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後陽光不算強烈,微弱地照進房裏,幾乎曬不到身上。我能嗅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極淡的檀香味道,混合著一絲冬天獨有的冷冽氣息,竟讓我感覺莫名溫暖。


    從漫長而遙遠的四年,變成現在短暫的四個月,同是未見,我們卻已經能夠日日夜夜住在同一座城裏。此時相見,竟成了相對無言,默然相擁。


    不知為何,腦子裏跳出一個想法,關於愛情。


    也許,愛情就是一部劇,或長如鴻篇巨製或短如情景喜劇,無非是從最初的浪漫文藝片到纏綿情.色片,中間偶爾穿插著暴力動作片或是互鬥諜戰片,直至最後,演變成黑白默片。劇中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何種角色,演著演著便荒腔走板不知所雲,隻得隨著命運這個導演的安排,不停腳的走下去。


    也許,我們並非如此,隻是分離得太久,有些不知從何起。


    “這兩個月來皇阿瑪身體一直不好,朝中事情又多,走不開。”


    胤禛的聲音很輕,細細聽來有絲明顯的心疼,還有隱約的無奈。頭往他頸窩裏湊了湊,貼在胸前的手緩緩移到脖子上揉捏著他仍有些涼的耳垂。


    柔軟的薄唇掃過額頭停在眼前,他的眉心已經有了道淺淺的紋路,黑得似墨的瞳孔裏清晰映出我的眉毛眼睛鼻子直到嘴,從緊抿著變成漸漸彎起。


    吻,落在眉心,伴著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背後的手臂不斷收緊,勒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壓抑的聲音自他唇邊與我眉間低迴飄散,“我知道自己讓你等了太久,我知道。隻是下迴,若是高無庸再來,你也讓他給我帶句話兒,別讓我空等,哪怕就上一句你和弘暉都好……我想聽你。”


    ☆、178.清規祄律


    意料之外!


    意外之……喜?


    我竟然進宮了,在這闔家團圓的除夕之夜。


    康熙想開了?不再和我過意不去了?


    看他的樣子確實沒有四年前精神抖擻,瘦了不少背也挺得不那麽直了,想來胤禛他病了兩個多月,倒是真的。


    也許人老了,心就柔軟了,或許是看我這幾個月在京城裏很乖吧。不管怎麽,此次能以雍親王嫡福晉的身份同享家宴,不論福禍,至少能先迴家了。


    對於我的出現,大家也隻是驚了下,鑒於康熙坐得高看得遠,在他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太過訝然,仍是持續的酒肉進行中。


    胤祥和孝顏也在,孝顏的肚子圓鼓鼓的,看起來像是要生了似的,難怪一直不來看我。胤祥遙遙地舉了酒杯,隔了很遠都能感受到他的開心。


    胤禛坐在我旁邊,持著酒杯的手在桌邊停了許久,與坐在他身側的年美人幾乎相同姿勢愣在那裏。兩個人都看著自己手中的酒,表情卻大不相同。


    時常緊繃著臉孔的胤禛,此時的側臉看起來很放鬆,雖是端坐著一動未動,微垂的眼睫在燈火映照下,卻有些水盈盈的暖意。修長的手指捏著酒杯微微轉動,拇指輕緩地撫摸著杯沿下一抹由濃轉淡的藍色花葉,唇角恰到好處的彎成柔和的弧度。


    從康熙身側走過來的時候,蘭思已自動移到後桌與宋氏三人坐於一處,年倒像被粘在了凳上似的坐在胤禛另一邊,麵上仍有些不敢置信。妝容精致時常掛著笑的臉像被冰雪包裹一層層的僵住,細細勾畫如籠了遠山煙雲的黛眉蹙在風情滿溢卻失了神采的杏核圓眼上,巧秀氣的鼻尖漸漸變成粉色微微皺起,嬌豔欲滴的紅唇被整齊的潔白牙死死咬住,看起來很不開心卻又隱忍倔強的樣子,讓我都有些不忍心,可是我……不厚道的心花怒放了。


    這樣的年夜飯,吃起來真的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我覺得自己有些壞心,雖然仍是少了弘暉有些遺憾,卻能見到年如此表現,舒爽。


    麵前的碟上多了塊精致的綠豆黃,胤禛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絲酒氣,“嚐嚐。”


    餘光掃到胤禛後麵露出的半張臉,眼睛水汪汪的在我們身上來迴轉看。咬在嘴裏的甜香險些卡在喉嚨裏,緊攥著筷子不敢出聲努力往下吞咽。


    茶杯送到嘴邊,及時雨啊……扯著袖口才碰到杯沿唇還沒沾濕,聽到身旁女子的輕笑聲忙以手接過,假裝沒看到三爺福晉臉上的笑,垂下腦袋心翼翼地灌。


    還好,貌似沒什麽人發現這件糗事。


    眼光偷掃過全場,胤祥正端著酒杯聽十四耳語,兩個人了一陣不知在笑什麽,向我看過來竟齊齊舉了杯子。還是孝顏厚道,不與他們瞎湊熱鬧。


    “福晉……”年細聲細氣的柔弱嗓音迴響在冬夜裏還是挺動聽的,有些虛無飄渺的曖昧,用來喚我,未免糟蹋了如此優聲,不知男人聽起來做何感想。


    酒壺被胤禛以手按住,兩個人的手指交錯閃在我眼前,定格成一幅畫麵。紅寶石的幽光掩映在白釉瓶口,纖細的手指緊握著同樣細弱線條柔美的瓶頸,白玉般軟膩柔滑的手背隱約看見上麵閃著幾道淺淺的藍,像她手中的青花一樣生動。


    年的視線定在戒指上,半晌都未曾移動分毫。酒從胤禛的指縫裏溢出,閃著晶瑩的光順著修長的手指滑到指尖,悄聲滴在桌麵。


    轉迴頭看向對麵坐的兄弟二人,還有自己空空的酒杯,裝作沒有看到她著頭將酒壺收迴自己麵前,取了帕子還未遞出已攥迴掌中。


    孝顏坐在胤祥身邊,模樣地學著年的樣子抽出帕子掩在嘴邊,看不清卻知道她在壞笑。


    胤禛把飲了大半的酒遞過來,指節若有似無地輕觸在我腕上微微露出一截的鏤空金鐲上,外加一句囑咐,“少飲一些,若是想喝迴家再喝。”


    命啊!這就是傳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吧。康熙啊,親爹啊,您幹嘛要讓我今日迴來,這是在整閨怨泛濫的年家妹,還是本就不太賢淑大度的我?


    隻是個杯底,半口溫酒,居然讓我從嗓子一路熱到心底,連耳根都燙起來。


    首位的康熙帶著李德全走了,妃嬪們在侍女的扶持下一一離座尾隨而散,漫天的煙花應景地劃破夜空,繽紛閃耀著震落的積雪。


    煙火味瞬間掩蓋了酒香,還有飄浮在空氣中一縷縷悠長婉轉的梅香,當然,還有胤禛身上那股淡淡的好聞的檀香味。最讓我開心的是,年身上那股讓我聞起來就不爽的檀香,也消失了。可惡!


    皇宮,京城,我,就在這漫天煙花下,正式邁入康熙55年。


    紅挽姐弟從一大群皇孫中出現眼前,五年,足以讓他們從我眼中的孩童成長為今日這般青澀少年的模樣,我卻仍是一眼便認出他們。


    骨血相連,時間空間,不管相隔多遠,分離多久,都不是距離。


    曾經愛愛笑的挽兒大大的眼睛眨啊眨,盈盈的光閃在眼底倔強地咬著薄薄的下唇,拉著我的手輕輕搖晃,沒有半疏離,一聲額娘仍是能把我的心叫軟,甜膩得幾乎瞬間化掉。


    弘晚站在她身後,高出挽兒半頭,瘦削的肩背挺得筆直,看向我時微抿唇角下頜崩得很緊,聲音低沉暗啞得像是胤禛,就連神情都像,完全沒有弘暉15歲時仍有的孩子本性。他與姐姐相同,隻一句簡短的額娘,很輕,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不語。


    曾經何等相似的兩張麵孔,五年間竟變了這麽多。細看之下眉眼仍是相像,卻又不像,弘晚越大越像胤禛,沉默內斂,不形於色。


    姐弟二人站於一處,恍惚看到當年的我們。


    當年我嫁給胤禛的時候比他們現在還兩歲,可曾也像挽兒這般撒嬌耍賴?當年那個會笑會怒的急躁少年,此時站在我身旁,已然成熟得一塌糊塗,見到這個與我很像的女兒,可會想起當年的我,或是我們?


    我分辨不出弘曆和弘晝,兩個的男孩子並排跪在麵前,同聲喚著額娘。他們臉上都有胤禛的影子,即使年幼仍是相像。憑著當日在獅子園聽到的童言仔細辨認,仍是茫然。


    覺得左邊的聲音像一些又覺右邊那個眼睛閃閃的男孩子更有愛,想著該是右邊這個子又恐錯認了委屈左邊那個真正的兒子。


    兩個男孩跪在地上仰頭望著我又看向胤禛,才想上前將二人一並拉起,身旁的人已開了口,交待幾句便讓高無庸先把女人們送迴府去。


    在那一群孩子裏,我沒有看到年氏那個漂亮的女兒,不知她是否熬過了那次風寒。若是還活著,現在也快要滿周歲了吧。


    德妃仍像往年那樣靠在榻邊,兒子媳婦圍坐一室,孫子孫女熱鬧溫馨。隻是,隱現在她鬢角的幾絲銀色清晰可見,像是雪花落在上麵不曾掉落,許久未化。


    我癡癡地看著,想象自己到了這般年歲,該是何等模樣,即使像她一樣看起來仍是睿智端莊,依然要麵對歲月刀刀催人老的無奈。那時的胤禛,可還會像今日這般待我,那時的我,會否就像今日的年,宮宴才散便被遣迴府中。不對,那個時候,我們應該都住在這裏,隻是各迴各宮罷了,一人一座看起來華麗尊貴的宮院,守在裏麵紅顏漸逝。


    弘曆和弘晝像是一對皮得沒邊兒的猴子,滿屋的孩子加起來都沒他們兩個能折騰,逗得德妃咯咯地笑,指尖輕戳著兩個光溜溜的腦門,直叫著讓老四快些把他們帶迴府,免得屋都要掀翻掉。


    我坐在椅中看著胤禛貌似嚴肅的麵孔,眼底竟是在笑。估計他時候也想這樣吧,可惜直到坐上了奔四的列車,都沒能盡興的在這永和宮裏折騰過。現如今,這倆兒子算是幫他圓了夢,就連他那嫡親弟弟在當年最玩鬧的時候都比不上這對活寶有精神頭兒。


    孝顏湊在我耳邊聲地笑,“估計,這才是他的本性,遺傳最真實,騙不得人。”


    不置可否地笑笑,德妃已攬住兩個子看過來,滿屋子安靜得隻聽得到我和孝顏的輕笑聲。


    “笑什麽呢?出來也讓我這做額娘的開心下。”


    扯了帕子掩在嘴邊,心虛地摸上孝顏的大肚子輕撫兩下,對著德妃繼續笑,“迴額娘話兒,孝顏見額娘喜歡孩子,跟兒媳想要快兒生呢,最好也是位這樣愛玩鬧的阿哥,好讓額娘更開心些。”


    德妃連聲好,對著孝顏不停囑咐注意這個心那個,又催著胤祥快些帶了老婆孩子迴府,千萬別把要給她生孫子的孕婦兒媳給累著。稍帶手的還囑了胤禎和沛菡幾句,意思無非是讓他們趁著年輕再接再勵努力造人。


    孝顏的臉上紅了又紅扭著帕子低頭不語,隻有我和胤祥知道那不是羞,真是被氣成這樣的。


    大腹便便的女人還不老實,趁著夜黑風高走在狹長的宮道上,狠狠地在我腰側掐了一把。真是天下最毒婦人心,她現在更是女子與人的合體金剛俠,難養也就算了,還惹不得。


    我終於踏進了雍親王府的大門,光明正大。


    這裏,真的很大,變得讓我陌生,又熟悉,就像我曾經的記憶。如今的王府已經有了雍和宮的樣子,在合並了八爺府之後。


    我的院子沒有變,還是曾經的那個樣子,的,安靜。


    每一扇房門,每一件擺設,都似當年。


    眉嫵和解語跪在院內,一個在哭一個在笑。


    挽兒拉著我的手才要跟著邁進門檻,弘晚的聲音響在背後,一瞬間,我恍然以為是胤禛。


    “迴房。”


    挽兒的臉有些紅,勾著我的手指慢慢收緊,看向站在我身後的胤禛縮了縮脖子。


    生氣了?如意不是胤禛總拿她沒辦法麽?怎麽我覺得他還是很有做父親的威嚴呢,挽兒明明挺怕他的。就連弘晚都不像弟弟,反而像是當哥的在管教妹妹。


    “額娘迴來,最開心的該是阿瑪,挽兒就不攪阿瑪和額娘敘舊了,明兒一早再來敲額娘的門,可要早起來哦。”


    湊在我耳邊的丫頭比當年還……真不知這幾年她和誰學的,竟然連這種話也得出口。剛才還在心疼她女孩需要人疼愛,現在真想把她推到院子中央,甭管是胤禛還是弘晚,先揍她一頓再。


    這種時候,竟然是兒子貼心,不用當爹的給眼色,弘晚已經扯了她衣袖拽到閨房前,不等再開口,鬼丫頭已經嘻嘻笑著跳進房裏,關門時還衝著我吐了舌頭在笑。


    弘晚搖搖頭衝著我們彎了下身,轉身走迴自己房裏,還真是惜言如金。


    我的院子裏仍是住著這兩個兒女,弘晝,想來是跟著暮汐吧。兩個孩子在馬車上已經睡著,被高無庸和蘇培盛抱走了,我連話都沒和他上幾句。


    窗外的院子被積雪和月光映得清晰,卻看不到更多風景。原先的三合院已然變了樣子,那些女人分別有了自己的空間,我不知道她們都住在哪兒,也看不見弘晝的房。


    “別再想了,明兒讓你見他。”胤禛的聲音很輕,響在夜裏有些虛幻。


    圈在我腰上的手很輕,背後卻緊貼著他的身體,能感應到他的心跳和唿吸。


    “胤禛。”


    這一聲,我知道與以往叫得都不同,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起,似乎,也不必再。因為我迴來了,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麽,不管那五年間我們如何分離相聚又如何思念,今後,我又可以真實地站在他身邊。


    手掌輕柔地撫在我腰側,停在那裏按住隱約的疼,他知道。


    沒有言語,胤禛的眼睛黑亮,斂了所有的情緒安靜地看向窗外,臉頰輕得像他溫熱的掌心緩緩摩蹭著我的。


    在他雙臂間迴轉身子,輕輕吻上,我的想念、愛戀,所有,一切。


    再沒有歎息,靜謐的月光下,有的,隻是他的迴應,溫柔纏綿。


    胤禛,我想你,愛你。


    ☆、179.清規祄律2


    規矩神馬的最討厭了,可是,既然迴來,就得守!


    好讓我明天見兒子的某人,害我亂感動一把,巴巴地就把自己送上前,主動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某人沒良心,吃了白食不守信用,食言而肥!


    一覺醒來,還沒見到兒子,卻先看到了五名請安的女人。


    一人一口熱茶,喝得我胃疼也就算了,還得給她們封紅包。賠本啊,賠大發了!連聲好兒都沒聽到,更不可能有人念我的好,隻聽到銀子從口袋裏掉落的聲音,猶如我的心,碎了。


    真不是氣,姐有錢,可是憑什麽要派給你們,到底是誰在當家誰作主啊,關我毛事。


    “李管家,打今兒起,賬冊仍是交給福晉,有事兒予福晉便是。”


    聽到我的心裏話了?


    這話得真及時,也夠給力。像在告訴我,這銀子出得明正言順,活該我出。


    可我真的不需要這種安慰,一兒也不。明眼人都知道,此時此刻這事,等於是把我推向了遭人恨的萬丈深淵。發話的某位爺仍是坐在那裏神情淡然,安靜的廳內,不知有沒有波濤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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