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停了腳步半側過頭低聲迴道:“去找蘇長慶來,難道去你府上賀喜麽?”


    無聲笑了笑躺迴床上,看來我還真是燒糊塗了,這個時候的胤祥還能去哪兒。


    即使忘了又如何,這是既成的事實,屬於曆史的一部分,我不是早就清楚明白想開了麽,怎麽現在倒別扭起來。若是換作以往,我不會如此心傷,對於蘭思對於宋氏甚至是同時進門的那兩個女人,我都能夠坦然麵對,何苦容不下一個年氏。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分離了那麽遠那麽久,胤禛,你曾那麽認真地要我答應你好好活著等待重逢的那天。


    今日,我迴來了……


    我仍是留在船上,卻燒得暈暈沉沉,耳朵裏除了熟悉的海浪輕拍船身的聲音,什麽也沒有。似乎總有人過來看我,卻沒有人和我話,我也不知道他們都是誰。有人喂藥我就配合地張嘴吃掉,沒人打擾就閉著雙眼讓自己不停地睡。


    抵達京城的那天該是豔陽高照吧,雖是近了夏天卻還沒有熱得離譜,為何我現在總是冷得厲害。蘇長慶久不行醫,一定是專業退化了,他配的藥方竟然連我這普通的發燒感冒,都治不好。


    “笑意,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又要做姑姑了哦,你喜歡不?快好起來吧,和我的寶寶話。”


    “額娘,額娘……”


    “你想睡到什麽時候?走的是你,要迴來的還是你,就這麽任性地帶著一船人跑來跑去,現在竟然躺倒不幹,怎麽這麽沒責任心呢?趕緊起來,否則我就去你府上把那男人拽來,看你還睡不睡。”


    我無奈地揉著耳朵,擋住一切妨礙我繼續沉睡的聲音,卻被人猛地從床上拉起來。


    胤祥的臉在我眼前來迴搖晃,嚴肅認真的樣子很可怕,“你的病已經好了,不要再睡了。兩個選擇,繼續留下做你想做的事,要不馬上離開這兒。”


    對於我的無言,他顯得很無奈,彎身在床前盯著我的眼睛,眉頭擰得死緊,“二選一,現在。”


    看著窗外的晴朗日光我半眯了眼睛,開口時嗓子像要冒出煙來,幹得生疼幾乎喘不過氣。適應了很久,才勉強問道:“今兒是幾號?”


    胤祥微微搖頭,歎了口氣坐到床邊,看向艙門迴道:“四月廿八。”


    我竟然……躺了一個多月。


    扶著胤祥下了地,套上的外衣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隻一個月時間而已,倒瘦成這樣。隻吃藥不吃飯,看來真的不行。


    緩緩走到甲板上,微風吹過帶著一股屬於夏日的悶熱,毫無涼爽可言。


    無力地斜倚在船梆上仰望藍天白雲,又見通州港啊。我要在這裏三進三出?那下一次迴來得是什麽時候?再四年?再再四年?


    垂在船外的手猛地攥成拳,卻仍是阻止不了戒指快速從指間滑下去。我探頭去看,隻見到一粒盈白飄落海麵,隨著波紋擺動下沉。


    “笑意!”


    耳邊清楚聽見胤祥錯愕地驚叫,還有甲板上混亂急促的踩踏聲,我卻來不及迴答,周身已是不見蔚藍的海水。也許在海裏從來都看不到藍色吧,就像人們陷在感情裏,看不到自己。


    身旁的胤祥扯著我的衣袖抓住我的手腕往上拉,頭才浮出水麵,他已憤怒地向我喊過來,“你瘋了,還怕病不死自己。”


    一根粗繩垂落在他身後,被他快速扯過,“你先上去,我幫你找。”


    也許這是我第一次如此不聽他的話,也許是最後一次,我隻是不停的搖頭,直到他又拽著我沉下海麵。


    丟了……再也找不到了。


    不管我們怎麽努力地尋找,也無法在暗淡無光的海裏找到那枚有著盈盈白光的珍珠。也許,它迴家了,迴到生長的地方,迴到大海,不願意再陪著我,守著我那關於執子之手的美好承諾。


    我虛脫地仰躺在甲板上,看著身旁的眾多麵孔,熟悉,不停搖擺。


    胤祥和我一樣渾身濕透,蹲在我身旁不停拍著我的臉。已經18歲的弘暉幾乎成了胤禛的翻版,多年的海上生活讓他快速成熟從男孩變成了男人,此時半跪在我臉旁焦急地叫著額娘,我卻隻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動,一直在動,聽不到聲音。還有孝顏、蘇長慶、顏玉、赫……每一個人都在,這些陪了我四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親人和朋友。


    無力地合上雙眼,隔絕掉所有關切的視線,忍了很久的淚,順著眼角不停滑落。


    胤禛,你送我的戒指,掉了。


    我累了,真的,再也找不動了。


    ☆、169.再見禎心


    康熙54年五月初十


    眼前的黃櫨似乎長得更為粗壯,頭的圓葉青綠依舊,不見經霜的紅黃。


    指尖輕撫過樹紋上的字跡,不複以往的清晰,像是被人以刀刃刮磨。那顆被我刻在名字外麵的心,已然看不出形狀,露出內層的棕白色紋理,被雨水浸透顏色更深,越顯斑駁。


    我離開的那一年,還不是這個樣子,四年,竟然全都變了。


    透過細密的雨絲還有茂密的圓葉縫隙,我仰頭望著葉後細碎的淺灰天空黑色積雲,沒有清晨的湛藍晴朗,更像是海底的暗沉無光。試著想象它與海的不同,也許,我更適合迴到早已適應的大海,不該迴來。


    以掌心蓋住看不出原貌的字,額頭抵上樹幹,不再去看。


    胤禛……


    戒指掉了,字跡亂了,心沒了,一切都在改變。我們的愛情,是否也如此,很容易的沒就沒了,找不迴來。


    土裏有著細碎的石子,濕潤地磨在指尖上微微的疼。身後響起極輕的腳步聲,我停了一下搖頭笑笑,仍是低著頭繼續努力地撥著的土坑,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對著身後的人伸出手,“行久,把你的短刀借我用用。”


    除了細雨連綿不斷潤入土地,再無其它聲響。


    想來一個日本武士不會容忍我拿他的兵刃用來挖土,還是用手吧,直接了當。至於緞布裏包裹的金簪和如意,雖然一會兒它們就會被埋進土裏,現在的我也舍不得再讓它們多蒙一層塵埃。


    “月兒……”


    時常在夢裏聽到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似是懷疑又像確定,極輕,迴蕩在空曠的林子裏,竟清晰無比。


    他來了,怎麽會來,不是跟著康熙去塞外避暑了麽?


    我僵硬地蹲在原地,看著滿是濕泥的指尖仍陷在土裏,攥緊了掌中的緞包。


    腳步聲漸近,我卻不敢迴頭也不敢挪動,直到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一口氣憋在胸腔怎麽也唿不出去,圈在我胸前的手臂壓得我心口更疼。


    頭上的帽子向後滑落,雨水打在臉上,隔著散落下來的微濕碎發臉頰被他輕輕摩挲。這個男人蓄須了麽?不像以往那樣紮得厲害,卻微疼微癢地蹭在我下巴上,這種感覺很陌生。


    四年了,他,不知變成了什麽模樣。


    即使曾經想象過無數次,此時的我腦海中竟然拚湊不出他的麵孔,不管是開心的還是生氣的,一片空白。隻有真實的泛著潮氣的溫熱將我密密包住,混合著淡淡的檀香,熟悉又陌生。


    沒有言語,沒有動作,我們就蹲在這棵黃櫨樹下。濺了泥的白色繡鞋前方,是我挖了一半的土坑,已蓄滿了雨水,手裏緊攥的是我想要掩埋進去的迴憶。


    他的唇仍是薄軟,濕涼的輕柔掃過我的側臉停留在耳跡,暗啞地低喚伴著歎息傳進耳中。我立時緊繃起來,像有冷風突然掠過隨著細雨吹進我的衣領。下意識的掙紮隻是讓他抱得更緊,逃不開躲不掉。


    “笑意?”


    像是有了感應,行久竟然來了,他是看到胤禛進了楓林,還是見我久不出去擔心,我無從得知,隻知道他來了,也許我就能離開了。


    胤禛也聽到了,身體霎時僵住,貼住我身體的胸膛、大腿還有圈在我胸前的手臂變得緊繃,不見了剛才的溫柔,我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唿吸。


    這樣的安靜讓我猛地記起船上那個近乎瘋狂的他,像是可以毀滅一切。來不及細想,從他圈緊的手臂下快速鑽出,轉身向不遠處的行久跑過去。我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麽,明明很想他,卻仍是膽怯,無法麵對。


    行久撐著傘遮在我頭上方,扶住跑得不停喘息的我,向我身後望了一眼,沒有話隻是低頭看著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蹲在那棵樹下,又會如何看待我這樣的行為,也無力去想,推開行久的手急步向林外走去。相見,不在我的計劃中,也沒有預想過這種可能性。我隻是迴來守個約定,一個人。


    隻是,我沒想到我們的第三個八年之約竟然如此熱鬧,不止是行久,還有另個人的出現。


    氤氳在雨霧中依舊美麗的湖邊涼亭下,站了一個美麗的女人,懷裏似乎還抱著一個孩子。


    當年的女孩子真的長大了,身形更見婀娜,沒有因為產女受到絲毫影響。那身明豔的綠色穿在她身上,更漂亮也更有韻味,在為人.妻為人母之後。


    她不是隨胤禛來的麽?不是在這裏等他麽?攔我做什麽?就連胤禛我都不想見,何況是她,為什麽總是有人想要左右我的意誌或是行動。


    看著擋在麵前懷抱幼女的年輕女子,繞不開我也隻得停下腳步。從她的身上飄散過來一股淡淡的香氣,像是胤禛身上那種我所熟悉的的檀香味道。


    她的丫頭在站後麵很心地撐著傘,即使自己站在雨裏也不讓雨滴輕易的飄落在她身上。擋住我的她卻沒有看我,隻是低下頭專注地輕聲哄著懷中幼女。很漂亮的女孩,墨黑的瞳孔很像胤禛,微挑的杏核眼尾卻像足了她額娘,十足的美人胚。


    “繡紋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她並沒有蹲下,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仍是挺直地站在我麵前,直視著我的眼睛。既如此,何苦還要請安呢,沒有茶來敬我,我也沒有紅包賞給她。


    “多年不見,福晉安好?”年繡紋眼中有著盈盈的笑意,手掌輕拍在孩子肩上,心翼翼的嗬護。


    微挑唇角向她笑笑,已聽到她繼續自自話,“繡紋當日嫁予胤禛該是要給福晉行禮的,隻是那時您湊巧不在府中,沒想到有幸在此遇到,今日補上也算是沒有失了禮數。不知福晉可曾見到胤禛,剛剛他才進了林子。”


    胤禛……府裏的那些女人可曾這樣喚過他?我沒有聽過,此時倒是頭一迴聽到他的名字被我以外的女人從嘴裏溫柔叫出,心裏不清道不明的糾結。


    攥緊手中的緞包,隔著柔滑的緞布掌心仍是被簪頭刺痛。我仍是不眨眼地看著她,微笑地看著。


    她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不打算離開,也不打算放我離開,更沒想要進林子去找尋她懷中孩子的父親,仍是一臉的淺笑嬌柔,“福晉這幾年還好麽?可是頌了很多經卷?皇阿瑪您去了通教禪林,青燈古佛的替皇家祈福。繡紋緣薄福淺,雖是被胤禛抬了旗藉,又有幸被皇阿瑪親賜為他的側福晉,卻還是沒有福晉的高貴身份和地位,怕是想幫您一道盡盡這份孝心,都沒有機會,唯有盡心地守在府裏為他生兒育女了。”


    看著她眼中似是閃過一絲遺憾,我頭輕笑,看了眼她懷中閉上雙眼漸欲睡著的孩子,輕聲道:“還好。若是無事,我先迴了,你也帶著孩子早些迴府吧。這雨怕是要下得大了,對孩子不好。”


    越過她身旁才走了兩步,竟聽到她略帶譏諷的輕聲細語,“福晉,繡紋有一事不明,還望福晉賜教。通教禪林乃是尼寺,有男人出入麽?若是胤禛看到這位跟在您身後的……壯士,倒還好,隻恐皇阿瑪知道了,莫再為皇家祈福,怕是您的福晉之位……”


    這個女人還真是變了,身份不同竟然連遮掩都懶了,再不似當年旁敲側擊地戳我心底最疼的角落。


    她能如此,胤禛該是很寵她吧,就像後人猜測的那樣。她心裏該是很盼著我這福晉之位不保吧,或是她因此認定可以取而代之?


    手中的金簪和如意仍是硌著我的掌心,我低頭看著泛白的指節,苦笑搖頭。也許,這也是命中注定。


    慢步走迴到她麵前,將緞包心地輕放在孩子身上,看見她身後不遠處立於林邊的胤禛。一身黑衣筆直地站著,沒有撐傘淋在雨下,遠遠地望過來,看不清表情,雙手像是握成拳貼在腿旁。透過漸密的雨絲朦朧地看過去,似乎真是蓄了須的,和我當年想象的差不多,仍是很幹淨的樣子,隻是顯得更加成熟,更男人。


    轉身離開時濕透的雙腳似有千斤,即使心裏覺得並不很疼,腦子卻混亂一片。行久跟在身旁輕扶住我手肘,見我想要掙脫,低頭在我耳邊輕聲道:“你確定自己可以?或是你想摔倒在地上給他們看?”


    我緊攥住他的衣袖,就像仍攥著已經屬於年繡紋的東西,不曾放手。


    不再管身後的一男一女還有他們的漂亮女兒,任行久幫我戴好帽子扶上馬背,緊夾馬腹,趕迴屬於我的地方。


    身後驀然響起一串短促的哨聲,迴蕩在山林裏久久不散,我知道這是胤禛在叫夜時的信號。


    也許,他要帶著老婆孩子迴家,並不是要來追我,我卻仍是用力地甩著馬鞭,讓身下的馬兒跑得快些,再快些。


    也許,我隻是放手,失去一個男人也沒什麽大不了,至少我還可以再走出去,繼續看我的大千世界。也許,就因為失去了一個男人,我的穿越之旅才會更加的豐富多彩,可以去看更多曾經在現代想去卻還沒來得及去的國度。


    迴去吧,迴到那片海洋,讓旅程繼續。


    ~~~


    從漸冷的浴桶裏爬出來,無力地仰躺在床上,緊閉的窗外仍是劈啪的雨聲,威力十足地敲打著窗欞。


    人不留人天留人,是不是就是眼前的情景。一路打馬狂奔想要盡快趕迴船上,卻被愈來愈大的傾盆暴雨阻擋在城內。


    似乎這是我來到大清朝頭一迴住中國的客棧,和電視裏演的差不多,即使是上房也沒什麽舒適可言,比不得現代的星級酒店,除了賞銀之下的浴桶和酒菜再無其它好處。


    桌上傳來的飯菜香味對我來毫無吸引力,倒是陣陣清醇的酒香讓我決定放棄床鋪。靠著桌沿自斟自飲了幾杯,有效地趨走了未散的寒氣,空空的胃卻被燒灼起來,疼得厲害。


    空氣中隱約傳來熟悉的琴聲,原就有些傷感的顫音,此時聽來更顯憂傷。這個行久,已經快入深夜難道不怕吵到人?還真是我行我素得厲害。


    客棧內仍是安靜,除了琴聲再無其它,既然沒有人投訴,我也就當是免費聽聽曲了。伴著三味線那斷斷續續的哀怨曲調,我靠迴床邊慢悠悠地喝著酒。琴音漸逝,一壺酒倒是見了底。


    寂靜的黑夜裏除了窗紙外偶閃的雷電,沒有一絲光亮。


    提著空了的酒壺仰靠在床頭,閉上雙眼試圖讓自己融入黑暗中。房門輕響,嚇得我猛地坐直身子,細聽了會兒倒是沒了動靜。


    一道白色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房間,頎長的身影映在門後。


    我忙披了外衣握住枕下的□□輕悄悄地走過去,屏住唿吸將耳朵貼在門縫上,除了身後窗外的雨聲,靜得什麽都聽不到。


    “行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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