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死死盯住沈初寒,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將他燒成灰燼。


    今兒他醒來之後,便覺察出了氣氛不對勁。


    在他身邊伺候著的人,居然是小福子,而一直跟在他身邊伺候的王喜卻不見了蹤影。


    不知為何,心中莫名就升起了一股不安。


    比起小福子,他顯然更信任王喜,看一眼小福子,陰著臉開口問道,“王喜呢?”


    卻不想,小福子“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將他昏迷這幾日發生的事都同他說了一遍。從君徹起兵造反,到沈初寒力挽狂瀾挽迴局勢,再到君徹死,薛家被斬,皇後出逃,以及王喜畏罪自殺之事。


    昭帝聽罷,震驚不已,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小福子,臉色慘白。


    他沒想到,他不過昏迷這麽些日子,再次醒來時天就變了。


    “你說……王喜畏罪自殺了?”昭帝眸光通紅,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周身氣息陰冷可怖。


    小福子低垂著頭,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抹害怕,“迴皇上的話,是……是的……”


    “理由?”昭帝壓下心中翻滾的情緒,瞪著他又問。


    小福子深吸一口氣,戰戰兢兢道,“寒王查出皇上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王……王公公受端王指使,在您的吃食中下了毒……消息傳出,王公公得知之後,便在房間裏上吊自殺了。”


    “胡說八道!”昭帝一聽,氣得一拍床榻,淩厲的目光朝小福子射去。


    小福子身子一抖,低了頭不看他,嘴裏顫抖著道,“奴才……奴才不敢說謊。”


    昭帝大口喘著粗氣,胸前氣息喘得厲害,死死瞪住小福子,將他方才所說的事情在腦海中飛速過了一遍。


    這麽大的事,小福子必不敢說謊騙自己。可……他怎麽也不相信王喜會背叛自己!王喜在他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便是他最大的倚仗,又怎會聽從君徹的話對自己下手?


    唯一的可能……


    昭帝眉頭一皺,心裏頭浮上一個猜想——


    或許,他是替什麽人背了黑鍋。


    想到方才小福子說的王喜給自己下毒一事,昭帝的臉色就更難看了。他的身子這段時間時好時壞,難道當真是中了毒的緣故?


    “太醫怎麽說?”思考片刻,他盯著小福子,沉沉出口。


    小福子一愣,怔怔地看著昭帝,似有些沒迴過神來。


    昭帝眉頭皺得更緊了,“你不是說朕中了毒?”眼下小福子說的那些事都已成定居,當務之急,是盡快康複身體奪迴實權才是。


    小福子這才反應過來,忙開口道,“太醫說,幸得皇上中毒不深,故而隻要好生調養按時用藥,體內的毒素很快便能清除。”


    昭帝“嗯”一聲,便又陷入沉默之中,周身氣息冰冷。


    這一連串的事都透著古怪。


    君徹和薛家在他昏迷後便迫不及待將矛頭對準沈初寒,分明是怕他醒來之後因薛彥辰和阮瑩瑩之事治他們的罪,如果能鏟除掉沈初寒,他們便能迅速掌控朝政大權,就算自己後麵蘇醒,對他們來說也是不足為懼了。


    昭帝的拳頭緊了緊,眼中閃過一抹嘲諷。


    真是打的一手好如意算盤!


    隻是他們沒想到,沈初寒比他們更精明,如此迅速的反應,分明是提早得知了君徹和薛家的計劃,將計就計罷了。


    昭帝心中清楚得很,如果說君徹是狼子野心,那麽,沈初寒的野心不會比他小。否則,又何至於如此急切便定了薛家的罪,還直接下令滿門抄斬?


    想到沈初寒,昭帝麵上神情更冷了。


    比起君徹,顯然是深藏不露的沈初寒更難對付。他昏迷的這段時間,沈初寒勢必掌握了大半朝政大權,他要奪迴來,定是困難重重。


    一想到這,便覺得頭疼欲裂。


    這時,忽聞珠簾聲響,轉頭一瞧,見一名端著藥碗的宮女走了進來,她顯然沒想到昭帝竟然醒來了,吃了一驚,忙快步上前行禮。


    小福子接過她手中的瓷碗,揮揮手示意她退了下去,然後看向昭帝,討好地笑笑,“皇上,該喝藥了。”


    昭帝看著那青花白瓷碗中黑黝黝的藥汁,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抹狐疑。忽的,他抬頭,利劍般的眸光直射小福子,“這是什麽藥?”


    “太醫開的解毒藥。您體內餘毒未清,還需要服用一段時間的解藥。”小福子恭恭敬敬解釋。


    昭帝眼角抖了抖,又看向那碗藥汁,不知在想什麽。


    “皇上,您還是趁熱喝了這藥吧?若涼了,藥效恐就不好了。”小福子見他久不出聲,隻得硬著頭皮再勸。


    昭帝卻突然冷笑一聲,直勾勾盯著小福子,“小福子,這藥裏麵,不會還加了別的東西吧?”


    小福子笑笑,神情平靜,“皇上說笑了,太醫哪敢拿您的藥方子兒戲?您還是趁熱喝了吧。”


    昭帝卻越發疑神疑鬼起來,王喜不在了,他不敢相信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僵持不下之際,沈初寒正好過來。


    來得如此迅速而湊巧,若說沒在自己身邊安人,誰會信呢?


    ……


    “是。”


    正走神之際,昭帝突然聽得冷冷一個字傳入耳中,他神情一凜,迴過神,抬頭朝沈初寒望去。


    眉頭一皺,這才記起他這個“是”字,是迴答自己剛剛的問題——


    “你殺了君徹?”


    不知為何,他這般無波無瀾的神情,讓昭帝心中越發沒底起來,握緊拳頭定了定心神,冷笑一聲,開口又問,“還屠了薛府全家?”


    “是。”


    沈初寒又是言簡意賅的一個字,神情清冷,眼神難辨。


    昭帝盯了他一瞬,卻突然發怒,厲聲道,“君殊,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沈初寒神情未變,淡淡地看著昭帝,“兒臣不明白。”


    昭帝冷笑一聲,“君殊,你如今隻是個王爺身份,有什麽資格替朕做這樣大的決定?”


    沈初寒勾了勾唇,眸光冷冷,笑意卻不達眼底,“兒臣也是為了父皇著想。謀逆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您之前一直處在昏迷之中,也不知何時才能醒來,若繼續留著薛家,實在是一大禍害,倒不如及早下手地好。父皇,您說是嗎?”


    昭帝看著他清冷的模樣,臉色越發蒼白起來,三月末的天氣,已有了暖意,他卻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意的,比起沈初寒越俎代庖下達旨意這事本身,更多的是這件事背後透的訊息。


    下令將薛家滿門抄斬的命令雖是沈初寒下的,但若朝臣們提出異議,這件事又怎會進行得如此順利而迅速?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執行這件事的過程中,他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自己尚在人世,他就敢如此行事,讓昭帝如何不感到心慌?


    眸色沉沉地盯著沈初寒,看著他無波無瀾的眼神,昭帝心底越發生出恐懼。


    他好像,從來也沒看清過這個性子清冷的兒子。


    見昭帝不說話,沈初寒又補充道,“薛彥辰和阮昭儀有染一事,不知為何已傳遍臨都,此次薛家和君徹如此著急舉兵,也有這件事之故。難道說……父皇願意不追究此事,留薛家在世上?”


    留薛家在世上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被人帶了綠帽子?


    昭帝氣得全身發抖,為薛彥辰和阮瑩瑩有染一事外傳一事,也為沈初寒此時冷冰冰暗含譏誚的態度。


    自己才是一國之君!他憑什麽用這種口吻對自己說話?


    但昭帝不敢輕舉妄動。


    他昏迷的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了,在不確定沈初寒掌握了多少勢力之前,他實在不敢與沈初寒硬碰硬,萬一沈初寒發狠,直接了結了他的性命,他所有籌劃的一切,可就都成了一場空。


    深吸一口氣,他再度抬眼看向沈初寒,麵上的戾氣已退去些許,“薛家這事,你雖然有些冒失了,但畢竟是為了朕著想。此事,朕就不追究了。”


    沈初寒長睫一斂,朝著昭帝微微一揖,“兒臣多謝父皇體諒。”


    昭帝將身子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咽下心底的憋屈與不滿,看向沈初寒又道,“如今早朝……是你在主持?”


    沈初寒點頭。


    昭帝應一聲,“朕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明日起,朕會照常去早朝。”他現在心中慌得很,隻有盡快將權力抓在手中方才心安。


    不想,沈初寒盯著他看了一瞬,忽地微微一勾唇角,“父皇體內餘毒未清,還是再休息幾日的好。”


    昭帝心中“咯噔”一聲,死死盯住沈初寒,臉色驟然垮了下來,“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明日起朕就會去早朝。”一頓,又冷冷補充道,“朕是通知你,並非征求你的意見。”


    沈初寒唇角涼淡笑意不減,卻看得昭帝心中有些發毛。


    他端起一旁高幾上的白瓷碗,用勺子隨手攪動著。勺子碰到碗沿發出“叮叮”的清脆聲響,明明隻是細微的聲響,卻像一柄大錘子,一下一下捶在昭帝心上,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父皇先把藥喝了吧。”沈初寒停了攪拌的動作,抬頭看向昭帝,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他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藥快涼了。”


    說著,將白瓷碗遞到了昭帝跟前。


    昭帝看一眼那已經停止冒熱氣的藥汁,沒來由的,心底疑竇更甚。


    君徹讓王喜給他下毒一事他本就存疑,如今……又怎敢隨便喝沈初寒遞過來的藥?萬一這次,這藥裏頭下的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呢?


    這種情況下,他每一步,都必須走得小心謹慎。


    “朕現在不大喝藥,你先放著吧,朕待會喝。”昭帝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抓住錦被的手指緊了緊。


    沒想到,沈初寒聽到這話,並未多說什麽,隻“嗯”了一聲,便將白瓷碗放至了一旁。


    這碗裏,確實是太醫開的藥。


    醉清風毒性烈,卻又難以被人發覺。昭帝昏迷不醒,太醫查不出病因,隻得開了帖無關痛癢的方子出來,美其名曰有凝神靜氣之用,實際不過是為了應付交差用罷了。


    既然昭帝不願意吃,沈初寒也不強求。


    昭帝的身子,不管吃不吃藥,都拖不過半個月,雖然他現在自己並沒有察覺,但這便是醉清風的妙處。前期,毒素是悄無聲息地侵入體內,除了偶爾的頭痛發熱,並不會有太多的感覺。漸漸的,毒素開始慢慢腐蝕你的五髒六腑,但若非刻意往中毒方麵想,普通的大夫是查不出什麽端倪的。


    但到了最後期,所有的病症會突然爆發,這個時候再想對症下藥,卻已經來不及了。


    昭帝,顯然很快就要進入後期階段,隻是他自己尚不自知罷了。


    眉眼間泄出一抹冷意,他抬了抬眉,“那父皇便好好歇息,兒臣改日再來看你。”說罷,欠了欠身,朝殿外走去。


    看著他清冷的背影,昭帝眉頭狠狠一皺,想起方才未完的話題,一瞬間想開口叫住他,可很快便意識到,自己才是皇上,自己想做什麽,難道還要征求他的同意不成?


    收迴目光,看向一旁的白瓷碗,眼底戾色更濃。


    自己中毒了?為何他並沒有任何感覺?所謂中毒之事,到底隻是沈初寒杜撰出來安在君徹身上的一個罪名,還是真有其事?


    涉及到自己的身體,他自然十分緊張。抬手撫上自己的胸口,聽著胸腔處的心跳聲,雖然因著情緒不穩而速度有所加快,但昭帝總算是舒了口氣,仿佛這有力的心跳聲,能給他些許慰藉一般。


    在榻上呆呆地坐了片刻,他終究是忍不住,大聲喚道,“來人!”


    “皇上有何吩咐?”殿外候著的小福子應聲而入。


    “去給朕找齊太醫過來。”昭帝沉聲吩咐,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小福子,試圖從他麵上找出幾分端倪。


    齊太醫是太醫院的院首,也是他信得過的人之一。


    可也不知該不該慶幸,聽了他這話,小福子並未顯出任何慌張或為難,而是恭恭敬敬地點頭應下,“齊太醫昨日已來看過皇上了,這碗藥,便是齊太醫開的方子熬成。不過……皇上若是想請他再來給您診一次脈,奴才這就去安排。”


    說罷,朝昭帝行了個禮,躬身退出了殿外。


    小福子走後,昭帝掀開被褥起身下了榻,因著接連昏迷了好些日子,腳一沾地,便覺頭一陣眩暈。


    閉上眼定了定神,這才覺得好受些許。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瓷碗上,碗中的湯汁如今已涼透。他冷冷地看了一瞬,忽的轉身,翻箱倒櫃尋了根銀針出來,插入了藥汁當中。


    取出銀針時,見銀針光亮如新,並未變黑,不由舒一口氣。


    饒是如此,一顆心仍沒有完全落下,想了想,還是端起那碗藥汁,走到窗旁,推開窗倒了出去。


    小福子很快請了齊太醫過來。


    “微臣見過皇上。”齊太醫一進內殿,見昭帝果然醒了過來,忙恭恭敬敬朝他行禮。


    “齊太醫不用多禮。”昭帝應了,將手腕擱在桌上,“齊太醫給朕把把脈,看朕如今身子究竟是何情況?”


    齊太醫不敢怠慢,忙伸出手搭在昭帝手腕上,凝神診起脈來。


    過了一會,齊太醫收迴手,朝昭帝恭謹一禮。


    “怎麽樣?”昭帝忙探出身子看著他。


    齊太醫眉頭微皺,想了想,斟酌著開口道,“啟稟皇上,您的身子已無大礙,微臣昨日給您開的方子,您按時命人煎服便可。”


    “朕不是中了毒?”昭帝又問。


    齊太醫應一聲,眸光微閃。


    說實話,不管是之前也好還是現在也罷,他都沒有把出昭帝有中毒的跡象,但昭帝又不可能無緣無故昏迷不醒。他們是太醫,擅醫不善毒,他也知道,這世上有太多稀奇古怪的毒藥,他不可能都能診出來。


    那麽這件事,就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昭帝當真中了毒,隻是自己診不出。如果是這樣,他一開始因為怕昭帝和寒王怪罪,錯失了說真話的最好時機,若是此時說出,勢必會成為昭帝發泄不滿的一個出口,重則,有可能被賜死。


    第二種,昭帝並未中毒,這件事,從頭至尾隻是寒王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罷了,為的,就是給端王安一個罪名而已。至於昭帝為何昏迷不醒,寒王在昭帝身邊插了人,隨便下些什麽迷藥便能達到這目的。若是這樣,他就更不能揭穿寒王的目的了,否則,也是一死。


    這麽一想,他如今唯一的生路便是死咬住先前的診斷結果,堅持昭帝體內毒素已清得差不多了,隻需再調養些日子便能恢複康健。


    他在宮裏浸淫了這麽久,如何看不出昭帝與寒王貌合心離的關係?就算昭帝最後朕出了什麽事,寒王應該也怪不到自己頭上。


    眼下這種情況,他要想活命,就隻有一條路可走。


    主意打定,他定了定心神,抬頭看向昭帝迴道,“啟稟皇上,您先前中的是慢性毒藥,且發現及時,所以中毒不深。前些日子微臣給您開了藥方,如今服用了這麽些日子,體內毒素都已清除得差不多了。隻要再按時服用一段時間,很快就能恢複康健。”


    小福子在一旁垂首聽著,麵色恭謹,唯獨眼底劃過一抹譏誚之色。


    王爺果然猜得一點也沒錯,齊太醫為了保命,一定不會說自己根本就診斷不出昭帝中毒的事實。如此一來,倒省了他們不少事。


    小福子心中暗歎一聲,對沈初寒是越發佩服得五體投地起來。


    昭帝聽得齊太醫這麽說,雖然心中仍有狐疑,但也找不到任何懷疑的證據,隻得暫且按捺住心底的狂躁不提。


    齊太醫又叮囑了幾句,便告辭離去。


    昭帝心神俱疲,當日,早早便上了榻。


    翌日。


    昭帝惦記著早朝之事,很早便醒來,換了小福子進來替他梳洗。


    “給朕取套龍袍過來。”梳洗完畢,昭帝吩咐道。


    小福子一聽,麵露難色,“皇……皇上,王爺吩咐了,您身子未好,暫時還不能去上朝。”


    昭帝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厲聲喝道,“朕是皇上,還是他君殊是皇上?”


    小福子忙跪下,戰戰兢兢道,“皇上息怒,王爺派了鐵甲衛來護衛您的安全,您就算現在想出去,也出不去啊!”


    “你說什麽?!”昭帝一聽,眼珠通紅,睚眥欲裂的神情。


    小福子低垂著頭,假意害怕至極,不敢多說。


    昭帝一把將他踹開,穿著裏衣,拂袖就衝出了內殿。珠簾聲叮咚作響,小福子抬了頭,臉上一片冰冷,全然不見方才的小心翼翼。


    昭帝衝出了內殿,急急衝到門口,一把將大門拉開,一腳剛踏出去,身前便伸來兩柄劍鞘,將他的去路牢牢攔住。


    ——卻是守在門口的鐵甲衛出了手。


    昭帝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一轉頭,看向出手的兩名鐵甲衛,“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攔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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