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的眉皺得更緊,盯著我與老十四來迴看,沒等他話,老十的聲音如戲場開鑼一般熱烈的迎上來,“那就再算我一份,銀子的事我幫不上,交給九哥就是,力氣咱倒是有一把子,包管打得那班賊人再也不敢為非作歹。”


    “哈哈。”我和老十四同聲笑起來,左右開攻地拍著老十的臂膀,他穩穩地站著由我們從拍打改為推搡,仍舊立在原地,還真是挺有力氣的樣子。


    原本愁得解不開眉的八哥都跟著搖頭在笑,“既如此,就我們兄弟四人一起好了,把四嫂救迴來再送到四哥府上就是。”


    我不敢置信八哥竟然同意了,而且要與我們一起,開心得未及表示又聽到他的話,“我本不是無情之人,四嫂有事做弟弟的自然應該幫忙,隻是,你們三人未娶福晉不會明白。將心比心,句不吉利的話兒,若是宣情有事,我又豈會接受他人施手相救。九弟,你明白麽?”


    我明白麽?


    我不明白!


    從一開始我就不明白!


    一個事事好奇喜歡熱鬧奇思妙想一大堆不願意被規矩束縛的女人,偏讓皇阿瑪配了個冷到骨子裏處處講規矩不苟言笑的四哥,這算哪門子天作之合。


    更讓我不明白的是,這樣一個女人竟然能和四哥安然的過了那麽多年,她都不會厭煩麽?每次看到四哥那張冷漠到毫無生氣的臉,我連話都懶得和他多一句,她居然還拿他當寶貝似的跟著護著。


    我不明白,他們的生活是什麽樣的,有樂趣麽?是什麽東西讓她那麽心甘情願的守著他,心甘情願到為他生兒育女樂此不疲。


    女人,我見得多了,在我的世界裏從來不缺女人。自便被皇阿瑪的女人掛在嘴邊誇讚,我比其它兄弟生得俊俏好看,外加腦子靈會算計。再大些便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宮女,有大膽直接盯著我的,也有偷偷藏在角落裏追著我看的,幾乎讓我開始厭煩自己這張與生俱來的臉。


    可是她們都有著天下女人該有的樣子。不管如何聰明蠢笨,都會為著自己的男人甚至想要取悅的男人使盡各種手段,可結果無非要使自己獲得利益或是更多的寵愛,如我額娘,如那些母妃,也如宮裏數不清的女人。


    但像她這樣既自我又全然以四哥為先的女人,我還真不曾見過。


    我知道她喜歡生意,從當年重陽節偶遇上萬祥樓吃飯那天便清楚的知道。所以京城第一樓被她納入手裏,我一兒都不稀奇,甚至有些佩服我做不到的事她竟能做成。可是四哥這種男人怎麽可能讓她出門做生意?


    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明白,而當我在那間狹的隻有一扇窗的屋子裏見到她時,更加不明白。


    遠離了貝勒府的喧囂熱鬧,遠離了錦衣玉食的無憂生活,她竟然還是一樣的言笑晏晏,臉上絲毫見不到痛苦焦慮。


    她毫不避諱的笑著我們的女裝打扮,強忍感動的謝謝我們前來救她,可是我能看到的更多,便是她對四哥的執著想念。即使我們三兄弟默契的不在她麵前提及四哥一句,即使她把那份思念埋在心裏,從不主動與我們提起,我還是知道。因為她那雙手總是不自覺的輕撫在懷有四哥骨肉的腹上,臉上的笑自然真實。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自己想要做什麽,就像出發之前,八哥曾私下裏認真地問我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真的不知道。


    看著她如此,我心裏疼得厲害,想要把她抱在懷裏,就像當年在敏妃的永壽宮一樣,可是我卻不敢。此時此刻,我甚至連不顧一切的勇氣都沒有,因為我怕,因為我知道她並不需要我,她清楚明白的了,四哥——誰也替代不了。


    我把自己陷在一種矛盾的情緒裏,往前邁不過去,後退苦苦糾纏,任我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麽,怎樣才能把這口死死憋在喉嚨裏的怨氣一吐為快。


    直到迴程的路上,被大雨澆到徹骨的寒冷,直到我看見她痛苦的暈倒在我眼前,生生掐破了她纖細的手掌,刺眼的血滴在我泛白的手上,我才忍不住大聲喊出來,隻為了讓她別放棄,至少要等到她心心念念的四哥趕來。


    兩個月的辛苦等待,我雖然隻陪了一天,可是我都能明白,這也是我唯一能清楚明白的事。


    他來了,在這條大雨傾盆的蜿蜒山路上。除了我,每個人都開心,我能感受到因他出現而改變的緊張氣氛。


    我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不管不顧地將心裏的憤怒恐懼通通發泄出來。


    這個被我叫了十幾年四哥的人,頭一迴我對他了這麽多話,每一字每一句全是指控,因為這是他欠她的。她的心裏真的一怨恨都沒有麽?如果她不出口,我來幫她,她可以不心疼自己,可是我的心會疼。我隻想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心,到底會不會疼。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真的是變就變。


    之前的豔陽高照轉瞬間變成冰冷的雨水並不稀奇,可是此時,與我最為親近的八哥、十四弟全都偏向了他那一邊,就連此前與我暢快飲酒要一起把四嫂救迴來的十三弟都在勸我。在他們眼中,仿佛我成了阻礙他見她的唯一屏障。


    難道……他都對,我全錯?


    如果不是擔心馬車裏那個痛苦的傻女人堅持不下去,如果不是念著他在這個時候終是趕來了,我保證,絕不隻是幾聲簡單的怒吼,絕不!


    “九爺……”


    我不知道這個外人的稱唿怎麽從她嘴裏叫出來,曾經的曾經,在我慢慢長大的將近十年時間裏,不管是九弟、老九還是九,就連胤禟這個名字她都用各種語氣喚過我,唯獨沒有九爺這兩個字。


    我能聽到那聲哭叫裏的絕望,於是,我也絕望。


    雨一直下,不斷衝在我的臉上手上,還有我手下緊攥的衣領上。我看不清楚眼前這個滿臉焦急的四哥是否心痛,他臉上的雨水裏有沒有淚,可是我知道,我有。


    一個天生注定高貴驕傲的皇子,從來沒試過心痛到流淚是什麽感受,好在沒人會在這大雨裏關心我的不同。隨著淚掉下來的,還有我無力的雙手。


    既是這麽想見他,就給你見好了,反正我無能為力,我攔不住他,什麽也攔不住。


    我不知道這次算不算是親手把她交在他的手裏,反正她順利的為他又生了一兒一女,平安迴到了他的貝勒府,繼續當她的四貝勒嫡福晉。雖然暫時還沒有醒過來,可是我知道,她不會有事,一定會醒。


    隻是那枚信物,卻被我留下了。


    在她迴府後的第二天,十三弟第二迴主動找我喝酒,與上一次不同的是他與我談天地,不再隻是豪爽的隻喝不。


    我們喝了很多,桌上地上被他整齊的碼放了數不清的酒壇,就像他的話一樣條理清晰。


    我不知道他的感情是什麽東西,親情、友情、愛情,在他口中是三種不一樣的感情,有時各自為戰有時混淆不清,可是不管是什麽樣的感情,總要明白自己要什麽。


    我有醉了,努力地盯著他的眼睛問著,“你有什麽情?從四嫂就對你好,你對她……也有感情麽?”


    “有!”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我笑了。我想他比我醉得還要厲害,這話兒要是讓四哥聽見,還能哥兒倆好?


    胤祥倒是毫不在意,手裏提著酒壇輕微搖晃,眼睛卻是始終直視著我,“是親情,也是友情,這兩種感情也是愛的表現,卻與愛情不同。”


    “有什麽不同?”在我的世界沒聽過這麽多的感情,更沒想過這些問題,此時我倒是很有興趣想聽聽在他心裏如何分辨。


    “不同的地方並不多,因為都要包容理解,都會念念不忘,都會心疼難過感同深受,唯一的區別在於……親情和友情可以放開手,隻要她幸福快樂,可是愛情的手,放不開。就像四哥和四嫂,他們兩個彼此放不開,可是我能放開,你也能。”


    胤祥走了,從頭到尾天南海北的閑聊,最後竟然隻是為了留下這麽一段話。我腦子有片刻的清醒,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熱鬧街道上隱在人群中那個還沒長大的背影,滑坐在地上。


    我愛她麽?也許。


    再也許,就像胤祥的,能放開手的都不是愛情。


    從袖袋中取出那枚紅線戒指,想著我曾在八哥府裏見過的那塊繡屏。表妹過是她送的,我自然知道其中的含義,你心已許終不變……


    我明白了。


    隻盼,四哥明白。


    ☆、103.明白於心


    一兒一女湊成個好字,可是,真的很好麽?


    老康的賜名無疑很給力,神馬紅挽弘晚全是浮雲,在他心裏明擺著的,那對寶貝兒子老四和十四才是讓人糾結的根本,真當我不懂?哼!


    上一代就搞這套伎倆,到了我的娃,居然還來這套,這老康也不換新鮮的。就這兩名字嘛——我懂,可是你那個執拗的兒子懂不懂,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我嬌滴滴的女兒啊,求求你別哭了,看看你弟弟,多乖,除了出生時嗷嗷了一陣,我就沒聽他哭過一嗓子,多an啊,你也多學學。明明是一胎生出來的兩個娃,差別怎麽會這麽大捏?難道這也和困在賊窩的惡劣胎教有關?


    被姐姐保護在裏麵的弘晚隻接受了我在府裏的良性教育,保存了他阿瑪的優良傳統,安靜不多聲,偏偏像女金剛一樣擋在外麵的紅挽姑娘就隨了那般賊人的血雨腥風?實在哭得讓我頭痛欲裂啊欲裂……


    讓我奇怪的是,府裏無端少了個女人,卻多了個男人,明月消失了,蘇太醫長駐貝勒府,這是……什麽情況?


    我好像隻是在被老太醫們摧殘著天天喝湯藥時,鬱悶地想念了一下那個可愛會疼人的蘇而已,胤禛就把他給找來了?人家可是太醫耶,居然能天天守在這貝勒府裏,四爺怎麽做到的?


    每每,蘇太醫……哦不,現在的蘇童鞋已然不是宮裏的太醫了,是貝勒府獨門專屬的大夫。每每,站在我床邊望聞問切一下,便跟著胤禛幾乎肩並肩地邁出房門,好詭異啊。


    可是,這兩個同樣年輕、同樣高挑、同樣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站在一起……看上去讓我糾結到想死。


    難道……胤禛轉性了?假借給我調養身體的名義,在府裏養個男人?


    天啊!


    我想得有多,可是我以紅挽那幾乎震翻屋的哭聲起誓,這畫麵——半張冷到三九半張笑到三伏的對視麵孔,真的真的很和諧很有愛!


    我無限yy的**情節啊,難道正要蠢蠢欲動地全麵上演?


    可是,能不能換個男主哩?比如那個美豔動人宜男宜女的美九,也很配蘇童鞋。隻要不是我家胤禛,換誰都成,畢竟我真的真的不能接受自己的男人是個雙性戀啊啊啊。


    而且……一個如此攻的男人,如果真的開始斷袖,會由攻轉受麽?他受得了麽?


    “在想什麽?”


    “受。”


    “……”


    我猛地反應過來,剛才那聲害我道出心裏話的提問出自誰的口中,無限悲催地將臉埋在紅挽伸手亂抓的身子上,半晌才抬起頭看向聲音主人微挑的眉眼,喃喃迴道:“我的意思是……享(想)受。”


    “哭成這樣,你還享受。”胤禛皺著眉將紅挽從我手中接過抱在懷裏,那副樣子倒是比以前抱弘暉時熟練得多。


    最最神奇的是,紅挽自被她阿瑪穩穩地抱在懷裏,不哭也不鬧了,咧開嘴咯咯地笑。


    弘暉從床邊急急地爬下去,扯著他阿瑪的袍擺眨著亮亮的眼睛,嬌嬌地叫著,“阿瑪,抱弘暉。”


    胤禛很有成就感,騰出一隻手在弘暉的腦門上輕拍一下,看著我無聲的彎起嘴角,氣得我聲嘟囔,“看來,能把別人的福晉抱在懷裏,確實很享受。”


    淺笑的眼睛轉為疑惑,薄唇輕抿重複著,“別人的……福晉?”


    “對啊。”我指著他懷裏抱的嬰兒頭解釋,“紅挽,長大了,肯定是別人的福晉。”


    胤禛的表情很無語,看著懷裏笑彎的眼睛像在暗自歎息。弘暉不依不饒地扯著手裏的衣料,改了目標叫起來,“阿瑪,給弘暉抱抱妹妹,弘暉也要抱福晉。”


    這錯亂的稱唿啊……


    站在一邊的丫頭都低著頭心忍笑,胤禛麵無表情地將紅挽交到眉嫵手上,又示意解語將躺在我身邊熟睡的弘晚抱走,才握著弘暉的手解放了自己的衣服,蹲在他身旁低聲道:“練字去吧,等你娶了福晉再抱不遲,別人的福晉……還是不抱的好。”著居然轉眼看向我,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不知道在表達什麽意思。


    換我無語啊,這種話居然出自一向謹言慎行的四貝勒口中,還是對自己兒子的,他就不怕弘暉被他給教壞了?


    胤禛站起身,推著茫然的弘暉走出房門,才迴到我床邊默默坐下。


    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們有了這種變化,他變得不動不,隻不眨眼的看著,即使每天睡在一張床上,也是安靜地抱著我,什麽也不做。


    被劫之前不是這樣,久別重逢後馬車中相見也不是,甚至從這張床上醒過來時,也不算是。為什麽現在會變成這樣?別是真的改了性向吧,我本來擔心雙性戀的,現在看起來,更危險……


    沒等我胡思亂想努力地尋找答案,聽見他低聲歎息,“我要跟皇阿瑪去塞外了,一個月,我一個月一定迴來,你在家裏,等我迴來。”


    完他就走了,連讓我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走的時候胤禛留了一把鑰匙,我照他的去開了書房旁邊一直鎖著的門,竟是個獨立的花園。隨著木門打開,飄浮於府內的淡淡花香真實的縈繞鼻端,眼前滿是盛放的薔薇,□□交錯亂人眼簾。


    靠近院牆的地方支了花架,這種生命力頑強的花已然隨著枝葉攀爬上去,茂密的綠色濃鬱花香,給炎熱的夏季添了一抹肆意的清涼。


    當真應了那句:滿架薔薇一院香。


    偶爾心血來潮,我會煮上一鍋薔薇花粥或是添些綠豆,喂給弘暉吃,子便開心的笑給我看,可惜,笑得一也不像他阿瑪。


    紅挽也會笑,哭得更囂張,弘晚不哭也不笑,頗有乃父之風,可惜,這兩個孩子長得都不是很像胤禛,眉眼間更多的是像我。


    我站得累了便靠坐在院中擺放的躺椅上,閉了雙眼感受久立薔薇香惹衣的情調,想想那個偷偷種了滿院薔薇花的男人,日子過得很舒適。


    可是在這個夏天快要安靜的過去時,沒等好一個月便迴的胤禛出現眼前,我先幫他迎接了他人生中的第四個兒子,李氏的兒子。


    康熙9年八月初七,一個同樣安靜的午後,趁著薔薇未謝,躺在花園裏才剛睡著的我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李氏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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