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能站在皇阿瑪身後,隻能如此。


    你走了,在那艘巨大的船上,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去我沒去過的地方。


    你曾經站在我身旁,參與我的生命,為我生兒育女,為我操持府內一切,甚至為我分擔災民之患籌款之憂。我卻從來不知道,你的眼中,有那樣一個世界。就像我從來不知道,你不屬於這裏,不屬於我們的時代。但我知道,你屬於我。


    即使此時,我們不得不分開,你仍是我的,我一個人的,是我愛新覺羅·胤禛的女人。不管你是誰,來自哪裏,又將去向何方。我始終相信,終有一天,你會迴來,重新站在我身旁,就像不曾遠離。


    曾經纏在我指尖的柔軟長發,如綢緞般貼伏在我胸前,觸動我每一根神經。如今竟是這般模樣,齊整,隻到耳跡。隨風飄舞,我卻觸摸不到。就像此時,我們之間的距離,我知道你在找我,卻無法靠近。


    自古以來,誰會把頭發剪成這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更何況女人的一頭青絲,不該是為君留為君綰麽?隻是,我們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我居然還沒有為你綰起過,你已狠心剪斷……


    你站在桅杆上喊出的話,有些飄渺,我仍努力分辨,不知該笑還是悲哀。看著你和胤祥穿著同樣黑色的衣裳牽手拉帆而下,黑色的帆緩緩升上去,那樣的紅色像是淌在我心裏的血。


    那是你們的船,姓展,船上的每個人都與你們有著不同的關聯。而我,隻能站在這裏,遠遠地看著。


    這樣的你才是真實的吧,活生生的。


    距離再遙遠,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快樂,真實的快樂。你要的自由自在,終是得到了,從此天高地遠,再沒有人管著你束著你。而我要的你,卻從身邊離開了。


    我曾經努力過,寧願放棄一切,隨你去任何地方。我可以放棄所有曾經努力爭取的東西,甚至已經得到的,比如皇阿瑪的器重,比如我的親王爵位,比如兄弟們都想要的,通通放棄。後來,我才知道,這有多錯。皇阿瑪會放胤祥走,隻因他並非真正的胤祥,而我,怎麽可能。


    若非我的堅持,皇阿瑪一定不會如此狠心吧。為了斷絕我所有的堅持,終是害了你,害了我們的孩子。就連最後送你的機會,都沒有。我隻能站在這裏,站在皇阿瑪身後,遠遠的看著,看你越走越遠。


    其實我很怕,怕你就這樣走了,一去不迴頭。


    所有人都知道自由的美好,我也不例外。隻是生在皇家,我們注定有榮寵有富貴,偏隻沒有自由的權利,越是長大越不屑,隻為了讓自己擁有更多。當你擁有更多的權利,自然擁有更多的自由,包括掌控他人的自由,就像皇阿瑪。


    大殿之上,你為了胤祥那樣的決絕,將金簪刺向皇阿瑪心口時,他都不曾閃躲。因為他是天子,是執掌天下的君王,任何時候,他都不能退。而他亦知道,我會擋在他身前。


    月兒……我該拿你怎麽辦?


    那時,你可聽到我心底的呐喊,為什麽不肯應我?


    看著你和胤祥一起離開,頭也不迴,把我留在那座空蕩蕩的宮殿裏。送你的金簪曾被你笑著斜插在發間,晃在我眼前,現如今竟是攥在我的掌心。血不停地滴在腳邊,清晰,我卻無心顧及,隻怕,你就這麽走了,再不理我。


    笑意……我該拿你怎麽辦!


    我就站在胤祥家的庭院裏,不怕風雪寒冷,不怕下人偷看,隻等你。為什麽不肯應我!


    不管你是誰,我們都做了將近二十年夫妻,你對胤祥不離不棄,為什麽對我,這麽狠。


    胤祥對我仍像從前,即使我們都有些別扭,至少還像兄弟。他仍會信我,仍然肯把你留在我身邊,哪怕時間短暫。你卻不能……


    我們之間,終是變了。你不哭不笑,縮在床角,躲我。


    一句四爺,不是玩笑,讓我想起那條雨中的蜿蜒山路,老九的恍惚和混在雨水下的淚,我瞬間體會。你對我了二十迴的生辰快樂,每每讓我心動,印在心底。這一句,竟擰得我心都疼了,像我掌心的傷,滴出血來,我卻連碰觸的勇氣都沒有。


    我們之間,終是尷尬。我不想用一把鎖關住自己想要的女人,卻找不出別的辦法。我怕你會在我離開時消失無蹤,隻能如此,哪怕你會恨我。


    我知道你在我身邊,也知道你不吃不睡的照顧我,像我曾經對你做的那樣。隻是,這樣的相守還能過多久?若是我一直不醒,是否你就不會離開?


    原諒我,我真的沒有勇氣再睜開眼睛麵對你,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走。我隻能用沉睡來麻痹自己,卻仍是清晰地聽見你對我的每一句話,還有胤祥的。


    他會帶你離開,我永遠都找不到你……永遠……


    我已經不知道什麽叫永遠,我們之間,還有麽?


    就像你的船,已經駛出了港口,離我越來越遠。遠到天邊之後,是否就能變成我們的永遠。


    我把心藏在枕下,不見了,十四弟他替我送出去了。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弟弟懂我,可是,你懂麽?


    我想,你懂。因為我在你的床上我的枕下,看到被你剪下的長發。我每天枕在上麵,仍能感應到你的氣息,像是不曾離開。


    可你身邊站的男人不再是我,我看到,他們理所當然的站在那,取代我曾經的位置。


    像我身邊站的女人不再是你,我知道,她們以怎樣的姿態存在,都不會取代你的位置。


    我相信你的,你愛我,你會想我,不會忘了我。


    我也是……


    入夏了,花園裏的薔薇開得很好,挽兒像是長大了,不再纏著我笑鬧。她長得越來越像你,常蹲在花園裏照料那些花草,我就站在那兒看著她,常會錯以為是你,就像我初次見到你時的模樣。她等你迴來的時候,花仍要開得像現在這麽好,要讓你親眼看到。


    還有弘晚,你常弘暉長得像我性格隨你,而弘晚剛好相反。現在,他們兄弟兩個,一個被你帶走了,另一個留在我身邊。我想知道,你每天看到弘暉的時候,會不會像我見到弘晚,那種心情。


    你在船上還適應麽?你們到了哪兒?你想我麽?你會不會像我時常夢見你那樣,夢見我?


    在我夢裏,你站在船頭,靠在弘暉肩上手指著某個方向。後來我努力迴想努力分辨,你指尖的盡頭是我們的家。即使現在,這個家裏沒有你。


    我常會聽到有人在低吟淺唱,卻不敢找尋,怕會失望。隻是那聲音一直縈繞耳邊,徘徊不去:


    因為愛情,不會輕易悲傷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


    因為愛情,簡單的生長


    依然隨時可以為你瘋狂


    因為愛情,怎麽會有滄桑


    所以我們還是年輕的模樣


    因為愛情,在那個地方


    依然還有人在那裏遊蕩人來人往


    有時會突然忘了,我還在愛著你


    關於愛情,從來沒有人把她當作課業教過我們這些皇子,有的隻是文韜武略,甚至是勾心鬥角。但我想告訴你,你錯了,即使我到現在依然不能用語言來形容她,但我相信,我不會忘,一刻也不會。即使我把自己累到睡著,你仍會出現在我夢中,不曾遠離。


    我們之間——有愛情,即使我從未出口。但我知道你在哪兒,她就在哪兒,沒有人來人往,隻有我的心隨你四處遊蕩。


    你講的故事我沒聽過,那對分別1年依然相愛的楊征和文慧,那對分別16載依然相愛的楊過和龍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是他們,我也不姓楊,我是愛新覺羅·胤禛,我們的愛情不會是這個樣子。


    當我收到胤祥的來信,我更堅信,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


    不管你是月兒,還是笑意,都是我的。


    這次,換你等我。


    ☆、157.苦樂祺中


    我不暈車、不暈船、不暈機,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對這些便利的交通工具適應力超強。


    隻是,為什麽現在暈得厲害?難道換了個身體,就不適應了?


    可是,跟著康熙去南巡的時候,也沒有暈成這樣啊!


    對於暈船一事,聽過沒見過。像我這樣算麽?頭暈腦脹吃了吐,除了那個會隨船晃動的床板,看什麽都親不起來。


    何時會好?


    我不敢出來,隻能一個人悶在心裏,隻盼著快適應,至少不能給大家添麻煩。越是這樣堅持,越難忍,直到受不住暈倒在甲板上。


    我懷孕了!


    這件事太古怪……驚得我一身冷汗。


    蘇長慶堅定的眼神不容質疑,好像我的不相信侮辱了他神聖不可侵犯的大夫身份。


    可是,自從上次被康熙賜了碗藥,直到登上這艘船的那天,我從來沒和胤禛或是他以外的男人發生過關係,就連肢體接觸都沒有,除了胤祥和弘暉。


    哦,難道大人常騙無知孩的親親終於能讓人懷孕了?怎麽可能!


    原來,還是先前的那個孩子,已經四個月了。康熙……竟然沒有真的打掉他。


    蘇長慶走了,胤祥和弘暉仍在,歎了口氣囑咐我好生歇著,臨走還怨念地我缺心少肺,自己竟然沒有感覺。


    這事兒,能怨我麽?我怎麽會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壓力過大,才導致月事沒有恢複正常。我又不是大夫,怎麽可能知道自己肚子裏還有個生命。再了,誰能想到康熙會做這樣的無聊事,擺自己兒子媳婦的烏龍陣。


    想不清康熙的心思,就不想。反正現在除了吃睡,我也不能再做其它的事,天氣好時,就坐在甲板上吹吹海風,曬曬太陽,或是看胤祥帶著弘暉釣魚。


    已經分不清船到了哪裏,四處都是海水,除非日出東方或日落西沉時,我才能辨明東南西北。我就像個被囚禁的犯人,再不能控製船行的方向,隻能被動地接受所有人的監視或是照顧。


    頭一號就是弘暉!從起航的那天,不管我做什麽,或是與誰接觸,他幾乎寸步不離的跟著我。我甚至開始懷疑,他是胤禛派來的奸細,隻為了看管我。


    旁人還好,隻要我跟赫德拉姆或是易安單獨話時,他就會跟在一旁,聽我們半中半洋的對話。他的表情很純良,清亮的眼眸像是不解世事,卻讓我發現每隔一會兒,就會叫我一聲額娘。沒有原由,就像是上了弦的複讀機,或是裝了勁量的粉紅兔子,不知疲憊,既節能環保又智能恆溫。


    他的心思被我看在眼裏,除了好笑我不知還能什麽。那兩個原本不明所以的男人,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圖,偏頭看向大海,不再言語。


    赫德拉姆,瑞典人,職業海軍。生在他的祖國最強盛的時期下,率領部下四處征戰,幾乎侵占了整個北歐。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離開了讓他享有盛名的艦隊,一個人漂泊到了陌生的遙遠東方,也不知道他怎麽結識了易安。我隻知道他是個標準的軍人,嚴肅認真,執行力超強。曾經的海軍經曆讓他無比熟悉大海或是船隻的操作,可以彌補我和胤祥所缺失的專業知識。他有著高大的身材、深刻的五官和碧藍的瞳孔,除了長相西化,那節省的語言或單一的神態近乎等同於胤禛。


    與軍人出身的赫不同,易安來自法國,父親是當地的富商,從跟著商船到處走。我橫看豎看怎麽都瞧不出,他的血液裏流動著法國人的熱情或浪漫。他與赫一樣高挑卻很瘦,加上那張近似女人的完美精致的白皙麵孔,配著冷冷的表情,哦……我怎麽才發現,他很像老九呢。


    難道我就躲不開這些皇子了?當初的我,怎麽一兒都沒發覺這兩個外國男人和他們如此相似,就連性格都像。


    胤祥笑著為我解惑,因為我中了那個名叫胤禛的男人的毒,審美已經停留在了這類男人身上,再也無法改進。我去……


    曾經去過北歐諸國的胤祥竟然和赫很談得來,兩個人時常坐在甲板上喝酒聊天,一會中文一會英文,還摻雜著一些赫的瑞典語,兩個人斷斷續續的竟然溝通無障礙。由於英語中有很多是從瑞典語中演化而來,我們努力地分辨,連蒙帶猜竟然發現真的能聽懂一些簡單的單詞。


    他們聊得最多的還是艦船海戰或是各地風土民情,其間還穿插著我感興趣的關於英國的曆史以及語言的演變,其實在我看來那是語種的退化。


    英國因長期受到斯堪的納維亞人的侵犯,被北歐諸國的海盜們瘋狂搶占,在那樣的生存環境下,人們為了便於溝通隻要能聽懂其意,根本不再注重語法形式,導致語言越來越簡化。不過,倒真應了那句,越適應生存的越是進化。


    我聽著他們聊起維京時代,赫不變的冷漠裏染上一些類似迴憶的神情,情緒裏少有的激昂,更多的卻是寂寥,極為矛盾。他的聲音更為低沉,給我們講述什麽是維京狂戰士。


    在那深幽的美麗峽灣中,兩艘戰船相遇,維京海盜不像普通海盜那樣一擁而上胡亂砍殺。他們會遵循古老的傳統,一聲不吭將兩艘船係在一起,在船頭搭上跳板,雙方每次各派一人走上去,單挑對手一決生死。沒有人可以後退,每個踏上甲板的人不是將對方殺死便是麵對自己的死亡。以此類推,直至一方全部戰死。


    我笑著這不是中國的打擂台麽,或是車輪戰,要領是第一個上陣的通常是武藝最為高強的人,或是像李逵那樣最為兇猛的nb戰將,隻是這種拚命的方式太過殘忍。


    赫沒有否認,淺笑一下繼續講解。維京人很享受拚命的痛快,因為他們知道,腳下那塊窄窄的跳板上,浸透了祖祖輩輩的鮮血,而自己的後代將來也會在同一塊跳板上與敵人拚命。他們不能對不起祖先,更不能對不起兒孫。


    拚命的那個勇士就是狂戰士,每一個維京人都以能夠成為狂戰士而自豪,也以曾經殺死過對方多少名狂戰士而驕傲。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這種原始的戰鬥會激發出如此驚人的人類本性,但是狂戰士的故事代代相傳,成為維京人的民族英雄。


    我很好奇那種遠古的戰鬥方式,赫是否見識過,後來,我看到他胸前長長的疤。他的軍艦遇襲海盜,為了保護軍隊不受損傷,他與海盜頭領對立在跳板上,將他殺死一劍挑進海裏,卻也付出血的代價,差連命也搭進去。


    我告訴赫自己要去北歐,要親眼看看那些美麗的峽灣,漫長的極晝極夜,傳中的愛斯基摩人,還有神奇的極光。赫皺眉看了我會兒,才沉聲迴了一句,“不要去,那裏仍有戰爭。”


    弘暉聽了他的話,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有崇拜卻又別扭的隱忍,似乎他還是更喜歡易安。


    在易安那法式英語的調.教下,他慢慢的也開始能夠對話。我很奇怪他為什麽不直接跟易安學法語,可是孩子大了,沒必要什麽都管,他已經完全可以為自己作主了。聽著他日漸熟練的洋文,我覺得自己的兒子很棒,不止適應能力強,學習能力強,語言天賦更是好到爆。關於這,我就不往他阿瑪身上誇了,還是隨我,哈哈。


    我們一路走走停停,偶爾靠岸在沿海城市裏換購貨物,補給糧水繼續上路,遇到好的風景,便多停留幾天。


    如此,周而複始。


    那兩個本來就有些冷的外國帥哥,在弘暉的監視下,已經很少搭理我了,偶爾碰到,也是簡單的個頭算打了招唿。我覺得自己的旅行失去了意義,隻能努力養好身體,等著孩子的降生。


    持續了近兩周的暴雨,阻止了我們的前行,船始終停靠在杭州港,這個曾經讓我魂牽夢縈又讓我無限心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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