷勢大好,兄弟二人又你儂我儂的湊到一處玩耍。也不知心裏的別扭是真的忘幹淨了,還是已經人精得知道隱藏自己的情緒心事,反正在我看來,兄弟還是兄弟,分不開拆不散,打碎骨頭連著筋的親熱。


    看著滿屋亂跑的兩個子出神,啪的一聲,驚得我從榻上翻身坐起。角桌的架子空無一物,地麵上斷成幾截的白色晃得我有些暈,還有零星散落周圍的紅色細碎寶石仍閃閃發亮,折射出炫人的光彩。


    弘曆和弘晝站在旁邊傻愣愣地看著,突然齊齊蹲在地上伸手去撿。


    “別動!”鞋也來不及穿忙衝下軟塌把兩個子拉到一邊,如意聽見響動掀簾進來,低呀了一聲向外麵喚著眉嫵和解語,快速走過來幫忙拉著主子,仔細地檢查是否傷到哪裏。


    一團忙亂中,碎裂的玉質邊角尖銳的劃過指腹,血流出來滴到上麵,像是填補了失落的紅寶石,同樣閃著晶瑩的紅光。


    看向仍靠在榻上氣紅了臉的紅挽,皺眉低喚,“還靠著,不過來幫忙看著弟弟。”


    紅挽瞪了弘晝一眼,撇撇嘴角蹭到榻邊,拽著兩個子的胳膊就往榻上拉扯,嘴裏碎碎念著,“就甭安生,可著勁地折騰,看你們倆哪天把這房掀了。到那時候,誰也甭想踏實,誰也護不住,看阿瑪怎麽收拾你們兩個。”


    手上一疼,煩得我衝著紅挽嚷出來,“少兩句不行麽,這麽大了跟兩個孩子較勁,真是越活越迴去了,虧他們叫你姐姐。”


    “額娘你就偏心吧。”紅挽低語一句,扭過頭靠向窗子。


    被她一嗔,我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本意不是要兇她,隻是心裏煩悶。


    解語湊到榻邊,笑著輕聲哄紅挽,“好格格少兩句吧,福晉手上可是傷了,心裏急,您這做閨女的不安慰幾句,怎麽反倒還跟額娘治上氣了。”


    紅挽轉了臉看向我,眼睛定在我手上,眼圈倒先紅了,嘴動了動沒有出聲,分別踢了弘曆和弘晝一腳。


    弘曆就勢爬下軟榻跪在眉嫵邊上,手指心地伸過來又不敢碰,就著傷口輕輕地吹。


    弘晝跟過來跪在他邊上,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我,手扯著我衣擺看向被如意一一撿起的碎玉。


    唉,有一就有二,在論的。


    以前我還藏著掖著,後來發現府裏別處擺了幾隻,大大方方,胤祥府裏也有,是康熙賞的,便取出來擺在自己房裏,胤禛見了也很開心。沒想到啊沒想到,這隻白玉如意的命運,估計也就這樣了。


    如今碎成這麽多塊,我倒要看看胤禛怎麽修補。


    如意撿如意,也挺有意思的。


    我自嘲地笑,幹脆坐在地上由著眉嫵擦拭傷口,看著房裏或站或坐或蹲或跪的,滿是人,還真熱鬧。


    站的?


    看向站在門口的高大身影,一身石青色朝服,右手握拳貼在腿邊,懸在半空指過來的左手有些抖,薄唇微啟,愣是沒聽見話。


    眉嫵三人才向著他福身請安,胤禛已擺了手慢步走過來,停在我身邊低頭看著案發現場。


    兄弟倆揚頭看著他一臉的冷,攥緊了拳頭偷偷看我。


    悄悄對二人搖搖頭,胤禛的聲音又給已經夠冷的房間降了溫,“怎麽迴事?”


    除了我仍坐在地上,屋裏竟跪了一地,就連紅挽都很有眼色的從塌上跳下來,低下頭安靜地跪著,不再吱聲。


    “迴四爺話,是奴婢……”眉嫵跪在我身邊,話還沒完,竟然還有急著認錯的。


    弘曆的聲音仍是稚氣,此次起話來倒像個大人的樣子,跪在地上轉向胤禛,一字一句清晰入耳,“迴阿瑪話,是弘曆和六弟玩鬧,不心打碎了額娘的如意。”


    紅挽低垂的頭動了一下,側看過來掃了弘曆一眼,見胤禛看向眾人又飛快地看迴自己麵前的地磚。


    我倒不知道,除了丫頭肯為主子認錯,這弘曆竟然也會為弟弟。看來他還真是學乖了,不止不打弘晝了,連虧也能替他吃,我看不懂也不理解。


    弘晝咬著下唇臉憋得通紅,我希望他能自己承認,哪怕受罰也得敢做敢當。忍著想要出口的話看著他和弘曆,一室靜默,連胤禛都沒有再話,隻是看著弘曆皺緊眉頭。


    “阿瑪,不是五哥,是弘晝和五哥玩,不心打碎的,如意是從弘晝手裏掉到地上。”


    閉了眼將臉埋在膝頭,心裏平靜下來。


    他若是此時不親口出來,隻怕我都不知如何麵對弘曆,麵對自己。


    仍是安靜,抬頭發現眉嫵三人已經離開,紅挽也不見了,隻有胤禛仍站在身旁,弘曆二人還跪在他麵前。


    扶著地想要站起來,胤禛的臉出現眼前,我看著他低垂的眼睫、鎖緊的眉頭,手腳已離了地,轉瞬坐在床上。


    “胤禛……”拉了他衣袖想要勸,又糾結著不該在孩子麵前與他探討孩子的管教問題。


    胤禛隨手按在我肩上,似是安撫,轉向仍跪在原處的兩個背影,聲音低沉不容質疑,“迴自己房裏,晚膳時過來。明兒晌午在書房等我,每人十篇字,五首詩。”


    我張了嘴巴看著兩個腦袋幾乎同時了下,應了聲是,並排走出房門。


    胤禛仍是站在我床前,陽光擋在他身後。


    這迴的窗外,沒有再看到跳起的人影,也沒有人咧著嘴對我笑。有的,隻是兩條黑色影子,快速走遠。


    迴房做什麽?又罰跪?這次準備讓孩子跪多久?一個時辰還是跪到晚膳,那得多久啊!


    這種教育方式也太冷暴力了!怎麽就不能有話好好呢。明明就不是什麽大事,而且孩子已經知道錯了,就算如意再好,也不過是件死物,哪裏就要罰得這麽重。難道他看著兩個兒子的膝蓋變成血饅頭,就不心疼?真是當爹的,不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肉。


    坐在床邊的某人,臉上仍是沒有表情,沉默地看著我緊攥床褥的手。


    怎麽就突然覺得,他這是在罰我呢?


    “別整日和他們兩個較勁,有時間多休息。”胤禛著從床邊站起,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坐在椅中,過了好一會才繼續道:“弘晚也不了,你準備著給他籌辦婚事吧,待選秀之後,就娶福晉進門。”


    “今年?”指尖輕刮著身下的綢緞,噝噝的響,有些刺耳。


    生日後,弘晚就十五歲了,虛歲十六,在這皇家子孫當中確實不算。靠在床頭看著滿目的紅色幔帳,想象兒子娶妻的情景,時光飛逝啊。


    不知弘晚可有心上人,不知他對自己的婚事有何想法,不知那個要成為他妻子的女孩子可會得他喜愛,不知他今後的生活可會快樂……我隻覺心裏亂成一團,像被貓抓出了無數個線頭,整理不清。


    胤禛仍在話,他的聲音低沉得一如既往,卻讓我聽不出所以然。


    我能聽明白的,就是他已經為弘晚選好了,據品性賢良知書達理,又據是我家親戚。繞來繞去終於把才剛清醒的我帶迴了溝裏,滿腦子的這姨那叔還有什麽舅舅之類的稱謂,聽得我雲山霧繞不知所蹤。


    想了半天,我隻得出一個結論,親戚,還是我家的。


    難道這些古人真這麽喜歡親上加親嗎?近親不得婚配,否則生的娃就是典型的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他們看不明白麽?


    唉……我現在也是古人,還是個女人,欲反抗而不得力啊。


    弘晚,你別怪額娘,真的是幫不上忙。


    那個即將成為我人生中第一個兒媳的姑娘名叫烏喇那拉·墨晗,還真是親戚啊,竟然和我同姓,我覺得自己要瘋了!


    神啊,救救我吧。子啊,帶我去了吧。


    在胤禛不厭其煩的解釋下,我真的數不出來到底是什麽親,也怪我未曾用心與娘家走近吧。


    在我聽來,她與弘晚的關係,就如同燕六家那個七舅姥爺的三外甥女的鄰居家的表叔的姨媽的女兒,三山五嶽遙不可及,愈想理清越糊塗。


    後來,在我努力分析之後,發現了一個可能性,就是這親戚可能就是同族兒女,與我家根本八杆子打不著,就算真有什麽血緣關係也絕對不可能是三代以內。我狂跳不止的心肝啊,終於慢慢的放鬆歸位,隻盼著日後弘晚的娃是個健康又聰明的,千萬別出問題。


    其實,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怪康熙,就因為他當年一句話,便沒了關於弘晚的曆史記載供我參考。對於胤禛的兒子們我還是很有些印象的,至於兒媳,我隻記住了弘曆的皇後,貌似是姓什麽富察氏,其它,真的是不知道啊。


    如此也印證了一件事,做人就得出頭,要不我怎麽單就記住了當上皇帝的四呢,像我那兒子弘晝,除了他荒唐的王爺史,我一樣不知道他未來的媳婦姓甚名誰,愁啊。


    ☆、183.受罰禕然


    四爺生氣了!


    貌似這迴真的很生氣,後果……不知會不會很嚴重。


    生氣的起因不是我,生氣的過程沒有我,生氣的結果……受害人卻成了我。


    我招誰惹誰了?


    作為一名皇子福晉,我見天兒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守在自己的一方院裏,沒事曬曬太陽哄哄孩子,我能怎麽著,我還能怎麽著!


    幹壞事?不止沒幹壞事,我還好心好意教兒子,不止教自己的兒子,連別的女人為四爺生的兒子都一並教了,吃的苦受的累我就不了,最後的最後,竟然還得承受那男人的怒氣怨氣。


    用紅挽的話:這就是命!吃飽了撐的,好心沒好報,多管閑事遭雷劈,等等等等。


    貼心啊,要不人們都女兒貼心呢,我現在是深有體會。可惜,當怒氣襲卷院的時候,貼心的棉襖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丁當仁不讓我歡喜讓我憂之勢棄我而去,陪在我身邊的,竟然是那兩個害了我的臭子。


    胤禛僵直地站在桌邊,手裏攥著厚厚一遝寫滿了字的宣紙,低頭看著我。


    弘曆和弘晝兄弟二人並排站在他身後不遠處,腦袋左右歪著也在看我,一臉的羞愧。


    我很想裝作沒看到這父子三人,或者弱弱地問一句“有事麽?”,可是坐在身下的椅子像是突然長滿了刺,紮得我渾身難受,話就生生卡在嗓子眼怎麽也吐不出來。


    胤禛心有靈犀地替我清了清嗓子,紙落在我麵前,輕飄飄地,無聲無息。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我是郭德綱。


    震驚了!這是誰寫的啊?


    忍著心中狂笑看向那兩顆低垂著的腦袋,胤禛挪了半步擋在我麵前,腰間係的玉墜子叮叮地晃著,清脆的響聲無法掩蓋此時的尷尬,還有他臉上的陰雲密布。


    暗歎口氣,此時不宜歡樂,認清自己悲催的現實才是上策。


    隻一歎,心中的哀怨立時閃現出來,如泉湧。


    我真想把那兩個臭子一把扯過來,狠狠暴打。誰這麽不開眼啊!


    好好的皇孫未來的皇子不做,偏要做那渾人,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更重要的,你們兩個死子誰樂意做那娛樂大眾的三俗代表都成,也別這麽大咧咧的寫出來啊。在後世的河蟹澀會中尚且容不下一個他,何況這裏是封建社會帝王獨大啊!居然還敢送到四爺手裏,簡直是不要命了,而且還一都不知道孝順,連我都給出賣了。


    老娘不是你想賣,想賣就能賣!


    如此歡樂的曲調,在我心中頓時唱出了驚鴻一片,激起波濤無數。


    真是氣死我也!早知道,什麽笑話也不給你們講,什麽詩也不教你們讀,讓這個狠心阿瑪罰死你們,我都一不帶心疼的。哼!


    強自鎮定往下看,越看,心越涼。


    我終於理解為何胤禛進門時,臉色有些鐵青,因為此時此刻不用照鏡子,我知道自己的臉一定也青了。不是氣的,是怕,怕自己因為誤了四爺的兒子,未來的皇帝和王爺,而死無葬身之地。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姑蘇城外寒山寺。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從此蕭郎是路人。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此時有子不如無。


    看到這裏,我那個淚啊,當真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了。


    這幾日隻是閑著無聊,想起胤禛有事沒事的就罰兒子們背詩,好心想要幫幫他們。現在看來,我的快樂教育法,真的不行,不止沒有幫到兒子,反而害人害己。


    這一句此時有子不如無,真真是未卜先知,正好能當作我現如今的內心獨白。不知胤禛是否也和我想的一樣……


    人都養兒防老,想來嫁了未來皇帝,我是不用愁老了沒人供養。既如此,我何苦還要不辭辛勞的一生再生?直生出這麽一個毀我後半生的糟心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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