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蜿蜒,走到坡半的宿愚有些狐疑的四下打量,如今林蔭峰竟寂寥的連個知了叫聲都沒有了。茂行真人招了這麽多弟子,這裏竟然還能靜僻至此,也真是治理得當,繼而她也打消了用傳訊符見一麵婉玉的心思。


    寄人籬下必然多有不便,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如此想著,她便匆匆疾步走過了林蔭峰,從峰坡直入連綿的洞口,踏出此洞,前方便出現了一個駐台,其上便站著兩人。都是身著外門服飾,修為有練氣後期領事弟子。按理說來,但凡金丹真人的峰池都會有門派的領事弟子守門,算作門派任務。就算這決明真人不在其中,也得按規矩形式。


    宿愚絲毫沒有內門弟子的架子,上前笑麵將手中的令牌遞了上去。


    兩個領事弟子見她如此恭敬,查過她令牌奇道:“師妹,這來這淵魚峰來作何?”


    宿愚笑笑,並不多說:“真人批準的。”說著將他們還迴的令牌按在了結界上,罩峰結界開出一個小口,她揖首,走了進去。


    那屏障結界又複原狀。


    淵魚峰池和林蔭峰相差極大。結界門又開在峰中段,宿愚一進去便被濃鬱的水靈氣包裹住了,全身心都猶如迴到了母親的子宮裏。


    她頓住腳步,慢慢體悟了身邊圍鬧細細的水靈力,慢慢歸順在丹田處,神情愜意。


    待她適應了這種靈息包圍的感覺,才慢慢放開腳步,向更濃鬱的地方走去。這裏的靈氣濃度實則對金丹真人算不上多好,但是對她一個練氣四層頂峰的小丫頭堅持綽綽有餘。


    愈走愈往深處,前麵已經出現了渺渺煙氣,這便是她要找的地方了!宿愚心中激動,快步向煙波發源處走去。


    泉水潺潺聲漸漸傳入耳簾,她撥開眼前枝椏,果然見到了那霧氣氤氳,幾丈寬的溫池——小靈泉。


    存儲袋裏的水元珠早在進入淵魚峰之時便躁動不已,宿愚這才翻手將之放出。水靈珠一個猛子紮入水中,姿勢完美,連個水花都沒濺出。碧水微瀾,不久就又浮上水麵,上下漂浮著環遊起來。


    宿愚想了想,從存儲袋裏又掏出了一個一掌大小的耦合色香膏,放在了手掌大小的入泉口,一時間馨香繚繞,馥鬱蒸騰。


    她除去衣袍,裸|身坐進了熱氣蒸騰的泉水中。完全無需擔心會有人闖入,因為此地若無令牌,那大山結界可不是金丹以下之類能進出自如的。


    宿愚皓白的小腳一觸及到水麵,酥麻舒意便從那一點向上擴散,待她坐入水中,那渾厚靈力便順著她的腳心奔向她的體內,不用她催動真元便自行開始了修煉。而這等修煉卻全然不似宿愚平日打坐的那般,而是充斥著舒爽。


    未過多久她便頭也沒入其中,全身心貪婪的吸納著靈力,夾雜著冷冽的香氣,體內生生不息的運轉著大循環,進入了忘我境界。那帶著溫熱暖意的波流漸漸俞行俞快,丹田內瘋狂的吸納著靈力,最後幾近飛速,胸口滿漲的像是要溢出來,卻不覺痛苦。


    就像一個吹脹的氣球,增加一分一毫都會破裂。宿愚緊緊的壓住那個臨界線,卻全然不見效果,靈力仍在暴漲,衝擊著她的大脈。抑製不住了!


    啪!明明覺著身體被溫水煮青蛙般撕裂,現下卻柔和的像是躺在水裏。


    水裏?


    宿愚似感神魂出竅一般,往日種種眼前走馬燈般掠過,似抓住了什麽,卻在張開手掌之際飛速遁出。


    再一迴頭了無痕跡,宿愚心中疑惑,不知自己是進了什麽空間,霧蒙蒙的一片,卻和她的記憶鏡像眾合,她看到自己不耐煩的應對金小寶,“我何時想做你徒弟了?你經過我同意了嗎?”


    應付迦蘭重十八時,諂媚又狗腿的笑容:“少爺,小人這裏有樣東西,能讓您不用女人卻比有女人更加舒坦......”十八喜悅跳起,場麵卻忽換。


    變成了她漫不經心的看著於珵美侃侃而談,“你可知道為何?那負責入門選拔的長老並非金丹真人,而是個元嬰真君——鴻有峰樂康……”說著說著,那水紋又龜裂在珵美年幼時仍顯青澀的麵孔上,一晃又成了巷口那小攤老板,拿著那裝著沉香雪菊的盒子,將之推向宿愚,卻又一閃身背著包裹跑走了。


    最後所有畫麵越來越模糊,瘋狂扭轉變成了一個漩渦,匯聚成了她入門試時寫下去的那個“心”字。


    宿愚伸手碰觸,卻見鏡麵忽的消失。黑暗中水流聲忽大忽小,不停的滴到一塊石頭上,不知是過了多久,幾百萬年或者一瞬間,那塊石頭已將變成了沙子隨著河流衝向了大海。


    水。


    滴答。


    宿愚靈台一片混沌好似被和那河流一起衝走了,登時清明非常。長久以來心中的壁壘,忽的崩塌。


    她從未有過道心。因為她未入道。


    所有幻影都是流於表麵的敷衍,實則她的內心,被束縛在了體內。從未向任何人展示。巴結十八,就算被給予好處也隻是將之待如牲畜忽悠;看似關心珵美婉玉,實則一直以來她都將其當做了終將過客的路人,隻有吵架破裂那一刻,才稍稍考量;不想要當小寶徒弟,百般推脫卻從不以真心待他,自然得到的也不如意。


    而實則,她卻並不重視任何人包括自己,她好似將這場夢一樣的經曆看做了鏡花水月,不愛,不入世,不留戀,不痛苦。以為不入紅塵,便能不沾因果,獨上木橋,兀自修道。卻沒想到虛幻並非過錯,過錯在於將虛幻當成了現實。天真不是錯,錯在把天真當成了聰明。


    所以圓滑成了油滑,修道隻是偏執,顧忌製約本真。思多,想多,便疏忽了內心。


    一如水之柔,從來被人當做軟弱怯懦。若沒有主心骨,便隻是隨波逐流,若道心真摯,便能滴水穿石。


    宿愚輕啟雙目,麵前一片水波清華,光碧交融。


    水元珠靜靜的在她周圍旋轉,劃出縷縷溯流,微波浩淼。


    ☆、第四十四章 溯迴泉


    宿愚頭伸出水麵,探視周圍事物,方圓幾米之間竟然像是有天眼一般往來神遊,一草一蟲都清晰非常。內視丹田,她竟然突破了練氣五層!


    早在幾日前她就觸摸到了五層屏障,隻是為了鞏固修為一直都沒有強行衝擊,沒想到竟然在這靈泉之中突破了。


    練氣五層,能神識外放,禦物飛行。看來飛行法器得提上日程。她到處遊走,將神識所能觸及的地方碰了個遍。


    道心壁壘消失,心境更上一層,宿愚迴顧先前之前一場場零碎的迴憶,隨意一撇竟看到了被嶙峋怪石夾擋的,一個不顯眼的平麵石頭上刻著字——溯迴泉。


    她遊了過去,抹清楚上麵的汙泥,剩下的字顯現出來。宿愚恍然,這裏竟是幾百年前仙逝的金丹真人所住過的地方,這一汪小靈泉,竟是華玉真君的溯迴泉。溯迴泉,能迴溯看到舊時發生的悲歡離合。


    華玉真人夫君遊曆時不慎隕落,從此她一蹶不振,本來水係單靈根的逆天天賦竟然無緣元嬰。最後用各種靈礦物財祭煉出了這樣一個溯迴泉,日日夜夜沉湎在池中,妄圖見到自己的夫君。魂牽夢繞,相思刻骨,終於早早仙逝。


    此碑乃真人親手立於此,隻為緬懷自己這一生,勸人莫戀紅塵,相思入骨。宿愚籲噓,也不知是這刻骨絕戀太過淒慘,還是亙古輪迴枉顧了情深,她從未聽說過任何關於華玉真人的隻言片語。這般悲劇,可能當時已然成為了眾修士中諱莫如深的存在。


    隻是卻沒想到,這華玉真人並未在溯迴泉見到朝思暮想的夫君,百年後她卻在裏神奇的堪破了心境。宿愚將碑立於其上,鄭重一拜。無論是巧合還是機緣,仙逝的華玉真人無意中助她覓得仙緣,堅定道心。


    宿愚迴頭見那仙人香已經化盡,心想也不知這東西有沒有用,最終卻是又補上了一塊。複又沉入水中,心中思考關於步步生蓮術,所要求的肢體柔軟,靈動輕盈。


    她感受著身邊流動從容的水,柔而韌。漸漸沉下心,想象著自己也是那柔情悠悠的泉流,跟著流向用身體模擬著。


    若不是練氣仍需進食,她都想在這溯迴泉中不出去了。


    一連幾個月,除去到百香真人處調香,迴自己洞府看一下靈蛋。她的其餘時間都泡在了淵魚峰,體悟水息。修為增長雖不明顯,但是整個人氣質都不一樣了,先前猥瑣中仍餘幾分躁動,現下整個人雖不說上沉靜如水,在練氣弟子眾卻也能一眼瞧出不一樣。


    這一日,宿愚在洞府收拾妥當,正要前去淵魚峰。卻見一封符紙從洞口禁製飛入,徑自落在了手上。


    她一愣,打開信封。其上一個書卷狀的徽標,竟是弄春堂。


    這信封大概描述了一下她的新書已經開賣月餘,銷售的非常好,第一批已經脫銷了,第二批已經開始印刷,請她後日來提錢,順便商量一下關於下部的續約一事。


    隻是,她的書名明明定的是《成仙尋美錄》,這個什麽《絕世魔尊之坐擁十|八般美女》是什麽鬼名字啊摔!


    這惡寒的名字簡直有點刷了她三觀,就是因為明了弄春堂的這個風格,她當時才早早就自己定下了名字。卻沒想到,還是她太天真了……


    這招先斬後奏真的是給她玩的妙啊……


    若是之前,她必然氣衝衝上門一通質問,現下她道心夯實,但除卻最初惱怒一刻,已經迴複從容。既然已經生米煮成熟飯,自然想的應該也是怎麽憑此討迴些福利了。


    未等她細想如何坑弄春堂的錢,門口便有了久違的唿聲:“小魚!小魚,你怎麽還不出來啊!”


    宿愚一愣:“珵美?你怎麽來了?”


    門外聲音變大了:“你說我怎麽來了。不是前些日子和你傳信說要這個月十五去聽講道嗎,你不是還迴複我說好來著?今天就是十五啊!”內門弟子的福利,她隻去過內門武堂,一直忙碌並未去聽過講道,如今被珵美前幾日提醒,才想起這迴事。不過宿愚一直覺著修仙重在自己道心,聽別人意見也隻是參考,皆為外物,因而並不重視。


    宿愚一拍腦門:“哎!對啊今天是十五。”最近過的團團轉,修煉術法一把抓,竟然把這事情忘了。


    說完她打開禁製,看到了斜靠在門口的珵美。


    珵美此時身量又長了許多,姿行俊雅,身高腿長,和普通少年一般高。好似並未有之前給香囊時的任何不好情緒,她現下一臉怨念:“你不會忘了吧?”


    “沒有啊,怎麽可能,我都把這事情寫好貼牆上刻心坎裏了。”宿愚真誠的眨著眼睛。


    “走吧走吧。滿嘴油滑,抹蜜似得甜,也沒幾句是真的。”珵美鄙視道。


    晨光照入小路,兩人踏上了第一次入流華仙宗時的小路。宿愚看著珵美,隱隱嗅到了玉白麋香,心中一笑,她其實一直不擔心珵美不拿。


    這人向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說,實則心裏可比她擔心。


    如此一想,宿愚仍覺仙途大道看似無情卻又有暖意,原來她仍想大道獨行,甚至覺著她兩人拖累,是多麽自作聰明不知所謂啊?


    珵美看著眼前小路,迴過頭對宿愚道:“像不像我當時帶你去測靈根的時候?”她笑的硬厲的眉眼都彎了:“那時候你還穿著破爛,一條條的掛在身上,像個小乞丐哈哈哈!”


    宿愚黑線:能別再提這種黑曆史了嗎。


    珵美完全沒感受到宿愚心聲,仍舊滔滔不絕:“那時候在林蔭峰,你可記得?我帶著你和小貓,往山上跑,還踹了茂行真人的門!”


    宿愚被珵美這般一提,心下突然又升起了對茂行真人的狐疑。說起來,之前她們弄出那麽大動靜,小貓甚至使勁踹了一腳茂行真人的洞府,他竟然都沒有任何反應。


    當時她忽略了這個問題,現下被珵美提起來又細想了一下。結合這段時間經過林蔭峰,僻靜的可怕的情況,總覺著林蔭峰有些詭異。


    也不知婉玉……


    那廂珵美仍在迴憶:“當時陳星那個半吊子還和我吵架!說起來婉玉當時在林蔭大殿居然拿著布擦……”


    話說了一半,她頓住了。臉色有些尷尬,迅速躲過了這個話題。


    ☆、第四十五章 內門小講


    宿愚拍了拍珵美,向前一指,正是巍峨入雲的流雲後殿。流雲峰不屬於五大內峰的任何一峰池,卻是作為流華仙宗招牌一樣存在。


    內門弟子月中小講,便在此大峰後殿——的茅院裏。


    宿愚和珵美看著前方的小貓兩三隻,內門外門弟子團著衣袖的坐著,整個院子看起來空空落落。本身著破爛小堂中間地界有個圍欄,圍欄前是內門弟子,後是外門弟子,涇渭分明。而今別說這阻隔的用處了,連人都沒排到那裏呢。


    “怎麽這麽少人?這是什麽時辰了,應該已經快開始了吧?”


    珵美也略驚恐:“我也不知道。之前沒來過。明明之前打聽過,講道小堂向來是人滿為患的啊?如今這是……”


    宿愚聳聳肩,兩人後麵找了個最稀疏地方,屁股還未沾座椅。就被一聲驚喜打斷:“宿愚!”


    她嚇了一哆嗦:“邵北?”


    “怎麽又是你?”珵美皺眉。


    邵北一摸後腦勺,看了一眼前方講台,像是躲誰一樣:“正好!讓我和你們坐吧!”


    珵美驚了:“哈?”宿愚笑道:“好啊!”


    邵北得到首肯,完全沒顧忌珵美一屁股坐到了宿愚旁邊。


    就在這時,天空上一個長得像是肥皂盒一樣的東西飛了過來,愈來愈近,看似就要飄逸著陸。便應是這次小講的築基修士了。


    珵美豔羨道:“若是我們築基了也能如……”


    卻聽她話音未落,那廝竟然天外飛來,“咚”的一聲砸在了臨時搭的講台上,一時間木屑翻飛,竟砸出了一個坑。緊接著從坑裏傳來“哎呦呦喂”的叫痛聲音。直直將珵美的話堵了個實誠。


    還可以這樣?威儀呢!氣勢呢!怎麽跟傳說中的築基修士不一樣啊!說是內門聽道,實則在場的多為外門弟子,不像是內門弟子,外門弟子長期在宗門邊緣打轉,接觸的上層修士不多,別說金丹,就是築基修士都被傳的翻雲覆雨,一築登天。如今看到這場麵,個個瞠目結舌,異常滑稽。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此時,台下竟有一修士囂張笑起,宿愚一看,竟是一個前排的少年。暗中腹誹道,這少年怎麽如此沒有分寸,無論如何失儀,這坑裏麵的都是個築基修士,這般猖狂等他出來不將他削下去一層皮?


    當場在座之人估計和宿愚現在一個想法,這少年是找死嗎!


    卻見那坑裏烏煙瘴氣模糊一片,伸出一個灰蒙蒙的腦袋,那人大嘴一咧,非但沒有苛責反而竟笑了出來:“嘿嘿,魏巍師弟,莫要如此嘲笑為兄。”


    宿愚訝然,迴頭看那狂笑的少年。這竟是魏巍?此少年身姿欣長,姿容清秀和當年小矮個芝麻豆的樣子判若兩然,因而她未一下子認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入仙門眾生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阮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阮閑並收藏一入仙門眾生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